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遇君倾城笑
【楔子】
我从未想到，我满怀期待想起的回忆，竟是我的催命符。
【壹】
“啊……救命！……”
猛一睁眼，四周一片昏暗。
“可是梦魇了？”身侧传来林湛关怀的声音，“不怕，我在。”
“嗯。”我闷声应了，翻过身搂住了他结实的臂膀，伴着香炉里燃着的安神香，再次昏昏沉沉地睡去。
听我的夫君林湛说，我是他的妻子苏浅霜，不慎落入了家中的莲花湖中，之后便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似是高烧烧坏了脑袋，半月前醒来，我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夫君说这些都没关系，他会带我一点点回想起来的，我信他。
清晨的阳光暖暖地洒进了房间，我舒适地伸了个懒腰，伸手摸去，身边空荡荡的竟没有一丝暖意。我疑惑地睁开了眼睛，身旁的人不知何时都已经起床了，我赶紧穿衣起床洗漱。
“起床了？”林湛端着药进来，温柔地冲我笑了，“快把药喝了。”
“苦。”我皱了皱鼻子，极不情愿地撇开了头。
他笑着伸手，掌心中静静地躺着两颗糖：“快些喝了，拿这个冲冲苦。”
我端起碗一口气喝了下去，赶紧抢过糖塞进嘴里，满足地咂了咂嘴。瞧见我孩子般的行为，林湛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我抬头看他，他眼里的柔光似阳光般耀眼，照得我心下颤了颤。
“这几日你要多休息，不要乱跑了。”林湛轻轻地捏了捏我的脸，“我去忙了。”
我乖巧地点头，目送着他离去。
在我眼里，夫君是一位伟大的棺材匠。他拥有着一双巧手，所有的木头在他的敲敲打打中都能附上生动的图案。他做出来的棺材厚重而深沉，是京城一等一的好棺材，许多大户人家都喜欢夫君做的棺材，因此家中的生意兴隆，夫君也常忙得脚不沾地。但即便繁忙至此，他依旧会每日抽出些时间带我出来散步，给我讲述着从前的故事。为此我心中感动而又愧疚，也同他一样希望我能快点记起来。
我出门径直走向了莲花湖。这几日荷花开的正是好看的时候，一朵朵争相斗妍，看的人心生舒畅。
我顺着花园里弯弯折折的石子小路慢慢走着，仔仔细细地观察这里的一草一木，希望能够想起来哪怕一丝一毫的记忆。可是，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我一步步踏入了莲花湖中央的亭子内，慢慢地靠近栏杆。夫君说，我就是从这里掉入了莲花湖中，自此失去了记忆。
“你干什么？！”一声惊怒从我身后传来。
来不及转身去看，我已被林湛一把搂入了怀中，鼻尖撞上了他坚硬的胸膛，隐隐有些发痛，我不明原因地抬头看他，他的眼中竟微微有些泛红，搂着我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别离开我，好吗？”他双手按住我的肩膀，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的双眼，目光中似乎有些受伤。
我了然，估计是被上次落水的事情吓到了吧。想到这里，我有些心疼他，双手轻抚他的脸颊，一字一顿地承诺：“我不离开。
”
他喜笑颜开起来：“今天不干活了，走，带你去酒楼吃饭。”
二楼的雅间，他点了一大桌菜，欢喜地给我布着菜：“你从前啊，最喜欢吃这个了。快尝尝，还有这个……”
我看着油腻腻的猪肘子皱了皱眉，我从前喜欢吃这个？忍着心中泛起的不舒适，夹起一块肉刚放进嘴里，一阵恶心从心底蔓延，我弯腰干呕了起来。
良久，我稍稍舒服了些，方直起身来，却正对上林湛一双阴晴不明的眼睛，他似有些不高兴：
“你以前很喜欢吃肉的。”
我茫然不解：“那为何我现在一吃肉就想吐？”
林湛布菜的手有一瞬间地怔住，随即很快地掩饰住了，转而为我夹了些蔬菜：
“没事，慢慢来，会习惯的。”
我顺从地点了点头，将肉挑出来放在了一边，慢慢地吃起了菜，心中的疑惑更甚。
【贰】
有些时候我甚至怀疑我不是苏浅霜，听林湛讲述的之前的我与现在的自己无论在行为还是习惯上都大相径庭，可是看着铜镜中这张美艳到不可方物的脸，我又释然了。这张脸生的是极美的，林湛不可能会认错自己的妻子，或许这一切的区别都是与我的失忆有关吧。想到这里，我愈发急切地想要找回自己的记忆。
林湛说我之前写的一手秀气的楷书，我努力去学，以望恢复从前的样子；林湛说我从前喜欢绣着鸳鸯戏水的锦帕，于是我扔了自己的兰花锦帕；林湛说我最喜欢逗鸟，于是我努力驱散对鸟儿的害怕，试着去接近它……
总之，林湛说的一切，我都努力去做，在每个日升日落间，我总能欣喜地发现我似乎又想起了一些片段，而这些想起来的记忆与林湛之前告诉我的一般无二。对于这些记忆我是模糊的，总认为陌生而又熟悉，但这总归是一件好事。
直到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
我似乎身在混沌之中，看不见任何东西，但我的内心竟有着难以抑制的恐惧，有一个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经久不散的回音肆然地笑着：
“你不是顾倾城，你是苏浅霜！”
“你是苏浅霜……”
“苏浅霜……”
“啊！我不是！我不是……”我猛地大叫起来，疯狂地挣扎着。
一道声音远远地呼唤我：“霜儿醒醒，快醒醒。”
是林湛！我刷地睁开双眼，目光渐渐清晰，清明也逐渐占据了我的大脑。
“又梦魇了不是？”林湛为我拭去额上的汗珠，满目心疼地将我搂在怀中。
我有些呆滞，脑袋里还在回想着梦中一直重复的话。良久，我抬眼看他，认真地问：
“夫君，顾倾城是谁？”
他脸色大变，一把推开我，面色阴沉：“你想起了什么？”
我不解他的突然变脸：“我就想到了这个名字。”
他似放下心来，再三确认我并没有撒谎，再次恢复了以往的温柔体贴，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
“别多想，我不认识顾倾城。”
我贴着他温暖的胸膛，渐渐安下心来。他下床看安神香已经燃尽，再次续了些香料，我很快便沉睡了。昏昏欲睡间，我似听见身边人喃喃自语：“你会是她的。”
一夜无梦，好眠。
第二日醒来，身边一如既往地没了温度。我习惯地起床洗漱，喝下他端来的药。他说这药对我恢复记忆有好处，我深信不疑。我确实也一点点将我的记忆拼凑了出来，有些时候我都快分不清我脑中的记忆是我回想到的还是林湛讲给我的。但是我不在乎，无论如何，这都是我的记忆。
天气逐渐转凉，我想为夫君置办些厚衣物，便独自上街去挑选布料。回家路上有人拿着一张画像到处询问，我心生好奇，正准备上前看个仔细，那人已大步走到我的面前，将画像展开让我仔细看，着急地问我：
“姑娘可曾见过这个人？她叫沈涟漪。”
我仔细看着，画像中的女子生的貌美，竟与我有着五分相似，只是左眼尾处的一点泪痣，衬得她愈发娇艳。
“没见过。”我有些遗憾地道。
那人愈走愈远，我也没了逛街的兴趣，快步回了家。林湛远远地看见了我，立即温柔地笑着向我走来，接过了我手中的东西，而后拉着我坐下，为我轻轻揉捏着酸疼的肩膀，舒适的力道让我舒服地享受起来。
“我今天忙得抽不开身，没有好好陪你。你出去都逛了些什么？”他轻柔地问我。
“为夫君置办衣物啊。”我随口回道，突然想到了沈涟漪这个女子，赶紧转身向他描述：“我在路上看见有人在寻一个女子，生的十分貌美呢。对了，还与我有些相似。”
他手中的动作停了停，而后故作不在意地道：“你是在夸你貌美吗？
“哎呀，”我害羞地拍打他，“你这个人，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大笑起来：“在我眼里，娘子是最美的。”
我抱紧了他，将羞红了的脸埋进了他的胸膛。
【叁】
许是安神香和药的共同作用，我已经许久未曾做过噩梦，总是一觉安眠到清晨。
半夜，我被轰隆隆的雷声惊醒，下意识地想钻进他的怀中，却只触摸到一片冰冷。我刚睁开双眼，刺眼的闪电正好在我眼前闪过，刺得我眯了眯眼。再次睁开看向身旁，林湛不知道去了何处，房门虚掩，香炉内的安神香也不知何时熄灭了。我披上衣服轻轻踏出门去，四处皆没有他的身影。
这么晚，夫君去哪里了？
我漫无目的地寻找着，从前院不知不觉转到了后院，闪电和雷声委实太响，就如同在我的头顶炸响，我有些害怕，正打算转身回去，似乎听到了一阵压抑的呜咽声。
家中就我和夫君二人，怎么会有人在哭？
我心下疑惑，仔细地听了起来。这次声音似乎有些歇斯底里的疯狂，但还是被压抑得几乎听不出来。这声音似有魔力，让我不知不觉地朝它靠近。
“别费力了，认命吧。”
这是林湛熟悉的声音，我惊醒似地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眼面前的房间。我知道这里，这是林湛唯一不让我靠近的地方。林湛说，这里全是棺材，阴气太重，对我身体不好。
可如今，他在和谁说话？
我悄悄在窗户上戳了个洞，正好能够看见林湛背对着我，而他的面前，一个女子被反绑着，嘴里塞着布，呜呜咽咽地似想发出声来。透过房内昏暗的烛光，我清晰地看见女子左眼尾处的一点泪痣。
沈涟漪！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放心吧，不会疼的。”林湛笑得张狂，放大的影子在墙上显得格外阴森恐怖，“很快，你就会忘了一切，只记得你是苏浅霜。”
这些又是什么意思？我只感觉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中，而真相将在我面前慢慢展开。
“做我的妻子不好吗？我会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林湛弯下腰，缓缓抚摸上沈涟漪惊恐的双眼，而后缓缓下移，停在了她姣好的面容上，似叹息地摇头：
“这张脸还是不如我的苏浅霜啊，”他忽地笑了，笑声却冷到了骨髓中，“不过我改改就好了。等一切结束，你就是我的妻子。”
“这颗泪痣，当真是像极了她呢。”我木然地看着他渐渐靠近沈涟漪，吻上了那颗泪痣，竟做不出任何反应。
“轰隆！”惊雷炸响。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我僵硬地抚上了我的脸，这张脸，怕也不是我的吧。今后，又要长在了沈涟漪的脸上。那我呢？我该何去何从？
越想越怕，我不自觉地退后一步，脚下一个趔趄，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发出了声响。
“谁？！”房内林湛一声大喝。
我反倒平静下来，站起身来缓步走了进去。林湛看着我的眼神惊疑不定：“怎么是你？”
我反笑：“怎么不能是我？”闪电从我身后劈过，照亮了半边天，也照亮了我惨白的脸。
“你都听到了？”
我不答反问：“我叫顾倾城，是吗？”
他坦然答道：“是。”
“所以，你不给我个解释？”
“你看了便明白了。”他向旁边让开，他的身后，是整整九副棺材。
我一步一步走向前，心如死灰。他为我一副一副地打开棺材盖，我看见了八张一模一样的脸，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所以，这第九副棺材，是为我准备的？”我平静地问他。
“是。你和她们一样，是我的失败品，迟早会想起一切。而她不一样，”他没有隐瞒，抬手指了指角落瑟瑟发抖的沈涟漪，眼里有着难以遮掩的疯狂血色，“只需要换一张脸，洗清她的记忆，她就会是我的苏浅霜，与我做伴一生。”
我凉凉笑了：“那么，祝你恩爱两不疑。”一字一顿，“疑”之一字，被我咬的格外重。
“所谓安神香，只是迷失我心智的，扰乱我记忆的香吧？让我误以为自己想起来了一切。”我顿了顿，“还有你每日必看着我喝下去的药，是用来彻底抹掉我之前记忆的药吧？”
他笑了，那个满目温柔的夫君如今在我的眼里恍如恶魔：“不得不说，你很聪明。”
“真正的苏浅霜呢？”
提到苏浅霜，林湛疯狂的眼里竟带了些许仇恨：“她不爱我，所以她死了！我将她推下了莲花湖。但是，我会拥有一个深爱着我的苏浅霜，她是我的妻子，伴我终生……”
“你是个疯子。”
是了，他确实疯了。我静静地看着他将刀插入了我的胸口，没有痛苦，解脱地闭上了眼。
在感受生命流逝的过程中，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切。我是顾倾城，因为身材与苏浅霜相似被林湛看中，骗到他的家中强行给我灌下了一碗药。再醒来，我便成了苏浅霜。
活是顾倾城，死是顾倾城。
我拔出胸口的刀，猛地划向了我的脸。从此，再不是苏浅霜。
刀从手中无力地滑落，我带着满足的笑容径直倒了下去。
真好，我还是顾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