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满地黄花春不住
春河和田园搬进了贞烈村小巷中一栋墙壁掉灰的二层楼房里。四十平的两房一厅,房间光线暗淡,白天看书时候,需要亮起墙壁上白色的灯干。
狭窄巷子里的地面上坑洼不平,有发廊,美容院,水果摊,百货店,手机维修铺子,臭气难闻的垃圾堆,公共卫生间。
出了贞烈村的大门口,就看见车流汹涌的城市主干道,步行一二公里就到永辉大厦上班了。舒适大不如湖天花园,但每天不用过着搭公交赶地铁的匆忙日子,对于春河这个喜欢九九六的工作狂,算是难得的补偿。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时常听到一些声音。
只要那种起伏不定的声音冒出来,春河就要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才能慢慢闭上眼睛,沉入梦乡。
有一次春河就像个见鬼的人一样问田园,你也听到了么?田园不停点头说,听到呀,应该是隔壁男人晚上寂寞,放黄色录像不小心把声音弄出来的吧。
然后春河一脸困惑,问他,你见过隔壁男人吗?田园白他一眼,说,靠,我还不和你一样早出晚归,哪有时间见人家呢?
终于,在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他们被那个可恶的声音烦扰得实在睡不下去了。田园捏着拳,跑出去门外,用力拍几下隔壁租客的房门,气愤叫嚷,“喂喂,能不能小声一点呀?!”
许久,房间里响起拖鞋走动的声音,一个有点姿色的中年女人穿着皱巴巴的睡衣打开门,问,有事吗?
田园生气说,小声点,明天我们还要上班呀。女人好像被人平白委屈了一样,说,哎呀,靓仔,我也是在工作呀!
杨花从海县过年回来公司后,长胖了一点儿,脸上总挂着快乐而满足的笑容。她每天打扮得像一朵春天里含苞怒放的花朵,越来越雍贵了,俨如一个阔太太。每天上下班她坐钱龙的奥迪轿车,两个人已经在一起同居了。对此,公司里没有职员敢多嘴,春河和田园看杨花节前节后换了个人,也暗暗心奇。
春河对杨花言语不多,还不至于“深恶痛绝”,有时和杨花碰面,杨花朝他微笑,他也会向杨花点头微笑,避免尴尬。
田园就不一样了,对杨花可谓是苦大仇深,除了日常工作上不得不联系,说说话,私下跟她已无任何瓜葛,决心老死不相往来。
“我从没见过这样花心的女人,那么多年,梁山真是瞎了眼睛!”有一次,田园恨恨的说。
“是啊。可是,就算劈腿了,也是她的自由呀。”
“春河,什么叫算劈腿呢?你没长眼睛么?幼儿园小朋友也能分析出来的问题。你还管那叫自由呀?”
“我没有偏袒杨花的意思。不爱了,还是早一点分的好,没必要脚踏两条船…”
“好可怜梁山啊,要我是他,我他妈的把杨花杀了,势利眼!恶心!”田园说。
“你该杀的是钱龙,兔子不吃窝边草,有本事就去外面找吧。”春河说。
“幸好依依没劈你腿,嘻嘻!”田园反讽,抿嘴笑了。
“我靠,你怎么这么说...早过去了。”
钱克海开了很多很多会,有喊话全体员工的,有训诫高管的,也有专门对某些业务部门加压的。主调子都是大伙儿已经听得耳朵发麻的上市,上市,尽快上市。
钱克海说的一些话,印成配图的小册子,派发到每个员工的手上,并且要求员工认真学习。
春河手里也有一本这样的小册子。江经理一发下来,他把小册子当成垃圾一样丢在垃圾篓边上了,差一点没被田园当成纸巾拿去擦屁股。后来不知道什么神助,小册子又回到他的桌子上了。有时他很无聊的时候,粗略翻一翻那本硬纸皮的小册子,看到钱克海的教父式语录,就会干笑几声。
上市是一次凤凰涅槃,是企业和员工的共赢。
今天你以家福为豪,明天家福以你为傲。
没有卖不出去的产品,只有卖不出去的销售员。
不要问家福给了你什么,而要问你给家福创造了什么。
……
有一次钱克海给高管们开会,春河突然被古芸叫了进去坐,还安排坐在一个非常显眼的座位上,引得满座愕然。
坐在长方形会议桌子中央的钱克海瞥一眼春河,脸上掠过不快,可是他没有停下来,继续洗脑式发言。
会议散场后,春河缓步走出门口,马保伟已经跟上他,从后面拍一拍他的肩膀,说:
“春河呀,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呀?”
“没有呀,没有呀。”
“高管开会,你过来凑什么热闹呀?”
春河知道马保伟又对自己不满了,说,“马经理,我也不想凑热闹呀,你问问 Mary 吧。”
马保伟见春河拿古芸压他,冷笑说,“好你小的,搞了什么药,把 Mary 迷晕了?”
春河一时语塞,怔怔地站在过道里。许多部门领导走出门口时,看见春河,惊奇和搜索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脸就像火烧了一样。
从小到大他不喜欢惹是生非,也不是一个擅长吵架的人,有时稀里糊涂的被别人劈头骂了一顿后,也想不起当场如何反击,每次等纠纷过后,仔细回想当时场景,才意识到自己的笨拙。
看到春河呆呆地看着自己,似乎不知所措,马保伟嗤笑一声,骂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句话特别刺耳,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在春河脑海里像脏水一样激荡几天,让他非常激愤,后悔当时没打这厮几个耳光。
他觉得奇怪,马保伟骂他狼子野心才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情场上讥笑别人的话呀!莫非…莫非他喜欢古芸的秘密被马保伟发现了吗?
想到被古芸拉着出席公司重要会议后,以后马保伟对自己的心眼儿一定更多了,哪天弄个麻烦事儿来,穷追猛打,就没他好日子过了。他的心里越来越不安,好像被人赶上火架上烧烤一样。
他一直是个简单的人,不喜欢跟别人算计,争斗。他觉得在公司里,做好自己的事,拿自己该得的那份工资就够了。
回到贞烈村的租住民房里,田园的生活依然没有多少改变,只要下班回来,不是抱起吉他唱歌,就是在狭窄的客厅里支起画架,埋下头,痴痴地反复画古芸的肖像,跟春河之间的话语也渐渐少了。
他很想走上去跟田园说话,把古芸对自己的好,想办法提他当外贸部经理然后马保伟骂他的话告诉田园,心里会好受一点儿,可是很多次,他欲言又止,在闷声不吭的田园面前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语无伦次。
一个春光明媚的周日上午,不用去公司加班了。春河早早就醒来了,不想爬起床,身体像散了架一样。在温暖的被窝里睡一会儿懒觉,看闲书,玩手机。
等到正午的太阳催促,窗外的光线有点儿发亮的时候,慢悠悠地点快餐外卖,可是快递小哥送餐很慢,于是决定取消下单,和田园一起跑到楼下小吃店潦草吃了一顿。
“你宣纸上写的什么字呢?”吃完,回到二楼,看到丢在墙角里的饱蘸墨水的废宣纸,田园像特务一样追问。
“哎呀,这个也被你看到了?”春河惊讶田园的嗅觉,比特务头子戴笠还厉害。
昨晚他一个人练字练到夜深,抄了许多咏春的诗词,后来自己哼哼也做了一首。
“不说了吧?”他无谓的说。
“春河,你不说实话...”田园生气了。
“哈哈,也没什么呀,心血来潮了,随便写。别当真。我发给你看。”
蝶恋花
黄埔桥边飞柳絮。微雨来时,双燕无归处。满地黄花春不住,杜鹃声里流年负。
千里京门归梦去。惆怅春风,不似当年路。欲付冰心于尺素,玉箫吹尽无人诉。
田园看完,笑了,吐出了一口气,仿佛如释重负的样子。
春河听见田园只简单说了一句,“很好很好,春河,你的诗越来越有味道了……”
然后田园在狭窄的屋子里踱了几圈,口里反复念其中那一句,“满地黄花春不住,杜鹃声里流年负。”
春河直立,沉默。
“你还想念依依,春河,是吗?她还没男朋友,你现在回去海县找她,你们可以破镜重圆,小地方过得也很好,没钱没背景,嘴笨脸皮薄,唉,在那么大的广州混,拿二千块工资,住城中村贫民窟,无亲无靠,何苦呢?!”
“我回去了,那你呢?”
“呃,”田园没想好,一时语塞,片刻后,慢慢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下来…”
“呵呵,田园,我真的只是乱写……没想被你发现了。”
忽然手机震动了一下,春河收到古芸的短信,问,“你现在有空吗?过来江南路的中山医院。我妈病了。”
回复:“有空啊。马上过去。”
然后问,“谢董什么问题呢?没事吧?”
那边马上回复:“我妈经常失眠。肝病复发了,身体非常虚弱。”
“哦。”
春河忽然想起,春节过后,已不见谢杏芳很多天了,节前她看上去气色挺好的,一下子就住进医院了,太突然了。
平时谢杏芳和他之间言语不多,但每一次遇见他时脸上总带难得的微笑,对他这个新来的小伙子格外亲切,所以他一直对董事长的印象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