第9章 长夜如歌
1、
八月的大雨倾盆而至,长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小路上,边走心中边骂,“这该死的老天爷,几个月不下雨,一下雨就赶上我下山,真是疯了!”
她穿着一身蓑衣,带着斗笠,可是这都无济于事,雨水顺着斗笠往下流,在四周形成了一圈水帘,从头到脚,基本上没有一处是干的,师父下山前给她的崭新长靴都被泥水泡得不成样子了,长萍看着脚下泥水飞溅,恨不得翻个白眼直接驾鹤西去算了。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这不,她抬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就远远看到一个模糊的房顶,她知道,自己的好运来了!
长萍加快步伐,朝雨中的希望跑去。
2、
这是一个废弃的旧宅,大门已经破旧不堪,从断垣残壁的废墟里长萍翻到了半个牌匾,只有一个草书写的“林”字。
长萍再向里走,便看到一间相对完好的小房子,门和窗都没了,墙皮也掉得露出了里面的泥土和干草。
这……是危房了吧?
长萍想着,但也没有办法,毕竟这雨什么时候停,还真的不知道。
于是她冲进房子,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开始生火。
渐渐屋子被这小小的火堆照亮了一角,外面还是哗哗的雨声,吵得不行,倒是在屋里却有一种与世隔绝的静谧。
长萍走了几天的下山路,雨时下时停。尤其是今天淋着倾盆大雨已经走好几个时辰了,早已饥肠辘辘,她灵动的大眼睛看了看窗外,这雨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于是打算在这里住上一晚,再看明天天气。
她麻利儿地从湿透的包袱里拿出泡了水的大饼,还好,自己包得严实,只湿了半边,她将湿的一半就着雨水吃了,可感觉还是不够,她又在包袱中翻出了一堆竹签,将饼穿了个对穿,放在火边烤着。
突然狭小的房间传出了一声“咕噜~”
长萍皱了眉,我的肚子?
她咽了咽口水,仔细烤着,看着饼变得金黄,她开心地扬着嘴角,嘿嘿,苦中作乐甚好甚好!然后又摸了摸肚子。
“咕噜~”又是一声,长萍觉得这不是自己的肚子在叫,她猛然瞪大了眼睛,等等,这荒郊野岭的,不会是……
3、
长萍慢慢摸向腰间,本想抓一把武器,结果抓了一空,她低头一看,完犊子,衣服湿了她脱得只剩下里衣,那武器都被扔在一旁,看来这野兽吃她少了脱衣服的步骤了。
突然,一阵风从长萍身后掠过,一把抢过了她手中的烤饼,“呼呼呼~”
长萍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个眉清目秀,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娃娃,那女娃娃拿着竹签,吹着烤饼上的火,火最后灭了,但这烤饼却冒着黑烟,有一块已经发黑,大大影响了整块饼的食欲。
那女孩盯着饼来回看了看,嗔怪地看着长萍,当着她的面张开血盆大口,咬掉了最精华的部分,含糊不清地说:“农,是不是傻呀!”
长萍看着这身穿一身玄袍的女孩,伸手就要去抢唯一的饼,“你……你……你给我还回来!”
那女孩跳开,飞身上了一张缺了腿的桌子上,堪堪站稳,又咬了饼一口,让本就不大的饼雪上加霜。
长萍快哭了,师父说过,别人抢你吃的怎么办?当然是打他啊!长萍二话不说,直接扑向这个抢她饼的小贼。
窗外的雨奇迹般地下小了,而且厚厚的积云也逐渐散开,露出了久违的阳光。
那女孩武功极高,长萍是在门派里可谓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虽然只有大师兄、二师兄和一头母猪,但那也是相当厉害了,没想到,一个偷东西的小贼居然比她还厉害,狭小的屋子里不仅游刃有余地躲避攻击,甚至还把一整张饼都给嚼完了!
女孩见外面天已放晴,一个飞身就冲出房间,飞身上了一棵死了许久的桃树。
阳光下,女孩眼眸如星,眉目如画,头发被高高束起,因为淋过雨又打斗了一番显得有些凌乱,她抹了抹脸上的头发,笑着看着长萍说:“你这么小气可不行,不然我怎么请你吃京城最好的留仙居呢?”
长萍忿忿道:“你个小贼,我不要什么留仙居,我就要我的饼!”
女孩在树上晃着两条腿,从衣服里摸出一个令牌,扔给长萍,“呐,你拿着这个,来京城找我,算我欠你一顿饭!”
长萍拿着挺有分量的铜牌,正反看了又看,上面是繁琐的花纹,一面刻着三个大字“监正司”,另一面写着一个“煞”字。
“我叫长萍,你叫什么名字?”长萍抬头问道。
那女孩的脸迎着夕阳,如天仙下凡,“我啊?我叫朝歌!”
这是长萍第一次见到朝歌。
4、
京城
长萍带着师父不久给她寄的一封信来到京城,繁华是挺繁华的,就是有点吵闹让长萍有点受不了,她五岁跟着师父上山,过惯了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的日子。
她觉得这繁华并不适合自己。
她跟着师父画的路线一路找寻,终于在一个气派非常的府门口停下来。
抬头一看,龙飞凤舞三个大字“监正司”。
原来,师父引荐她来的居然是朝中三司之一的监正司。
一个月前,名叫朝歌的姑娘给了她一个令牌,也是这个“监正司”。
如今她兜兜转转,还是来到了这个监正司,“真是奇了怪了,这就是……缘分?”
长萍歪着脑袋,看着这门口两个威武的石狮子。
“哎呀,这是钱老的弟子吧,哎呦真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长萍正看着石狮子,突然听到这一声,吓了一跳,抬头再看,一个中年男子,一身黑色劲装,身材有些微微发福,下巴蓄着一小撮胡子,笑起来眯着眼,很有喜气。
长萍甩了甩头发,“你是欧阳叔叔?”
那中年人笑得更开心了,“哎哎,是的,没错儿。”
他五官都挤在一起像个花卷。
欧阳瑜将长萍迎进了监正司,“我是欧阳瑜,以前是钱老的下属,他老人家离开的时候,我是哭的最伤心的那一个。”
长萍点了点头,想起了师父说的话,“当年我离开京城的时候,有个得力下属叫欧阳,这人十分优秀啊,送我走的时候,在自己袖子上抹了洋葱,那哭得像是要给我去下葬。”
长萍看着欧阳瑜,“是的,我师父也常常夸奖你,说你优秀。”说完,还竖起了大拇指。欧阳瑜又笑成了一个花卷,看得长萍都饿了。
监正司,顾名思义,就是监察善恶,匡扶正义,朝廷里重要的案子都归这监正司管,剿匪抄家样样精通,捉贼押犯也是一把好手,在全国也都有独立的办事府衙,可谓是遍布全国角角落落。
而欧阳瑜正是监正司主司。
长萍一来就被分到清煞门,专门外出捉通缉犯的重要部门,跟着一个清瘦的男子,名叫钟柒。
钟柒看了看长萍瘦弱的身子,皱了眉,转过脸问欧阳瑜:“欧阳大人,你确定?她……”
指了指长萍,“我来带?”又指了指自己。
欧阳瑜不知从哪里捞出一把红色的折扇,“啪”就敲到了钟柒的脑袋上,“让你带你就带,费什么话,再说就让你去厨房喂猫!”
然后又笑眯眯地看向长萍:“长萍啊,你以后就跟着钟柒,他会带你的。”
说完一转身,潇洒地走了。
长萍来到钟柒面前,钟柒向后退了一步,只见长萍将那块令牌拿了出来,举到钟柒面前,“这个,你认识嘛?”
这回,钟柒直接面色苍白,向后倒去,“我去,老大!”
5、
长萍再次见到朝歌的时候是七天之后,而且还是躺着的。
据钟柒说这次朝歌是去执行一个秘密任务,还是皇上直接下的命令,点名让朝歌去办。
长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来这监正司是个刀尖上的营生,自己初入江湖,这条路是师父给选的,自己也是走一步看一步,看着朝歌紧闭的房门,她沉默了。
是夜。
朝歌披散着头发躺在床上,呼吸均匀,腰上的伤口比较深,她现在还有点痛。
突然,窗户有轻微的响动,她慢慢睁开眼睛,浅棕色的眸子往那边看去,染上了寒霜。
手渐渐伸向枕头下,抓住了一个冰凉的匕首。
房间一直没有响动,她渐渐转头看向窗户,没有任何变化,是自己多心了?
她微微蹙眉渐渐松开了匕首,这时她又听见一声轻响,是窗外,于是她握着飞身直冲窗边,就看到一个人影就要跑,她立马伸手一抓,那人灵活得很,像泥鳅一样挣脱了,于是她又扔了几个银针,那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每一次的腾空都能避开,最后,朝歌翻出窗户,提着匕首直奔那人,几招之后,一种熟悉感扑面而来,最后一招,她抓住了那人的手腕,匕首抵住了对方的喉咙,“长萍?”
长萍闻声大眼睛眨了眨,摘了一层薄薄的面具,“朝歌姐姐,是我啊。”
朝歌笑了起来,“哎呦,怎么,还在想我欠你的一顿饭?”
长萍摇摇头,从随身的小包中翻出了一朵白兰,塞在了朝歌手中,“给,我看你受伤了,这个是我院子的花,好看给你带来了。”
朝歌看着手中有点蔫的花,抿着泛白的薄唇,她轻声说道,“谢谢你。”
长萍却突然一脸严肃,“朝歌,你好快点,还欠我一顿饭呢!”
“哈哈哈,没有问题,请你请你……”
长萍最后听说朝歌这次的任务,居然是去给太子找药,那药在九虚山上,九虚门人一直守护着那棵药树,此次就朝歌孤身一人前往,基本没有生还的可能,不过是朝歌死里逃生,带回了仅仅一枚药树的叶片。
长萍问过朝歌为什么要做这个事情,朝歌漂亮的眼睛看着长萍,“估计是因为觉得自己可以吧,我朝歌什么事情不能做?无所不能就是我啊。”
长萍不理解,这种不值得卖命的事情,怎么有人能傻到要去做?
朝歌却摸了摸长萍的头:“你以后也会有一个必须活下去的理由的,这不是值不值得,而是做了你就能活下来,不做,可能就活不下来。”
长萍点了点头,她还是不懂。
“你想闯荡江湖嘛?”朝歌问道。
长萍点了点头,“当然想了。”
“那你为什么要闯荡江湖呢?”
“为了惩奸除恶,匡扶正义!”长萍一脸严肃,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
“噗哈哈哈……”朝歌笑得人仰马翻。
“长萍啊,你记住,入了江湖,犹如进了磨刀石林,跌跌撞撞后,全没了锋芒。”
6、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钟柒越来越少地带长萍做任务,而是朝歌一直带着长萍。
长萍会监正司的一项绝学,正是她师父钱老的独门技法——万箭穿心。
在攻击时用周身的气操纵无数竹签直奔对方心门,杀伤力极大,但就是浪费竹签。
朝歌还见过长萍在杀完人后,亲自去拔那些竹签,说是洗一洗也还能用。
朝歌翻了个白眼,“长萍,你可真懒。”
从那之后朝歌就和京城城南的老王烧烤铺说好了,以后每日打上百根竹签送到监正司。
长萍开心得不得了。
监正司内,朝歌正在和欧阳瑜述职,长萍就在门外等着,不一会儿,她便看着朝歌黑着脸从房内出来,长萍立马跑上前,“朝歌姐姐,怎么了?”
朝歌黑着脸,并不理她,径直走开了,长萍连忙追上去。
欧阳瑜房内在朝歌出去后,从暗门中走出来一个人,是右丞相孙明思,他花白的头发都束在一个玉冠中,长长的胡子垂在胸前,欧阳瑜点头哈腰地给孙思明端茶倒水,“丞相等急了吧,这林家小儿就是倔强,您不必与她计较。”
孙思明没有抬眼,坐在黄花梨的椅子上,吹着热茶,“她知道了?”
“这倒还没有,不过她在查。”
“哼,上次九虚她本该回不来的。”
“是,这是小人的失误。”
“下月我希望,皇帝的诞辰宴上,看不到她。”
欧阳瑜一听,不到十五日,两腿一软,伸手擦着额上的冷汗,连忙应道:“是是是,小的这次定不会让您失望。”
长萍知道朝歌有秘密,每天夜里都要出去一趟,有时候在夜里会在房顶哭红了眼,有时还会喝得酩酊大醉。
钟柒说她有点必须知道的事情。
于是这天,长萍来到朝歌的房内,“朝歌姐姐,”
她顿了顿,看着朝歌略微疲惫的脸,“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嘛?”
朝歌低头笑了起来,“又是钟柒吧?他这个人跟个娘们似的,乱嚼舌根,把小萍萍都给教坏了。”
最后朝歌还是说不需要长萍的帮助,只有这个事情,她想自己解决。
7、
事情发生得突然,皇上诞辰的前三天,朝歌失踪了,长萍怎么也找不到朝歌。
全监正司上下都被派出去找朝歌,并且还启动了多年不用的情报网。
直到皇上诞辰前一天,欧阳瑜惨死在房内,头被割掉,只剩下一具血尸,从他穿着和令牌才勉强判断为欧阳瑜。
监正司主司被杀的消息不胫而走,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一时间人心惶惶,天还没黑大街上就已经没有人了。
“钟柒,你找到朝歌姐姐了嘛?”长萍抓住了匆匆路过的钟柒,焦急地问道。
“没有,你呢?”钟柒同样着急上火,自家老大失踪了,这种时候主司又被杀,他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长萍松开钟柒,“她什么都不说,就这样走了。”
她像泄了气,缓缓坐到地上。
朝歌没有找到,皇上听到监正司的事情也没有敢大办生辰宴,之后又让人匆匆顶上欧阳瑜的位置,那人上位那天腿都是软的,头顶都是冒汗的,一直咽着口水,穿着高领的衣服,生怕再像前任一样被人抹了脖子。
长萍接任了朝歌的位置,当她拿着那个曾经在她手里令牌时,心情沉重,朝歌还欠她一顿饭,她看着自己院中的白兰树,默默伤心着。
当长萍再次见到朝歌时,她从没想过是这种方式。
8、
朝廷暗潮涌动,江湖更是风起云涌。
多年以前,江湖突然出现一个神秘的暗杀组织,杀人后总会留下水纹一样的印记,被称为“暗河”,这组织的杀人手法千奇百怪,有的被割掉头颅砍去四肢,也有人全身赤裸被人扎成了刺猬,还有甚至捅碎人的七窍,迅速成为闻风丧胆的暗杀组织。
这次长萍接到的任务就和这个组织有关,前去缉拿暗河的一个名叫“月哥”的新晋头号杀手,已经杀了不少达官贵人了。
夜里,月明星稀,长萍早早换上夜行服,飞身上了房梁,几个起落,消失在夜幕中。
长萍得到的情报是说今夜那个“月哥”会在右丞相府行动,她早早打探好了地形,就在丞相府的一个偏院等候“月哥”的出现。
果然,就在长萍快要睡着的时候,那人也是一袭黑衣飞身一跃而过。长萍便追了上去。
长萍跟着轻功十分了得的朝歌学了不少,如今她的轻功也出神入化,几步就追上了那人,一伸手,却被他一闪扑了个空,长萍只好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向那人挥去,那人腾空跃起,一脚踩在了软剑上,手上两把弯刀直取长萍的首级。
长萍一个翻身向后退去,那人立马又跑了,长萍皱了眉,心中骂了一句,“我去!”又快速追上了。
那人身手好极了,并且似乎对长萍的招式十分熟悉,长萍对其他人的必杀招都能被这个人化解,无奈之下,长萍使出了“万箭穿心”。
那人一笑,用短刀将其中一根竹签引向自己,他手上动作极快,用那一根竹签削下来的短截打乱了整个“万箭穿心”的布局,长萍心口一颤,口中颤抖着喊出,“朝歌?”
那人毫无反应,只是一心一意地破解“万箭穿心”。
长萍飞身上前,穿过竹签雨,一掌打在了那人的右肩,那人一个不稳向地面摔去。
长萍也翻身下来,软剑缠上了那人的脖子,瞬间细细的伤口溢出了鲜血,她一把拽下那人的面具。
果然,能破了她“万箭穿心”的,只有朝歌。
9、
朝歌躺在地上,轻笑着,“看来小萍萍长大了。”
长萍瞬间红了眼,“你……你为何?”
朝歌脖子被软剑拴着,也不敢轻举妄动,“长萍,你先收剑,我今天任务失败,不会去找那个孙老贼了。”
长萍听了,收了软剑。
朝歌爬起来,飞身坐上了一棵树,和长萍第一次见面是一样的,只不过这次朝歌眼里全是冰冷,再无那种温暖。
长萍坐在她身边,“朝歌,你……”
“如你所见,我入了暗河。”朝歌面无表情,刚才那样的轻笑都像是装的。
长萍转过脸就着月光看着朝歌的脸,“你不后悔?”
“不后悔。”
“可是,为什么?”
“为这样的朝廷,不值得。”
“朝歌,你回来吧。”
“回不去了。”
“那欧阳……”
“我杀的。”
长萍沉默了,下山已经一年多了,朝廷的事情也是有所耳闻的,右丞相弄权,皇上年岁不足,不够和右丞相这样老奸巨猾的狐狸斗,如今右丞相除了那皇位并不想要,钱和权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见长萍沉默,朝歌拍了拍她的头,“长萍啊,选择永远是最难的,没有完全的正确,也没有完全的错误,主要是你自己怎么走,我选择的这条路,无法回头。”
“这个朝廷值得你信任吗?这个江湖如你想象的那样干净吗?”
说完,朝歌便一个飞身就走了。
10、
那夜后,往后几年长萍便再也没见过朝歌,而朝歌又做过几次暗杀后销声匿迹。长萍以为,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朝歌了。
长萍见过这朝廷的暗潮汹涌,有几次自己也险些被害,如果不是师父,她早就命丧黄泉了,下山前,师父曾叮嘱过她:“萍儿,江湖险恶,你只有自己强大才能对抗险恶,你可以坚持你的善,但要记住收住锋芒。”
长萍虽依仗着她师父的名号在监正司混得风生水起,锋芒尽显,几次暗害后,她还是不甘心地收起锋芒。
继续做着清煞门的掌事。
一天,新来的人慌慌张张地跑来,“长萍大人,长萍大人,云花楼出事了,有人死了。”
长萍便带着一行人来到云花楼,映入眼帘的是花团锦簇,扑面而来的是胭脂水粉的呛鼻香味。
“哎呦,长萍大人,您终于来了,这可吓死人家了!”老鸨挥舞着骚气十足的羽毛扇飞扑到长萍身上,长萍往旁边一躲,长呼一口气,“还好,躲过攻击。”
“云姐不要多言,带我去看看。”
那老鸨扭着丰臀,抖着胸,一摇一晃地引着长萍上了二楼,刚要进房间,便听到隔壁的耳光声,那声音响亮,老鸨见她停了,说道:“长萍大人别见怪,我们就是做这个生意的,客人打骂两句,那也是爱的。”
长萍便没再多管,信步走向出事的房间。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吃了不该吃的,又喝了不该喝的,如今命丧青楼,也算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长萍再次出来时余光瞥见了隔壁房子里的人,门半掩着,那在男人身下的女子莫名眼熟。
长萍偏头问道,“云姐,这里面的姑娘是谁?”
老鸨看了房间又看了看长萍,暗骂这个客人不长眼,在事发地旁边还能安心干这种事,还被长萍大人看到,简直是自己作死,既然长萍大人都看到了,这就没法隐瞒了,老鸨深吸一口气,说:“是朝歌。”
11、
再次听到熟悉的名字,长萍晃了晃,两耳都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她扭头看向房间,那人影模糊,不是朝歌,怎么会是朝歌呢?
不知不觉中,长萍红了眼眶,“云姐,一会儿你把她带过来吧。”说完抬脚就去楼下的小包间等待。
朝歌知道,刚才长萍都看到了,她穿着不遮体的衣服,原本没有几两肉的脸上如今双颊微微凹陷,显得眼睛更加大了,她进门就见坐在桌边,一身红色衣袍,一件黑色披风的长萍端着茶杯,眼睛飘向窗外。
一听动静,长萍立马回头,一看,果真是朝歌,双颊上的红色痕迹现在微微肿起,眼里再也没有任何色彩,犹如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朝歌漫不经心地笑着,十分勉强:“长萍,真是好久不见啊。”
长萍看着她这副样子,根本和以前那个披荆斩棘,无所不能的朝歌联系不起来。
如今的朝歌,根本不是朝歌。
“你……你……”本来有千言万语的,长萍一见到她这副模样,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想问问她最近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完成自己的梦想,可能这些都化作了长萍的泪水,不断地往下掉,撕心累肺。
12、
当年,朝歌杀了欧阳瑜,叛入暗河组织,直接坐到四大护法之一的位子。
早些时候,暗河给朝歌的任务就是暗杀贪官污吏,可是后来什么人都杀,什么事情都做,不再分青红皂白,一切,金钱至上。
朝歌决定离开暗河的时候早已心如死灰,逃了许久还是被暗河抓住了,他们对待叛徒,不近人情。
他们挑断了朝歌的手筋脚筋,废了她的武功,从此,朝歌废人一个,沦落青楼。
“你的梦想呢?”
“呵,什么梦不梦想的,活着都困难,没被打死也都不错了。”朝歌声音嘶哑,没有任何朝气。
“可是,你能甘心!?”长萍红着眼睛,凶狠地问。
朝歌看了她一眼,“长萍,你有选过自己的路吗?如果你选过,你就知道这个问题有多蠢。”
朝歌接着说:“我已知道我最想知道的,其他的我已经放弃了,什么初心梦想,什么狗屁正义,不过是被人玩弄的蝼蚁,什么仗剑江湖,都是放屁!”
“那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啊!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为什么不告诉我?”
“啊,这个事情啊,我的今天,全拜你师父所赐啊,哈哈哈……”朝歌已然如疯如魔。
那天,长萍失魂落魄地离开云花楼,连夜赶回了居空山,她师父似乎是知道她要回来,立在大门口,风吹起了他凌乱的头发和胸前的胡须,“长萍,你回来啦。”
13、
十五年前,林家在江南做丝绸和茶叶生意,风生水起,不久得到高官赏识,与京中贵族开始来往密切,不知怎的传到了皇上耳里,皇上尝了茶又看了丝绸,一道圣谕,林家直接成了炙手可热的皇家贡商。
孙思明那时候已经是右丞相,想要拉拢林家,使自己也能从中获得高额利益,但这个林氏主家是个软硬不吃的硬骨头,几次三番拒绝孙思明,时间久了也就积了怨,结了仇。
后来太后大寿,孙思明在林家的货品上做了手脚,太后大怒,林家下狱。
林家家主带着夫人和唯一的女儿逃到居空山的住处,彼时,钱老已经归隐山林,不问世事。
但因为钱老欠了孙思明一个人情,住在山顶上的钱老思索良久还是传信给了孙思明。
一夜间,火光漫天,大火烧了数日,一场大雨浇灭了这持续的火光,从此,居空山重回宁静,一切犹如尘埃落定,林家唯一的女儿林朝歌被钱老救下,送往玄空门,多年后下山,入监正司,拜清煞门掌事。
“当年我没有给孙思明报信,或许他们林家能一世在这世外桃源活下去,而我现在,要背付这罪孽,走到尽头。”
长萍看着师父,觉得又熟悉又陌生。
“师父……”
“长萍,你自己不是喜欢仗剑天涯嘛?去吧,不要再回来了,我这个师父,不配啊。”
长萍看着竹林云海,陷入沉思。
14、
长萍最后一次见到朝歌是在大雪纷飞的街道,此时,她早已离开监正司,一身白衣,披着红色斗篷。
而朝歌,一身脏兮兮的薄衣,蓬头垢面,那双混浊的眸子早已失去光芒。
她瑟缩在角落,大雪模糊了她的身影,她似乎是在找寻吃的,脑袋左右转着,身体瘦弱地就要被埋在薄薄的积雪中,长萍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就这样看着不复当年的朝歌。
朝歌慢慢从雪地里爬起,没走几步就又跌倒了,爬起来再跌倒,如此反复,最终她趴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长萍将朝歌葬在了京城旁边的灵毓山上,刚好能看见京城全貌。
长萍将一把红伞放在朝歌的坟头,抬手一摸脸,全是冻住的眼泪。
又一瞬间,热泪夺眶而下。
长萍再次背起一把长剑,腰上别了一壶酒,拉上斗篷的帽子。
转身,又带起一阵风雪。
“朝歌,我要闯荡江湖了,不管前方如何,我都知道,要如朝阳,如豪歌,轰轰烈烈,守住心中的道义。”
“没有你的江湖,我也能做好选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