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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妈妈啥也不会”
休完五十六天产假,我得带儿子回天津。
我妈毫不犹豫,跟我一起去天津。
她甚至没有回趟淄博,安排一下家事。
她怕自己走了,我玩不转。
整党的还在那里“先人后己”,不能护送我们。
我们的安乐窝,我一走就易主。全部“家具”包括老妈牌席梦思,转交中文系另一位老师。他的妻子从农村来了。
牛司令重回教工集体宿舍,重做“单身汉”。
我当时年轻,没社会经验,根本想不到跟我到天津去,对我妈是多艰难的决定。
到儿子这儿“伺候月子”是一回事,丢下两个十几岁女儿,让她的婆婆照管,自己陪伴儿媳妇到千里之外过几年,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事。
时隔多年,我才体会到:我妈丢下十几岁的女儿去陪伴儿媳妇,多不容易!
二〇〇三年,我的宝贝女儿在国内念完硕士去欧洲读书,济南和欧洲有七个小时时差,我每天半夜上网跟女儿“见面”。我带的博士生、硕士生发现了这个秘密,知道他们的导师也叫“胖妈”,遂把我的晚间寻女变成他们的夜间答疑。
那阵子,如果哪一天没在网上遇到女儿,我就觉得天快塌了。
而一九七〇年底跟我到天津的我妈,多少天没法跟女儿联系!
我妈跟我走,难道就是因为“他妈妈啥也不会”?!
就算我笨吧,我们马家四姐妹,有哪个是家务达人?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大学生比较稀罕,女大学生更稀罕,马家四个女儿都是名牌大学生,都不会做家务。
人生常会治一经,损一经。我娘笃信“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女儿都得跟儿子一样上大学,从不教女儿做家务,认为将来成了家可以干中学,学中干。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姐妹有孩子后在家务上全靠自己“摸着石头过河”,得吃多少苦?还不累它个鼻青脸肿?还不得牵扯得业务上不去?怎么可能业务上个个独当一面,人人高级职称?
一九五六年五十岁的我娘曾照顾过长孙,这个从山西送来的侄子“大耳朵”后来成为心脏外科专家。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我娘早就是末期心脏病,她想不到自己年老病多、没能力照管亲生女儿生儿育女时,四个女儿人生中,齐刷刷冒出四位“大娘”。
马家兄弟姐妹这样称呼:
大妮的婆婆叫“刘大娘”;
二妮的婆婆叫“牛大娘”;
三妮的婆婆叫“叶大娘”;
小妮的婆婆叫“朱大娘”。
另外三位大娘是不是像牛大娘那样伺候月子,不得而知,但四位大娘不约而同都对不会家务的儿媳妇很宽容。吃斋念佛的刘大娘跑到青岛照顾后来保送清华的孙女;叶大娘从南方跑到北方,又把后来的美国微软工程师带回宁波老家;朱大娘一直带着小妹后来做美国法学博士的女儿,还在街坊那儿留下句表扬儿媳妇的名言:“俺小马霞除了不会干活,什么都好!”
四位大娘中跟儿媳妇共同生活时间最长的,当然还是“牛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