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朝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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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与君吟

一、

这日里,柳城春意正浓,风抚过山野,入目皆是撩眼的绿色。

君吟躺在铺着干草的板车上,嘴里叼了根麦秆,有一下没一下地哼着曲儿。

拉板车的是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个头矮力气却不小,绷着一张脸使劲儿往前赶。

“秋秋,喝水。”

池秋听得这一声便顿住了脚步,取下挂在脖子上的水囊,反手递给后头板车上躺着的君吟。

君吟坐起来,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我是让你喝水。”

他凑过来拿拇指揉了揉池秋干得起皮的嘴唇:“都快裂开了,姑娘家家的也不注意点,到时候连口脂都涂不匀。”

池秋解开水囊,鼓着脸喝下几大口水,嘟囔着:“谁要涂那种东西。”

君吟笑嘻嘻地伸手要捏她的脸颊,池秋躲了两下没躲开,气呼呼地把水囊丢到他的怀里,继续拉板车。

“哟,您可慢着点,我身娇肉贵的受不起颠簸,要是死在半路上,可就麻烦咯。”

池秋被他一噎差点没背过气去,咬牙切齿:“哪有你这样的妖怪,半点法术也不会,走不到二里地光知道喘气!”

君吟一脸无辜露出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如假包换的青丘狐妖,不信你摸。”

池秋懒得理他,君吟一边甩着尾巴尖挠她痒痒,一边掏出一个钱袋在手里掂了掂:“我虽然不会法术,但是我有钱啊。”

池秋当即忍住了揪下一把狐狸毛的冲动,老老实实拉着这位祖宗往前走,嘴里还念叨着:“等我到了岚城,见到师父,苍天保佑我不要再遇到第二个狐狸精。”

不过,池秋瞥了眼悠然自得的君吟,心里有个疑惑一直没问出口。

都说狐妖姿容绝丽,有勾魂摄魄之能,可这君吟倒是生得相貌平平,没什么惹眼之处。

她这样想着,就忍不住多往后看了几眼,君吟注意到她的目光,笑嘻嘻地凑了上来:“怎么,秋秋莫不是爱上我了。”

池秋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给我闭嘴。”

二、

池秋在槐花镇的一家客栈里落了难,吃顿饭的功夫身上的银两就被人偷得精光。凶神恶煞的老板娘押着她在后厨洗碗择菜,足足扣了她十来天才把那道醉蟹的钱还清。

西街的算命瞎子说她没有财运,还真叫他给说中了。

池秋一身疲惫地走出了槐花镇,兜里空空一文钱也不剩,肚子也开始闹饥荒。绕着树林走了一圈,凑合着吃了几个涩掉牙的野果,胃里都在泛酸。

天色渐暗,林子里头更显阴森,池秋紧了紧衣裳靠着树开始打瞌睡,夜风一吹,她又被飘来的香气勾醒了。

是烧鸡。

天上一弯毛月亮,惨白的月光下坐着一只狐妖,虽然已经修成了人形,九条尾巴还张扬地露在外头。

池秋不是第一次见到九尾狐妖。

那狐妖举起荷叶包着的烧鸡,笑眯眯地望着她:“来点。”

池秋迟疑了片刻,还是没能挡住香喷喷的诱惑,甩开腮帮子一口气吃了三只鸡。那狐妖也不生气,托着腮冲她眨了眨眼:“我是君吟。”

池秋实在是饿狠了,咽下最后一块鸡腿肉,用衣袖揩了揩嘴角的油光,冲他一拱手:“池秋,多谢。”

君吟依旧笑眯眯的,比了个手势:“不谢,给钱就行。”

池秋看着被一堆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有些心虚:“那个……”

“没钱也行。”君吟爽快得很,指了指身下的木板车:“拉车送我去岚城。”

池秋一惊:“你也要去岚城?”

可略一思索又觉得奇怪,她打量了一眼君吟:“你是狐妖,想去岚城还要我送,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吧。”

君吟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我法力尽失,身子又弱,没人抬着举着,就算到明年也到不了岚城。”

池秋有些一言难尽,君吟觑着她的神色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原本我也是雇了人的,可那人嫌我不好伺候,把我丢在荒郊野外,自个儿跑了。”

池秋还在揣测这段话的可信度,于是君吟又退了一步:“你把我带的几只烧鸡全给吃光了,好歹得把我带到镇上,添置点干粮吧。”

到底是吃人家的嘴短,池秋最终还是妥协了:“反正也是顺路,就带你一起吧。”

虽然心里一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但这一路上打量着君吟,他除了举止轻浮以外,倒也没有什么不妥当的举动。

三、

“你为什么要去岚城啊?”

君吟的木板车上铺满了干草,躺在上面还算软和,池秋身量又小,跟君吟并排躺下也不觉得挤。

这荒郊野外的,能有休息的地儿就不错了。

君吟懒洋洋的:“自然是……去玩儿啊。”

池秋皱了皱鼻子:“你一个法力尽失的狐妖,千里迢迢跑到岚城去玩儿?”

君吟微微一笑:“秋秋这是在套我话?”

池秋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自然地扭过头去,君吟也不在意:“听闻过几日便是岚城城主继任大典,我呢,去凑个热闹。”

池秋有些得意,故意道:“岚城下一任城主容庭公子就是我师父!”

君吟配合地鼓鼓掌,作出一副惊叹的模样:“秋秋可真是了不得啊。”

池秋只当他不信自己,将要动怒又被君吟安抚了下来:“我听闻容庭公子风华绝代,只可惜一直未能一睹其风采,不知道秋秋的师父是不是同传闻所说的一样?”

“那是自然。”池秋顿了顿,“不过我见过最好看的人还真不是我师父。”

君吟挑了挑眉,池秋继续道:“我几年前见过一只九尾狐妖,那才是真正的姿容绝世。”

说着池秋打量了一眼君吟:“见到你之前,我还当狐族皆是美人。”

君吟也不生气,笑眯眯地问道:“秋秋喜欢那只狐妖吗?”

池秋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最喜欢的人是我师父,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没命了。”

君吟脸上依旧挂着笑,眼底却无甚笑意。刚刚路过荷塘,君吟摘了一摞荷叶,此时倒是派上用场了。正午的太阳毒辣得很,他将荷叶倒扣在脸上:“有点困,睡了。”

池秋怔了怔,嘟囔了一句:“懒死了。”

跟君吟一起赶路的第三天,池秋突然就理解了君吟原先雇的车夫为什么会把他丢到荒郊野岭了。

车拉快了嫌颠簸,干粮冷了嫌塞牙,一到有人烟的地方就大吃特吃赖着不肯走。

这样下去,就算明年也到不了岚城。

一路上用的都是君吟的银钱,池秋敢怒不敢言,现下又忍着怒火替君吟排队买天香楼新鲜出炉的桂花糕。

君吟悠然自得地躺在木板车上,完全无视了来来往往的行人,直到有人走进,阴影盖住了他半个脸颊。

君吟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

兰九穿了一身极显眼的红衣,从树顶飘落,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容庭会在继任之日同沉胭成婚。”

君吟轻哼了一声,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

兰九皱眉:“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想法设法地拖住池秋?”

君吟翘着腿,懒洋洋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兰九咬牙切齿:“君吟,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狐族的脸面都叫你丢尽了!”

君吟叹了口气:“小九,这么酸的话,你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

话音未落,就瞧见天香楼那边一阵骚动,君吟皱了皱眉,翻身下车把兰九丢在了身后。

人群中躺倒了一个身形瘦削的男子,脸色泛白,口吐白沫。池秋蹲在地上,手里捏着银针,又快又准地扎进了那人的穴道

男子症状稍缓,微微睁开了双眼,他边上的妇人眼泪未干,怔怔地喊了一声:“相公。”

池秋松了口气,拍了拍手:“好了,他患有心疾,平时最好多注意些。”

君吟站在人群之外,静静地瞧着她嘱咐病患,那妇人恨不得跪下来给她磕几个响头,池秋慌慌张张地避开了,颇有些手忙脚乱。

君吟忍不住牵了牵唇角。

池秋捡起被丢到一边的桂花糕,拍掉油纸包上面的灰尘,噘了噘嘴:“可能摔碎了,你将就着点吧。”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君吟的手越过油纸包,握住了她的手腕:“这些,都是跟……你师父学的?”

池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是啊。”

君吟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他……”

他什么?池秋竖起耳朵听,后面的话却被君吟含糊咽了下去,他捡起一块快要碎成渣的桂花糕塞进嘴里。

四、

两年前,池秋被容庭逐出师门。

那一日岚城下了场大雨,池秋站在长廊上,扭头便能看见齐整的白线从屋檐倾斜而下,容庭撑着一把油纸伞从雨幕中走来。

雨水打湿了他的袍脚,容庭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只是看了一眼拎着药箱的池秋:“你可以离开岚城了。”

池秋张了张嘴,努力好几回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容庭不再看她,淡淡地丢下一句话:“你体内余毒已清,不会再有任何妨碍。”

池秋有些慌张地喊了一声:“师父!”

像是挽留,也像是哀求。

容庭的背影一顿,似乎叹了一口气:“你也不必再叫我师父了。”

池秋尚未理清思绪,就被人“请”出了岚城。

这次能接到容庭的请帖,倒是让池秋颇为有些意外,她还以为师父不会再见她了。听着池秋叹气,君吟拿扇柄敲了敲她的脑袋:“老是叹气会长皱纹的。”

池秋甩了甩脑袋,没搭理他。

岚城的气氛很古怪,到处都挂着白布,完全没有城主继任的喜庆,仔细一看地上还散落着几张纸钱。

池秋一惊,随手抓住了一个过路人,问了问情况。

这人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古怪:“是外来客吧,城主夫人过世,怎么热闹的起来噢!”

池秋还有些发愣:“城主夫人死了?”

过路人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地离开了:“容庭公子也是可怜,前脚继任城主之位,后脚就死了媳妇。”

君吟默不作声地打量着池秋的神色,半晌,他从板车上跳下来,理了理衣裳上的褶皱:“你我便在此分道扬镳吧。”

池秋迟疑着应了一声,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去哪儿?”

君吟回头冲她一笑:“找老朋友叙叙旧。”

还有些事情需得查清。

五、

博山炉里燃了松叶香,峰峦叠嶂里逸出的烟气透出了几分云遮雾绕的意味。

案上摆了一把焦尾琴,容庭净了手,燃了香,却迟迟没有拨动琴弦。

尖锐的狐爪正抵在他的脖颈处,容庭微微偏了偏脑袋,脖颈处就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感。

君吟轻笑出声:“容庭,我劝你不要乱动。”

容庭叹了口气:“君吟,你不该来。”

君吟扬起狐尾推翻了案上的焦尾琴,自个儿坐了上去,一只脚踩在他的肩上:“你将池秋逐出岚城的那日就该想到有这一天。”

“容庭,你怎么敢这么欺负她?”

君吟脚下使力,碾断了容庭肩上的骨头,他发出一声痛哼。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君吟微微皱眉:“不准让人进来。”

容庭摇了摇头:“你拦不住她。”

门被推开了,一个纤弱婀娜的身影跨过门槛。

那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沉胭冲他一笑,艳光四射。

君吟看了眼容庭,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她没死?”

不对,难道容庭娶的人不是沉胭?

沉胭捂着心口轻咳了两声,眉间平添了几分愁思:“君吟,许久未见了。”

君吟直觉有些不对劲,顺着容庭的目光看过去,一个青衣侍从提着池秋的后颈将她扔进了屋里。

池秋的手脚都被小巧的链铐锁住了,她没有挣扎,只是出神地望着君吟。

君吟瞳孔微缩,周身荡起了一层白光:“沉胭!”

沉胭抚着胸口:“君吟,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轻举妄动。”

君吟收回锁在容庭脖间的狐爪,冷着一张脸看向沉胭:“这一次你想要什么?”

沉胭似乎很喜欢他的回答,兴奋得脸上都泛起了红晕:“我要你的心。”

君吟轻笑了一声:“我还当你会要我放过容庭的命呢?”

容庭垂眸不语,沉胭脸色微变,继而冷笑一声:“池秋在我手里,你敢动他?”

“当真是好盘算。”

君吟从案上跳了下来,走近沉胭,似笑非笑:“近来夜里还会长出蛇尾么?”

沉胭脸色一沉,狠狠地剜了君吟一眼。

和君吟不同,沉胭是只蛇妖。她和容庭相恋后自愿舍弃妖身,只盼能同他长相厮守。可惜沉胭却在修成人形之时突遭雷劫,此后便一直维持着半人半妖的状态,一不留神双腿就会化成蛇尾。

一只不能维持人形的妖,虽然与容庭相恋,却只能躲躲闪闪,不敢叫人窥见真身。日复一日,沉胭都被容庭锁在院子里。岚城的百姓只知道城主心爱之人体弱多病,常年缠绵病榻,却从来不曾见过沉胭一面。

沉胭意志消沉,性子也变得越来越古怪。恰逢蛇族蜕皮之时,沉胭狂性大发,蛇身卷动沙石尘土几乎撞塌了这处庭院。

待到沉胭清醒过来,一张脸也毁得差不多了。纵然容庭精通医术,却也无法除去沉胭脸上的伤疤,他翻遍古籍杂文只找到狐族有一种“驻颜术”。

而正在这个时候,君吟带着中了蛇毒的池秋找上了门。

松花村地方偏僻,村里的人多靠打猎为生,只是近些年山上猛兽毒虫越来越多,生计便愈发艰难。池秋的小叔倒是撞了大运,在山口劈柴的时候捡回了一只受伤的白狐狸。

池秋远远看上一眼,就被捡了大便宜后志得意满的小叔指使得团团转。

“我在松花村待了许多年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狐狸呢,等剥了它的皮拿去镇上买,咱们家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池秋刚盛起锅里的饭食,又被指使着烫酒。到了夜里,等到堂哥堂弟都进屋歇觉了,她偷偷遛进了柴房,趁着夜深,把狐狸放回了山上。

池秋的父亲生前是松花村唯一一个教书先生,他总是说世界万物,生而有灵,轻易不肯杀生。

池秋当时年纪小,并不太懂这些,只是当她望向那只白狐,四目相对之时,才隐约觉出了一点味道。

白狐逃走后,池秋被毒打了一顿。

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又被催着上山打柴,话里话外都逼着她把那只白狐狸找回来。

池秋坐在树下啃着杂粮馒头,忘了带水囊,嗓子又干又涩,眼泪却忍不住落了下来。

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哪里就能抗得住这样的苦。被荷叶裹着的烧鸡丢到她眼前的时候,池秋惊得往后一退,紧接着又有几个鲜嫩多汁的野果被抛了下来。

她四处看了看却没瞧见人影,闻着荷叶底下勾人的香气,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撕下一只鸡腿,咬下一口嫩肉,恨不得把舌头都吞进去。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池秋有些迟钝地抬起头,只这一眼,便瞧住了。

月光下,那张皎白如玉的脸如敷寒霜,眉眼一动便是霜化冰融,饱墨浓蘸的笑意自狭长的眼角流出,仿佛要催开这一树的花。

池秋回过神来,才发现他身后飘着九条狐尾,明明是最素淡的颜色,却格外的惹人眼。

是狐妖。

池秋并不害怕,这样好看的妖怪任谁瞧了也不会害怕,她突然就想到了那只奄奄一息的白狐。

她尚未开口询问,那白狐就纵身一跃,消失在了树林里。

等到池秋失魂落魄地回了小叔家,他们早就吃完了晚饭,幸亏有白狐给她的烧鸡野果,她并不觉得饿。

小叔家的几个儿子一个赛一个的懒,砍柴这样的麻烦事基本都落到了她的身上。池秋并不讨厌这样,因为她总是能在山上见到那只白狐。

直到有一日,她在山上转悠了一下午,没有等到白狐,却被蛇咬中了小腿。

池秋那个时候并不知道,咬了她的是百年道行的蛇妖,君吟赶到的时候,她嘴唇乌紫,躺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君吟只能用术法暂缓毒素蔓延,听闻岚城容庭公子的名号,便带上池秋前去求医。

容庭见了人,只提了一个要求,要君吟用狐族的驻颜术替沉胭恢复容貌。

驻颜术可使人永葆青春,也可让貌若无盐之人脱胎换骨,可沉胭的脸几乎找不出一块好肉了,普通的驻颜术毫无用处。

除非换一张脸。

沉胭隔着帷帽瞧了一眼容庭选来的人,都不满意,她独独看中了君吟的脸。

沉胭可以挑挑拣拣,池秋却等不及了。君吟终究还是答应了。此番过程极为痛苦,君吟心力尽瘁,不得不回到青丘修养,而池秋则被留在岚城,由容庭照看。

被兰九指着鼻子骂了将近三年,君吟堪堪修养好身体,从青丘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池秋。

他总是拜托兰九去打听池秋的消息,兰九虽不情愿,但都照做了。有一次兰九回到青丘,站在他的窗前告诉他:“池秋估计是喜欢上容庭了。”

池秋并不知道他和容庭之间的交易,这是他特地叮嘱过容庭的。

君吟喜欢池秋,也希望池秋能够喜欢上他,可他和容庭之间的交易是他心甘情愿去做的,他并不想池秋对此有任何负担。

君吟和池秋在槐花镇的相见之时,他心底也藏了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不知道池秋还记不记得几年前在松花村的后山里救过的那只白狐。

他听闻容庭要在继任大典上迎娶沉胭,便想法设法地拖住池秋的脚步,她若是心悦容庭,这场婚礼对她来说就太过残忍了。

兰九骂他蠢他也认了,他竭尽所能,也不过是为了护她一世平安喜乐。

六、

终于弄清事情原委的池秋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沉胭近乎癫狂的大笑出声:“只要拿狐族的心入药,我便再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沉胭半人半妖,常常无法控制身体的妖化,她对那条时常冒出来的蛇尾深恶痛绝,容庭百般劝慰也无济于补。

她不知从哪儿得来一张古怪的方子,说是用狐族的心脏入药,便能彻底脱离这种半人半妖的状态。

容庭告诉她这方子并无依据,她却像中了邪一样偏要试一试。

容庭赶在沉胭下手之前把池秋赶出了岚城,池秋走了,君吟又还在青丘,个想法自然而然被搁置了下来。

但沉胭却没有放弃,她让人给远在千里之外的池秋递去了容庭继任城主的消息,便是想等她到岚城后来个瓮中捉鳖。

握住了君吟的软肋,事情便成了一半。

为了让计划更加天衣无缝,沉胭还赶在君吟入城前安排了一场丧事,整个岚城都以为城主夫人已经去世,而以君吟的性子多半会潜入瑞云阁一探真假。

只要君吟进了瑞云阁,即便他不愿意为了池秋奉出一颗狐心,到这时候也由不得他了。

沉胭扬了扬唇:“你以为这里燃的是普通的松叶香?这可是我为了狐族特意调制的。”

君吟从刚刚开始就察觉到体内灵力无法运转,想来正是这香料起了作用。

沉胭面上隐隐露出了癫狂之色,君吟乐意也好,不乐意也好,总归这颗狐心她是要定了。

脑中思绪尚未平复,沉胭就被猛扑过来的池秋压倒在地,那丫头张着嘴狠狠地咬向她的脖子。

牙齿划破了娇嫩的肌肤,池秋咧嘴一笑:“你以为只有你会用毒吗?”

说来也算讽刺,牙齿里藏着的毒原本是池秋为了提防君吟而藏下的。

沉胭捂着脖颈处的伤口,瞪大了眼睛,厉声道:“来人!来人!”

容庭阖上眼掩住了眼底神色,又在沉胭尖厉的叫声中缓缓睁开。他扶住了胡乱挣扎的沉胭:“你动的越快,毒素就在你的经脉里走的越快。”

沉胭拽着他的衣袖,一张漂亮的脸面目狰狞:“容庭,你快替我解毒,快!”

容庭的目光中含着无奈和痛苦:“阿鎏,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了。”

帮着沉胭挑选换脸之人的时候,容庭心里便一直在挣扎。他比谁都清楚,沉胭变了,变得阴鸷狠毒不择手段。

容庭想,这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执意要将沉胭留在身边,或许沉胭就不会变成这样,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他竭尽所能地去补偿沉胭,想让沉胭活得快乐一点,可这些不该从无辜之人的身上索取。

容庭俯身抱住了昏昏欲睡的沉胭:“等他们离开岚城,我会替你解毒的,阿鎏,你先睡一会儿……”

容庭让人解开了池秋手脚上的链铐,对着君吟和池秋微一欠身,留下清清淡淡的两个字:“抱歉。”

池秋看着面色疲惫的容庭,抬手擦掉了嘴角的血迹,这并非剧毒,以容庭的医术,解毒不难。

她曾经把容庭当做最敬重的师父,把他认作自己唯一的家人,她以为容庭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如今事情水落石出,说不难过是假的。

容庭抱着沉胭出了这道门,君吟身子一歪,脑袋栽在了池秋的肩膀上:“这次不骗你,我是真的法力尽失了。”

七、

中了毒香的君吟被骂骂咧咧的池秋兰九带回了青丘。

池秋没有在云城多做停留,急匆匆地上了路,她不知道该去哪儿,却隐约觉得自己该去找那只白狐狸。

于是池秋只身踏上了前往青丘的路,日夜兼程,风餐露宿。

十五月正圆,池秋一个人坐在树墩子上赏月,前方密林里传来一声吆喝。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池秋转过头,正对上君吟一双笑意流转的眸子,不知为何,她鼻头微酸,当即抬高了嗓音:“青丘。”

君吟合掌而笑:“这可巧了,我也要去青丘,姑娘可愿意捎我一程。”

池秋眨了眨眼,努力赶掉了眼中的水雾:“兰九呢?”

君吟叹了口气:“他嫌我难伺候,把我丢在这儿了。我法力全失,没人抬着举着,就算明年也到不了青丘啊。”

兰九站在树尖看了一眼底下的君吟,轻嗤一声。这家伙听说池秋跟了过来,走到半路又要往回赶,兰九懒得管他,索性也就随他折腾去了。

天上一轮圆月,月下一人一狐,月辉清明,对影成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