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名利场
1
新的主人，新的家。
我觉得我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
我已经不是那只刚刚睁开眼睛的小狗仔了。
不是说你给我住大房子，吃好吃的罐头，就可以让我认你当主人的。
在猫看来，我们狗太笨。
因为我们讲原则。
你当着我的面，放了一百罐罐头进冰箱，是想说明什么？
说明我只要认你为主就可以衣食无忧吗？
呵，我冷笑一声。
主人在上，请受我小豌豆一拜！
狗生悠悠。
从前时间慢，车马慢，一生只有一个主人。
现在，我们要学会放手别人，宽恕自己，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什么叫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就是心里怀着高尚的憧憬，也要低下头欣赏生活的现实。
顺便说一下，今天的罐头——
格外香。
2
老实说，我觉得林薇薇是一个好主人。她居然带我出来玩泥巴。
林薇薇就是我的新主人，我以前偶尔在败家娘们儿看微博的时候见过她的照片。
我记得败家娘们儿当时是这么说的：“都过气这么久了，怎么又跳出来搞新闻？”
我不知道过气是什么意思，但感觉不是好词。不过今天，我觉得败家娘们儿错怪人家了。
你看，我跳进泥水里，弄得浑身脏兮兮的，她还在给我加油鼓劲。
我玩得更High了。
旋转！跳跃！我闭着眼，喧嚣看不见……
不一会儿，我就成了一只浑身泥巴的小脏狗。
这个时候，林薇薇拿出了手机，开始对着我360度无死角的拍照。
说句实话，我一向都对我的颜值很自信。
所以看到手机后我就格外地配合，一动不动，任由泥水从我身上滴下去。
当然，一身泥水的我肯定不能进家门。
我被林薇薇丢给了她家小区的宠物店，精心打理。
当我再次香喷喷出现在林薇薇面前的时候，林薇薇很兴奋，对着我又是一顿乱拍。
明星真是麻烦，怎么那么喜欢拍照呢？
我耐着性子等林薇薇拍完，爬到自己的狗盆前吃着罐头。
我回头瞄了一眼，林薇薇正躺在沙发里玩手机。
我想了想，作为一只伴侣犬，不能放下自己的本职工作啊。
我咂巴咂巴嘴，跳上沙发，依偎在林薇薇身边，顺便看了一眼她的手机。
她的手机里，全是我的照片，前面是我脏兮兮的泥水照，后面是我香喷喷的美照。
我心里得意坏了，这个新主人看来真的是太喜欢我了。
我又装作不小心地扫了眼文案。
“路上看到一只流浪狗，我心疼坏了。回家亲手打理，原来这么漂亮！生活不缺少美，只是缺少一双发现美的眼睛，以及承担美的付出！”
What？我怎么就是流浪狗了？
What？明明是宠物店的妹子给我洗澡剪毛的好吗？
我惊讶地看着林薇薇，心里稍微有了一点恐惧。
3
被林薇薇收养的第十五天，我觉得生活开始有些无聊。
每天我都会被林薇薇逼着摆出各种姿势，然后就是拍照、文案、发博。
据说网上已经有了我的粉丝。
随着粉丝的增加，林薇薇对我的关心也越来越无微不至。
但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作为一只狗，颜值巅峰只有那么两年，说到底，卖萌只是青春饭。
眼下林薇薇也不跟我交流感情，那以后我年老色衰了怎么办？
心理压力很大啊。
今天晚上，我收到了一个重要的任务。
我要陪林薇薇出席一个慈善晚宴。
我还没搞清楚慈善晚宴是什么，但是我知道这是一次难得的和林薇薇培养感情的机会。
林薇薇左手挎着名包，右手抱着我，坐上了租来的豪车。
开车的是一个叫李枫的男人，据说是林薇薇的什么经纪人，而当初林薇薇收养我也是他建议的。我想是不是也应该和他亲热一点。
“微微，这一次机会难得。有好几个导演都出席了这次小动物保护慈善晚宴，听说郭导还有一部讲宠物犬的电影会宣布拍摄，你要把握好机会。”
“我知道，可是我也没多少钱捐啊。”
“你傻啊，你不捐谁会在意。你只要去那些导演面前混个脸熟就好了。我跟你说，要不是我提前得到消息，让你树这么个爱宠人设，你都拿不到入场券。”
“我知道我知道，谢谢你了，李哥。”
“对了，豌豆不咬人吧？千万别惹麻烦。”
“不咬人，豌豆比你原来找的狗要乖多了。”
“那就好。”
我趴在后座，静静地听着李枫和林薇薇的聊天，打了个哈欠，突然觉得今晚的任务有点无聊。
4
晚上我吃了顿加餐。
这是林薇薇对我的奖励。在我按照林薇薇的示意下表演了坐、站、趴下、握手以后，她就一直笑得合不拢嘴。
我收获了掌声，她收获了大量的名片。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今天的罐头不香了。
我有点郁闷地爬进笼子里，心里有些茫然。
李枫很开心，和林薇薇谈了好久，然后出门的时候还故作亲热地拍了拍我的头。
我没有搭理。
林薇薇走到狗笼边的沙发上，看着我。
她沉默了很久，突然开口：
“谢谢你，豌豆。”
林薇薇起身抚摸了一下我的背。
“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们是一家人了。”
说完，林薇薇转身就回卧室了。
我突然感觉刚才林薇薇摸我的手，好软。
一家人吗？
或许是我想多了吧，跟了什么主人，就干什么活好了。
管她是真是假呢。
5
换到这个城市后，我其实很少再看见下雨了。
今天的雨格外大，不过我趴在暖烘烘的窝里，隔着落地的玻璃窗，细心地听着雨点打在玻璃上的声音。
只有声音足够大，才能遮住卧室里林薇薇的声音。
老实说，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我以为李枫在打她，直到冲进去才发现，他们是在交配。
很奇怪，我见过不少狗交配，从来没有一只母狗会叫出声来。
难道这也是人类高级的一个表现？
我看了看表，这雨已经下了半个多小时了。
我趴在柔软的垫子上，看着窗外的雨。雨水模糊了玻璃，看不清外面的景色。
看不清，听不清，也许这就是宁静。
早上，李枫从卧室出来的时候意气风发，吃着林薇薇给他做的牛排，告诉林薇薇他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我不知道李枫说的好日子是什么，从我来到这个家一个多月的时间来看，林薇薇完全没有工作，每天就是和我一起待在家里。
我很好奇，这么大的公寓，还有林薇薇那些好看的衣服和包包都是怎么来的。
直到李枫擦干净嘴巴，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份合同，我才搞清楚这个问题。
“又是三线小城市的婚礼，枫哥，能不能推了？”林薇薇看着合同，有些无奈。
“你疯了？三线小城市的老板给钱才大方，你看看条款，五星级酒店，专车接送，唱一首歌，和新郎新娘合影，结束以后50万。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拿下来的。明天就出发，下了飞机还得换乘大巴车呢。”
“我……”
李枫吃完牛排，擦了擦嘴：“薇薇，你放心。只要你试镜成功，拿下一个角色，这些活找上门来咱们也不接了，不过眼下还是要吃饭啊，宝贝。”
我看着林薇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心里有些不舒服。
狗盆里今日份的罐头还没有吃，突然就没有了胃口。
第二天。
林薇薇和李枫走了，李枫给林薇薇不止安排了一次活动，所以他们要离开一个礼拜。
我原以为我要去宠物店寄住，但是贫穷还是限制了我的想象。
林薇薇找了个阿姨，让她每天来给我喂食和打扫，天气好的话也要带我出去遛一遛。
我感觉我到达了狗生的巅峰。
回过头想想败家娘们儿的辛苦工作，突然感慨人类的社会还真是残酷。
今天外面又下雨了，但卧室里没有林薇薇的喊声。
只是阿姨打扫卧室的吸尘器的声音让我有些心烦。
我的饭盆里的水还混着一些罐头的肉渣，这个阿姨，怎么不知道清洗一下再加水呢？
我看了看表，钟表走得好慢。
不得不承认，我有点想林薇薇了。
我趴在柔软的垫子上，看着窗外的雨。雨水模糊了玻璃，看不清外面的景色。
看不清，听不清，但我的心却不得宁静。
6
林薇薇提前回来了。
一个导演给林薇薇打电话，邀请林薇薇去参加一个角色的试镜。
林薇薇立刻放弃了订好的婚礼演唱计划，拉着箱子就回来了。
李枫好像不大高兴，听他们的争论，似乎林薇薇要赔很多钱。
对于李枫的暴风式埋怨，林薇薇只是抱着我，看着导演发来的剧本，一言不发。
我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李枫，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好烦。
林薇薇的角色是一个被恶棍欺负的村姑。我怎么看林薇薇都没有村姑的气质。不过现在电视剧都这么回事，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坐在化妆间里，我有些无聊。偶尔有路过的小女孩想来逗弄我，我便把肚皮翻过来，她们就很自觉地开始给我挠痒。
隔壁传来其他狗的叫声，那声音听上去像是哪里的方言，感觉很凶的样子。
林薇薇拿着剧本一直在背，我都已经看她背了一晚上，就那么几句词，我都记住了。
我见到隔壁的那只狗，原来是一只中华田园犬，不过这位仁兄看上去脾气好像有点暴躁啊。
“大哥……”我想打个招呼，对方却瞪了我一眼。
怕了怕了，这么不好打交道的田园犬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难道狗也会耍大牌吗？
我乖乖地回到林薇薇身边。
“薇薇啊，等会有福会扑你，你不要怕，有福专门训练过，不会咬人的。”导演指着那只田园犬。林薇薇看了看田园犬，点了点头。
什么？那条狗要扑林薇薇？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下没有办法了，我只能再次朝那只叫有福的田园犬喊了一声。
“大哥，等会拍完我请你吃罐头啊。”
“滚。”
熟悉的感觉，我心里又涌上不祥的预感。
所有人各就各位，我被李枫抱在怀里。
林薇薇登场，在水边洗衣服。
几个恶棍牵着有福出现，开始调戏林薇薇。
其中为首的恶棍抱住了林薇薇，林薇薇推开他，还咬了他一口。
林薇薇转身开始跑，恶棍让手下的人松开有福。
有福像离弦之箭一样冲上去。
不对！有福的眼神不对！
那一边，林薇薇按照剧本的安排，故意扭了一下脚，摔在地上。
导演喊：“cut！”
而有福的主人也开始呼唤有福，但是有福没有停下来。
我挣脱李枫的怀抱，朝有福冲去。
有福张开嘴巴扑向林薇薇，那压抑的咆哮绝对不是友好的前奏。所有人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跑啊！薇薇。”李枫这才大喊出声。
林薇薇完全被吓坏了，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薇薇不怕，我来了！
我像一道光，冲到有福的面前，压低了嗓音。
“汪……”
有福停住脚步，死死地盯着我。
“让开！”
“你冷静一点！”
“我受不了了！你知道每天都要被那些光照着，每天都要被鞭子抽是什么滋味吗？”
“那和薇薇没关系。”
“我不管。人类没有好东西。他们就想让我替他们挣钱。稍微出错就会被打，甚至是死。我的兄弟死了，我的孩子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你让开！”
有福再度张开大嘴，朝我冲过来。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见薇薇还是吓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真是气死狗了！
没办法，我咬着牙也朝有福冲了上去。
我都能感觉到有福嘴里的湿气。
完了完了……
听说忠心护主的狗死后能上天堂，我应该够资格了吧。
就在有福要咬到我的那一刹那，一个绳索套住了有福的脖子，将有福向后一拉，把我从它的利齿下救了下来。
太刺激了，我紧张过度，都尿了。
直到这个时候，李枫才跑上来，扶起林薇薇。林薇薇把我抱起来，不顾我刚刚撒完尿，一顿猛亲。
我瞄了一眼有福，有福正在努力地挣动脖子上的绳圈，模样狰狞恐怖。
一个看上去很强壮的男人突然冲向有福，手中抡着一根和我脑袋差不多粗的棍子，重重打在了有福的头上。
有福栽倒在地上，从它的眼光里，我看到了解脱。
我心有余悸地看向薇薇。
“有福是这样，你呢？”
7
我感觉我抑郁了。
有福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但是我总是忘不了有福最后的眼神。
什么时候为主人付出会变成一种负担？
我想我永远都不会懂。
因为那次事件，林薇薇对我的宠爱又上了一个档次。
我吃着据说是进口的罐头，躺在她的奢侈品丝巾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玻璃窗外的小鸟。
之前总有些狗跟我谈论自由，不想被关在主人的家里。
但是它们永远都不明白，站在家里看外面，才叫自由。
没有家，一直在外面，那不叫自由，叫流浪。
林薇薇出门工作去了。
上次那个导演对于有福的事情非常愧疚，于是邀请林薇薇出演他的另外一部电影。
林薇薇要出一个星期的外景，而我实在很抗拒再坐一次飞机。
所以我照例被托付给了阿姨。
晚上九点半，阿姨打扫完房间，给我换好狗窝里的垫子，不带一片云彩地走了。
对于我来说，这将是孤独难熬的十几个小时呢。
我是去玩会儿球呢，还是直接睡觉？
正在犹豫的时候，我听到了门锁的转动声。
难道是林薇薇回来了？
我开心地跑到门口，却闻到了一身酒气的李枫。
另外，我还闻到了一个陌生的气味。
门开了，我抬起头，只见一个年纪看上去比李枫小很多的女孩子被李枫拉进屋子。
“枫哥，这是你养的狗狗吗？好可爱啊。”
那女孩看到我一阵狂喊，识人无数的我自然听出了那语气里的虚伪。
“汪！”
我想警告她别碰我。
“豌豆，滚回去！”李枫冲着我大喊。
林薇薇不在，我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夹着尾巴跑进自己的窝里。
我看到李枫看那女孩就像是我看到罐头一样，把女孩子压在墙上，嘴开始乱舔，那双手也在女孩子身上来回乱摸。
可是那个女孩子不是林薇薇啊！
我还在看着，那女孩突然惊叫了一声。
“枫哥，狗在看……”
李枫反应过来，看向狗窝，和我四目相对。
“晦气！”
李枫牵着女孩走进卧室，“啪”的一声把门给锁上。
过了一会儿，卧室传来了女孩的喊声。
我趴在狗窝里，之前轻松的心情一扫而空。
我只是一只狗，我该怎么办？
之前有福的事情我以为抑郁了。
不是的。
这件事才让我真的抑郁了。
我一夜没睡，真的。
女孩子是早上9点多走的，李枫一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的样子坐在沙发上给林薇薇打视频电话。
“宝贝，我可想你了。我把这次广告的合同谈好，就去找你哦。”李枫一脸笑容。
“好啊，不过那个时候我也快回来了。对了，豌豆呢？我看看。”
李枫冲我喊了一声，我懒得搭理。
李枫把摄像头对准我，我看到里面的林薇薇，勉强爬起来。
“宝贝儿子，有没有想妈妈啊？”
“你快回来吧，你都被戴绿帽子了。我管不了啊。”我想把一切告诉林薇薇，但千言万语说出口，只变成了两个字。
“汪……汪……”
8
厨房传来了阵阵香味。
我抽了抽鼻子，嗯，是五香排骨！不过好像盐放多了。
林薇薇哼着歌在厨房做菜，显然心情很好。
我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眼前的球球，我很清楚，这顿饭没有我的份。
林薇薇每天吃那么多好吃的，我只在旁边转悠一下，她就告诉我这个我不能吃，那个我不能吃，真像尚伊。
她们默契地感觉全世界除了狗粮其他都有毒。
你天天给自己下毒也不见你有什么事啊。
林薇薇的手机震动，我爬起来跳到沙发上看了一眼，是李枫的微信视频申请。
我伸出自己的爪子，用肉垫朝挂机键按了下去。
整个世界清静了。
从那一次以后，我就没有再见到李枫带来的那个小女孩了。
而李枫也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狗的记忆是不会出错的，因为狗除了对主人以外都不会感情用事。
我溜达到厨房门口，看着仍在专心做菜的林薇薇，叹了一口气。
你做什么菜呢，倒半瓶酱油？
还有，那是盐，你刚才已经撒了一遍了。
林薇薇曾经很认真地表扬我，说我是一只幸运狗。给她带来了好运。
听说这一次出外景，她又被那部戏的投资人看上，打算跟她谈一谈女二号的事情。
女一号的名字我听过，当初尚伊追她的剧一宿一宿地不睡觉。
林薇薇简直高兴得要疯了。
我仔细想了想。
如果林薇薇越来越好，是不是会踢掉李枫呢？
那样的话，林薇薇不就不会受到伤害了吗？
有灿烂星途，有幸运的我，林薇薇的人生简直完美。
林薇薇得意地从厨房里走出来，拿起手机，疑惑了一下。
“奇怪，最近视频怎么老是自己断掉。是不是要换手机了？”
我笑而不语。
林薇薇打开李枫的语音微信。
“薇薇，怎么电话又挂掉了？”
“薇薇，我跟你说，今天我不来找你了。我在帮你弄个代言，放心，大品牌。”
“薇薇，之前我说给丽丽姐送个包你买了吗？我正好路过商场，你要是没买的话把钱打给我，我去买吧。”
“对了对了，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乐！”
林薇薇有些失落地坐在沙发上，我跳上来，趴在林薇薇的怀里。
林薇薇顺着我的毛，嘴里喃喃地问。
“豌豆，你说他是不是不爱我了？”
“汪……”
9
我又进剧组了。
林薇薇的新戏开拍了，没错，就是那个女二号的戏。
我趴在林薇薇的箱子上不肯下去，林薇薇索性就把我给带上了。
这是我今天第二高兴的事情。
第一高兴的事情嘛——
当然是李枫没有跟着来。
和女一号在化妆间偶遇，对方似乎很喜欢我，一直和我玩，没怎么搭理林薇薇。
林薇薇很尴尬。
没办法，我也只能高冷。
女一号伸手从包里拿出一个巧克力想喂给我，被林薇薇阻止。
“李小姐，贵宾不能吃巧克力的，会中毒。”
“是吗？不好意思哦，我不养狗，也不知道。这巧克力很好吃的，我从欧洲旅游买回来的，你尝尝。”
对方很自然地将巧克力塞进了林薇薇手里，林薇薇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她带着助理们走出化妆间，我的狗耳朵听到了她一声嘟囔：
“又是个潜规则上位的。”
我可以和别的狗抢吃的，但绝对不会跟别的狗抢主人。
这是做狗的原则！
但是我发现人类不是这样，他们比我们看得长远。
他们一早就发现狗狗吃的东西是主人给的。
所以他们可以不抢吃的，要抢就一定要抢主人。
我总觉得那个女一号就是这个心态。
只是我很奇怪，人类社会不是早就废除奴隶制了吗？我主人的主人在哪里呢？
李枫没来，林薇薇雇了个小助理。
平时林薇薇拍戏，小助理就站在外面抱着我。
她们演的是一个宫廷剧，里面老是各种下药、打胎、死人之类的钩心斗角，这让我想到刚刚和女一号见面时她塞给我的那颗巧克力。
吓死狗狗了。
我决定以后坚决不接受除了林薇薇之外任何人的投喂。
然后，我听到了一种奇怪的论调。
“林薇薇真的好大牌啊，还有专人抱狗。”
“林薇薇不算大牌，那条狗才大牌。只搭理林薇薇，其他人怎么逗它都不理的。”
“哎，狗随主人呗。”
话是从女一号的助理嘴里传开的。
最早传这些话的女助理，此刻正抱着一只猫站在我身边。
10
林薇薇生病了。
演戏的时候，女一号站在房子里，看着跪在外面被大雨淋湿的林薇薇，几句话总是说不清楚。
这场戏拍了一遍又一遍，我狗眼睛都看出来了，她在针对林薇薇。
然后林薇薇就生病了。
我觉得不行，这口气我咽不下。
我得做点什么才行。
夜黑风高。
林薇薇熟睡，小助理请了假和老乡聚餐刚回来，我躲在门后，趁小助理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反正整个酒店的人都认识我，大不了我去前台转一圈，他们就会把我送回来的。
林薇薇和女一号是住上下楼，这个我早就知道。
不能走电梯，那里有监控。
主要是我按不到电梯的键……
我早就搞清楚了，女一号借口隐私问题，让酒店把她住的那一层监控给关了。
今天，无敌灰贵小豌豆将成为一只为主人报仇的小英雄！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我的计划很简单——
在女一号门口撒一泡尿。
反正她还养了一只猫，猫尿和狗尿谁分得清呢。
我晃晃悠悠找到女一号的房间，抬起一只腿，气运丹田……
里面突然传来对话。
“说，你是不是对那个林薇薇有意思？”是女一号的声音。
“你别岔开话题。我是说你今天的行为太过分了。微博上已经有人在说你打压新人了。”这个声音我记得，是邀请林薇薇的投资人的声音。
“让他们说去吧。网上说我难听话的多了去了。不是还有人说我是靠跟你上床才一路走到今天吗？”
“我说了多少遍了，我们之间不要聊这个话题。”
“我不管！林薇薇必须走，不然我不演了。”
“你再说一遍。”
“我说林薇薇不走，我就不演了！”
接着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声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连忙窜到旁边，那扇大门打开，投资人气冲冲地从房里走出来。
他停在门口，突然转身说：“对，我是看上林薇薇了，她年轻、漂亮，我喜欢，怎么了？我告诉你，我能把你捧起来，就能让你掉下去。你走了，我分分钟就让林薇薇当女一。给你一晚上时间，好好想一想！”
一席话说完，投资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听到房间里传来女一的哭声。
我也没有了撒尿的心情。
我终于明白了，女一不是想抢林薇薇的主人，是怕林薇薇抢她的主人。
唉，撒尿未遂。
11
女一号没有走，第二天很开心地开始拍摄。
她还专门向林薇薇道歉，让林薇薇受宠若惊。
我一直都很警惕，警惕那个投资人对林薇薇下手。
但是很奇怪，从那之后他一共只和林薇薇说了五次话，每次都是和戏有关的聊天。
从不单约吃饭。
从不单送礼物。
从不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难道那天的话是为了保护林薇薇才说的？
我有点搞不懂。
但在林薇薇心中，投资人是一个很正直、很阳光的人。
就相当于狗界里面的金毛。
黑背咬人，嗯，有可能。
泰迪咬人，嗯，有可能。
金毛咬人，绝不可能！
我看着日历，距离林薇薇拍完戏杀青还有两天。
这一段钩心斗角的剧组之旅终于可以结束了。
我也可以放下林薇薇保护者的身份，回家安心做一只混吃等死的宠物犬了。
门外响起敲门声。
小助理跑去开了门，投资人一脸笑容地站在门口。
“我方便进来吗？”
我的耳朵一下竖了起来。
狐狸尾巴终于要露出来了吗？
“薇薇，你看看这个剧本。我觉得女一号这个角色很符合你的特质。”
“不过你放心，这部戏筹备时间比较长，你可以尽情放松一下。”
“对了，我拍完戏都有出国旅游的习惯。这一次我打算去一趟毛里求斯，顺便给戏看看景。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啊？”
“你安排一下时间，我来安排行程，怎么样？”
“对了，导演也会去。提前和导演沟通一下，也许出演会更加顺利。”
投资人笑容和曦地走出房间。
薇薇开心地把我抱起来，兴奋地转圈圈。
“豌豆，你听到了吗？我可以演女一号了！”
看着薇薇那兴奋的笑容，我配合地吐出舌头。
如果没有听到女一号房间里的那番对话，我也会幻想林薇薇一人得道，我狗狗升天的场景，但是现在……
“傻女人！”我心里吐槽。
“汪！”
12
李枫和林薇薇是在一次选秀节目上认识的。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出生。
林薇薇拿了第三名，人气很高，听说好多人彻夜不眠地帮她刷票。
李枫很惨，连前三十名都没有进，但是他特别聪明，被那个节目背后公司的一个领导看中，招进了公司。
再后来，林薇薇和那家公司签约，李枫被安排成了林薇薇的经纪人。
林薇薇给我看过那个时候的照片和视频，她那个时候真的很火。
林薇薇告诉我，李枫来当她的经纪人，第一句话就是：咱们真有缘啊。
林薇薇一直相信，她和李枫有着特殊的缘分。
再后来，李枫和林薇薇商量，一起从公司解约离开。
李枫要走，很简单，交一份辞职报告。
但是林薇薇要走，要支付一大笔解约金。
李枫告诉林薇薇，他们可以一起开一个公司，自己给自己打工，不用再那么辛苦。
林薇薇累了想休息，没关系，放心大胆地休息。
林薇薇想吃甜点，没关系，放心大胆地吃。
那个时候的林薇薇只有十九岁，没多想就答应了。
她将自己两年来攒下的大部分钱都支付了违约金，剩下的钱都交给李枫去开公司了。
然后，公司以权谋私开始封杀林薇薇。
林薇薇突然发现，自己想累一点，已经没有工作去累了。
更别提想吃甜点了。
但她一直觉得庆幸的是，李枫没有离开自己。
她深信，这就是缘分。
三个小时的飞机，我在航空箱里，脑中不断闪现着林薇薇告诉我的那些她和李枫之间的事情。
从机场回家的两个小时路途中，我趴在林薇薇的怀里，感受着她兴奋的心跳。
我知道，她偷偷回来，是要给李枫一个惊喜。
拍戏三个月，李枫只在第一个月去了两次，然后就一直“打理”林薇薇的工作。
他做得不错，据说帮林薇薇谈好了一个综艺节目和两个代言。
但是我的狗鼻子不会有错，那两次见面，我在他身上都闻到了不同的浓浓女人味。
电梯门打开，我的鼻子抽了一下。
我咬住林薇薇的包，表示我想在小区里跑一跑。
林薇薇拍着我的脑袋：“豌豆，妈妈累了，明天让你枫爸带你出去跑。”
我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不断地转圈，表示我要上厕所了。
林薇薇：“你怎么这么多事呢？忍一下，家里有厕所。”
林薇薇走向公寓大门。
天啊！李枫，你赶紧的，我闻到别人的味道了。
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拦在门口，但是我忽略了我不到5斤的小体格，被林薇薇一把提了起来。
“怎么了？不愿回家？”
林薇薇输入密码，打开门。
“李枫，我回来了！”
李枫衣冠不整地从卧室里跑出来，惊奇地看着林薇薇。
“薇薇，你怎么回来了？”
“惊喜吧！我……”
林薇薇终于发现不对，那沙发上的红色内衣显得格外刺眼。
“薇薇，你听我说，我……”
我从发怔的林薇薇手里挣脱出来，直接跑进卧室，看到卧室里有一个女人，正在急忙套着衣服。
我深吸一口气：“汪汪！”
13
交配。
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活动，和私欲无关，而是写在骨子里繁衍族群的使命感。
我看见邻居雪纳瑞追着比熊跑，我也看见我的同类贵宾往金毛身上跳。
我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那只一直对我很友好的黑背其实是宠物店的配种公犬，但我对它报以最大的尊重。
但是在人类这里，意义完全不一样。
他们对这项活动赋予了很多的意义，比如唯一、忠诚，血脉……所有的这些意义，被他们归纳成两个字：道德。
而人和动物的本质区别，就是道德。
我窝在沙发的角落里，听着李枫拼命地向薇薇解释。
他想把薇薇发现的事实归纳成一种偶然性的冲动，而不是那种带有意义的行为。
我的思维开始发散。
当人类只剩下冲动，而抛弃道德的时候，这个人，还是不是人？
不过说回眼前，动物的冲动有一个明确的时间，那就是发情期。
而人类，全年365天，全天24小时，随时都可以进入发情期。
简直就是开了种族繁衍的bug，而道德，就是监控这个bug的修复程序。
或许是经历过尚伊的事情，又或许是我对李枫早就有过关于动物的共识，眼前的一幕在我的内心竟然经不起一丝波澜。
李枫跪在地上，祈求薇薇的原谅。薇薇流着眼泪，坐在沙发上盯着李枫。
而我，只是独自窝在沙发的一角，没有去安慰薇薇。
她也是个大姑娘了，应该学会独立处理这件事情。
最终李枫还是走了，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
薇薇也没有心思来抱我，把自己锁进了房间。
我不禁想起大黄狗大众在那个阳光温暖的下午，似乎自言自语，又像是给我说的那些话：
“我们出生，这是缘起。”
“我们死亡，这是缘灭。”
“我们追逐，我们获得，我们抛弃，我们忘记。”
“这一切，只是起和灭中间的插曲。”
好像，比爱情，还要深刻一点。
14
林薇薇在收拾房间。
她要把一切关于李枫的东西都扔掉。
我只知道这种行为，叫“断舍离”。
人类挺有意思的，扔个东西都能起个特别棒的名字。
人类也挺矫情的，真的。
据我的观察，两个人从情深到陌路，需要以下几个步骤：
首先，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这个时候，发现山青水绿，有鸟鸣声幽，也有波光万点。
没有别的，只想游山玩水。
然后，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这个时候，登山方知行路难，凫水才懂水中险。
没有别的，山水不留人，速速归去。
最后，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这个时候，山还是那座青山，水还是那汪碧水。
但是，去过了，玩过了，没兴致了。
我就不明白，情不知所起，怎么就会一往情深。
不知所起，只能无疾而终。
林薇薇目前正走在和李枫关系的陌路上。
她的表现很好，除了昨天有些失态，今天看到的只有疲倦，没有痛苦。
其实我现在才知道，李枫的行为，她一直都有察觉。
而她的行踪，也是一直有意瞒着李枫。
怀疑的状态，就像是薛定谔的猫，死和不死同时存在。
而掀开了盖子，我们就知道那个只能接受的答案。
下午，那个超A的律师小姐姐又来了。
没错，就是把我交给林薇薇的那个律师小姐姐。
她是来处理林薇薇和李枫后续的事情的。
这么多年，林薇薇和李枫纠缠在一起，已经是水乳交融。
切割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薇薇，给我点时间，我只要拿到更多的证据，就可以帮你争取更有利的条件。”
林薇薇拒绝了。
她只想迅速了结这段关系。
就像是，坚强地落荒而逃。
我的耳朵能听见，林薇薇心碎的声音。
15
人类都认为狗爱吃骨头。
这个观点是狭隘的。
我们和人类一样，也是喜欢吃骨头上面的肉，然后咬开骨头，吃里面的骨髓。
至于骨头，那只是我们用来磨牙罢了。
人类的感情也是这样。
旁观者认为你喜欢的是那个人。
其实不是的，首先你喜欢的是和这个人的关系，这是骨头上的肉。
然后，你喜欢的是这个关系中的自己，这就是骨髓。
而那个人，只是骨头，给你练本事的道具罢了。
只是没办法，肉和骨髓都依附在骨头上。
所谓分手的痛苦，就是你丢掉骨头却想保留肉和骨髓的冲突心理造成的不适罢了。
简单来说，求不得。
我啃着保姆给我炖的大骨头，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林薇薇，以及坐在她对面的李枫。
李枫找薇薇的要求很奇怪，居然想继续和林薇薇维持工作关系。
我其实很反感人类的一句话。
大家都是成年人。
基本上这句话说出口，你就能判断出这个人接下来要么是占了便宜不认，要么是想继续占便宜。
反之，你要是不认同，就等于你不认同自己是个成年人，然后你接下来的行为举止都会被以为是幼稚且没有道理的。
李枫的开场白就是这么一句话：
“大家都是成年人，工作和生活还是可以分开的。”
谁说成年人的工作和生活可以分开？
以我丰富的狗生经历，对于人类来说，只要成年，工作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工作。
林薇薇就好像第一次认识李枫一样，把李枫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遍。
我瞬间就知道林薇薇心里在想什么。
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个程度？
李枫坐在沙发上，一副我是人渣我有理的样子。
“薇薇，我承认我做得不对。你要跟我分手，我接受。”
“但是，工作上我没有对不起你吧？我们可以重新谈一谈佣金的比例。”
“把你的事业做好，就是我对你最好的补偿方式。”
“你冷静一点，咱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聊一聊。”
我的天啊。
我顿时觉得我嘴里的骨头一点都不香了。
我在林薇薇的眼睛里看到了迟疑。
我真不明白，女人的大脑到底是什么构造。
难道真的还想答应？
我想了想，站起身，朝阳台走去。
卧室里原来的被套，林薇薇全部扔了，但是把枕巾留给我暖窝。
我小心地避开保姆，把正在晒着的枕巾叼在嘴里。
然后，我叼着这条枕巾从林薇薇的面前走过。
顿时勾起林薇薇不好的回忆，指着李枫的鼻子：
“滚！”
不干我的事啊，我只是想把我的狗窝重新铺一遍而已。
16
生命，是不公平的。
就像我眼前那条大金毛，它们的寿命一般只有12年左右，而像我这样的小贵宾，好好养的话大概能有16到18年的生命。
人类，现在基本上都奔着80到100岁去了。
算一下，几乎可以让我投胎转世5次了。
凡事都是这样，多则无用。
包括生命。
林薇薇用了五年的时间和李枫在一起。
李枫用了一年的时间来毁掉他们在一起的基础。
然后林薇薇用了三天的时间来断绝和李枫的关系。
李枫用了一个月时间来纠缠不休。
最后，5年1个月零3天，李枫和林薇薇的感情彻底宣告死亡。
这一整段时间，林薇薇不会再去回忆。
她把这些时光埋葬在心里。
就好像，白白地抹去了5年1个月零3天的生命。
即便是这样，林薇薇依旧年轻。
这才是我真正羡慕人类的地方。
漫长的人生，他们可以不断地试错，去寻找自己合适的生活。
而我，那短暂的生命，注定无法陪伴一个人的一生。
林薇薇接受了那个投资人的邀请，去了遥远的毛里求斯。
鉴于种种原因，我并没有随行。
老实说，我很想她，尤其是我做噩梦的时候。
我端坐在落地玻璃前，看着面前的黑暗，预算着我剩下的生命。
好像，我能陪伴林薇薇的时间也只有十几个年头了。
我开始思考，是不是应该生一个孩子，让我的后代在我离开后继续陪着林薇薇。
从这个角度来说，林薇薇就是我们豌豆家的传家宝。
我知道，那个投资人对林薇薇没安好心。
其实，林薇薇也知道。
她出门前，抱着我进行了一番深谈。
那些有的没的我没注意，但我记住了最后一句话：
“还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差吗？”
那个时候我的心就揪了起来，每晚开始做噩梦。
黑压压的夜，让年轻的我有了迟暮的沉重。
二十天六个小时八分钟四十二秒。
这是林薇薇离开的时间。
当她推开门，热情地跑向我时，我松了一口气，她看上去很好。
她把我抱起来，拼命地问我有没有想她。
我的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正好看见她背部的伤痕。
她似乎是太高兴了，抱着我开始掉眼泪。
我用力地侧过头，伸出舌头，舔掉她脸上的泪水。
17
一转眼，我到林薇薇家已经一年了。
林薇薇完全不管我的实际情况，坚持给我过了一个生日。
我突然想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大树每过一年，就要给自己长一圈年轮；我们每过一年，牙齿也会出现可追溯的痕迹；我们尊重时间，我们也尊重生命。只有被岁月消耗掉的，才是我们活着的痕迹。
但是人类似乎相反，他们拼命地想消除时间在他们身上的刻痕。
就好像现在，明明只有她一个人在给我唱着生日歌，但是她的妆容依然一丝不苟，仿佛只有二十岁。
我知道，这叫慎独。
很快我就发现我错了。
林薇薇精致的妆容并不是为了我的“生日”而准备的。在我生日结束后，她还有下一场约会。
用人类的话来说，这叫赶场。
自从那次毛里求斯之旅后，林薇薇的这种赶场越来越多了。
听着林薇薇那富有节奏的高跟鞋的声音消失在门外，我回过头看着那新鲜的巧克力蛋糕。
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这玩意我是不能吃的。
但是很显然，林薇薇忘记了这一点。
最近一个多月，她都是这个样子，忙得忘这忘那。
我不怪她，她在寻找新生活。
人类总是面临很多选择，所以在确定新生活的道路前都会出现混乱期，我理解。
我也相信，这样的赶场不会成为她的新生活。
而我们，主人的新生活就是我们的新生活。
我不知道林薇薇都去赶了哪些场，但是我能从林薇薇身上闻到很多不好的气味。
她回到家之后，就会去洗澡。
洗很久。
混着水流的声音，我听到林薇薇的哭声。
我能感觉到，就算我是一只狗，她也不愿意把这一面在我面前表现出来。
我很懂事地窝在笼子里，耷拉着耳朵。
甚至，我还会装作小声打呼噜
18
满足感的来源归根结底，就是“我比你好”。
人类有位哲人说，不患寡而患不均，那都平均了，大家就都开心了吗？
我认为，要么大家都不开心，要么一部分开心，一部分不开心，总之，全部开心是不可能的。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同样，没有对比，也就没有了优越感。
优越感，是所有生物快乐的源泉。
得益于林薇薇日益上涨的知名度，我在小区里也是一只明星狗了。
所有的狗都会围着我转。
我知道，它们都在巴结我。
甚至它们的主人，也会想方设法接近我，抱着我，然后拍一张合照，放到朋友圈里去。
他们会隆重地介绍，我是那个当红明星林薇薇的宠物。
在小区那么多的狗里，有一只哈士奇显得格格不入。
它从不来巴结我，甚至上次还踢了我一脚。
小区宠物狗协会会长，那只肥胖的斗牛犬想要替我伸张正义，道德谴责哈士奇。
但是哈士奇说了一句话，让我沉默了。
“你主人越厉害，需要你陪伴的时间就越少，你牛什么？”
谁说哈士奇都是愚蠢的。
它们大智若愚。
我已经三天没有心情在小区里闲逛了。
那只哈士奇的话始终在我的脑海里盘旋。
林薇薇最近忙得很，我已经有十天没见到她了。
我现在觉得每天伺候我的小保姆更像我的主人。
作为一只伴侣犬，居然连陪伴都做不到，那我价值在哪里？
我狗生的意义又在哪里？
我觉得我触及了大黄狗大众说的返璞归真的境界。
罐头、骨头、舒适的狗窝、柔软的毛毯……
一切一切，在我眼里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
我迫切地想见林薇薇。
我想在她的怀里打个滚。
我想舔着她的手心。
我想用脖子蹭她的脚踝。
可是，我的眼里，只有那个坐在沙发上追着肥皂剧的小保姆。
是了，中午林薇薇打电话来，说行程有变，还得再过半个月才回家。
我了无生趣地躺在狗窝里，心里盘算着。
或许，我得有什么意外，才能让林薇薇提前回来看我吧。
19
意外，真的发生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我被绑架了。
我曾经听过这样的套路：
在一个豪华小区，把落单的小狗抱走。
然后过一天，就会在小区周围看到狗主人贴的寻狗启事。
重要的是启事末尾都有那加大加粗的“必有重谢”。
这些人就会装作好心人，把狗送回来。
然后领取那些重谢。
我被关在一个小笼子里，我对天发誓，这个狗笼子只有我的食盆那么大。
空气里充满了恶臭，几个男人光着膀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打着扑克。
旁边的小灶上炖着肉，我闻了闻，是狗肉，差点没有呕出来。
在隔壁的小笼子里，有一只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比熊，它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光芒。
它看着我，就像是看着一个标本。
“喂，你的主人爱你吗？”它问我。
“当然。”
它笑了笑，张开嘴，我才发现它嘴里只剩几颗牙。
“你祈祷你的主人是爱你的吧。不然你很快就会变成我这个样子。”
它低声嘶吼着。
我的视线落在了它的后腿，那里血肉模糊，已经彻底断了。
“吵什么吵！”其中一个男人冲着我们大吼了一句，它立刻埋下了头。
地面有些潮湿，趴上去总是冰凉凉的，我很讨厌这种感觉。
我坚持站着。
我看了看那只比熊，它正看着我，好像在期待我能像它一样脏兮兮地堕落下去。它故意朝我打了个哈欠，身子又团了团。
有那么一瞬间，我也想不管不顾地趴下来。
但是，我忍住了。
我和它这种没有希望的狗是不一样的。我是被人爱着的。我要爱自己。
我用身子靠着冰冷的笼子，好让自己不倒下去。
我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
但我知道，林薇薇一定会来救我。
我的脚在发抖。我已经从天黑站到了天亮。我感觉我要坚持不住了。
旁边的比熊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别等了，早上看到那个光头出门了吗？”
“是去给你谈价钱的。”
“我听他们说了，你们那个小区富人多，要狠狠敲一笔。”
“这帮人心黑得很，你的主人听到价钱，估计就不要你了。”
“那钱，比重新买一只一模一样的你都要贵很多。”
“运气好的话，他们会把你卖给狗贩子的。”
“不过你长得这么好看，他们可能会把你腿打断，像我一样，每天可以靠装可怜给他们挣钱。”
“主人？爱？我呸！”
我充耳不闻，这个比熊已经疯了。
大约一个小时过去，光头回来了。他兴奋地亮了亮手机，其他人看到手机里的余额，兴奋地大叫起来。那光头打开笼子，把我抱起来。
“哟，这小狗，看不出来，居然值十万啊。”
“走，带你回家去。”
我强忍着，没有张嘴咬人。
光头抱着我走出屋子，我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疯狂的狗叫声。
是那只比熊。
“凭什么！凭什么你可以回去？”
“为什么？你给老子回来，你一定会遭我样子的罪的！”
“主人，你在哪？你为什么不救我？”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接着，我听到一声闷响，我知道，那是木棍打在狗身上的声音。
那只比熊，再也没有声音传出来。
20
我被套上了狗绳。
就算狗绳设计得再漂亮，都是一条狗绳。每当我想要奋力奔跑的时候，跟着我的小保姆就会用力拉着狗绳。
我感觉就像窒息了一样。
这是林薇薇的意思。她把我被人偷走归罪于我太弱小又爱乱跑，所以，她决定给我“有限度的自由”。
这是我们宠物狗经常遇到的困境。
戴上狗绳，你可以出去溜达；不戴狗绳，你只能被关在家里。但是不戴狗绳，象征着自由；戴上狗绳，就受到了约束。
但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的道理。关在家里，就是失去自由；而出门溜达，你可以尽情跑尽情跳。
那到底哪一种自由才是真的自由呢？
我想，自由这个词本身就是有问题的，它不是固定的生活或者思想的方式，而是一种可以无限去接近但是永远不会到达的状态。
我把这种状态称作“狗绳悖论”。
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但是我找不到目光的源头。
只有在半梦半醒之间，我才能仿佛看到一个轮廓。
是那只我叫不出名字的比熊。它躺在血泊里，冲我龇着牙。它不停地问我：凭什么？
我目光环视满屋子林薇薇的照片，好像是要给它一个答案。
我有时候会想，假如……只是假如……林薇薇和尚伊一样，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我，会回来吗？
不能想，有些事情连念头都不能冒出来。
我现在很好，这已经足够……了吧？
小保姆到底还是把我被“绑架”的事情传了出去。
在传闻中，我的“赎金”从10万疯传到了100万。
我也得到了一个绰号：
百万泰迪。
周围的狗看着我，仿佛我的每一根狗毛都是黄金编织的。那些大狗、中狗、小狗的主人纷纷警告它们，不许和我玩闹，就连碰一下都不可以。万一剐蹭了一下，他们可赔不起。
之后，莫名其妙来了一群背相机的人，他们在我的面前用各种姿势对着我一顿狂拍。
我的感觉不是很好。我甚至能从人们的目光中感受到贪婪和邪恶。
我拉着小保姆往家里走。
外面，我一刻都不想待下去了。
21
追溯血统，我们都是狼的后裔。
在那遥远的时代，人类狩猎狼，然后驯化成了狗。在骨子里，我们依然保持了狼的传统，我们会把主人当头狼，一切行动听指挥。
但是，我现在觉得，有些人比我们更像狼的后裔。
他们见到利益，会像狼见到血肉一样。
蜂拥而上。
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我窝在自己的狗窝里就能够看到，在我的十二点钟方向，有一个摄像头。
三点钟方向，也有一个。
九点钟方向，距离林薇薇房间几百米的隔壁小区的民居里，也摆着一个摄像头。
我实在不明白。我一只狗，有什么好拍的。难道就是因为我的身价疯传到了一百万？
人类是因为罐头制造得太多，吃饱了没事干吗？
大众说它曾经见过一个道士养的狗。
那条狗叫大道。
大道告诉大众一句话，大众又告诉我：五音令人聋，五色令人盲。
我以前不明白，但是现在有点懂了。
就算林薇薇无论怎么解释，大部分人都认定了她是花了一百万把我赎回来的。
这不是盲不是聋，又能是什么？
有一个人类逻辑让身为狗的我很难懂。
在狗社会，我若得到一块骨头，我是吃还是埋，都是我的事。从林薇薇给我的那一刻开始，骨头就属于我了，就算林薇薇想拿走，也得跟我好好商量。
但是到了人类社会，你得到的东西怎么使用，会有很多人指手画脚，给你建议，你要是不听，就会对你恶言恶语。
比如，
“一百万为什么要来赎一条狗，可以拿去捐给失学儿童啊。”
“你自己挣的？你自己挣的也不行。”
“谁知道这钱挣得干净不干净。”
“不，一定不干净。”
恶意，总是来得那么隐秘，又突兀。也不知道是突然出现，还是一直存在。我第一次觉得，当人，也没那么好。
22
不好的感觉一直在持续。
林薇薇回家了，情绪很差。
据说有人要查她的账，因为认为能花100万赎条狗的林薇薇肯定特别有钱。
我很想去安慰林薇薇，但是林薇薇对于我的靠近完全提不起精神。
人们总喜欢用“情比金坚”来形容牢固的感情，但是你们知道吗？
金子是软的。
这几天家里来来回回进进出出好几拨人，基本上讨论的话题都和我有关。归根结底，无非是两个问题：
留我，还是不留我。
有人主张把我送出去，不管是给林薇薇的父母还是同学或是不认识的人，只要我不出现在林薇薇身边，这波热度就会很快降温。
也有人主张不如借这个话题把林薇薇抬进名媛圈，努力制造一个白富美的爱心人设，或许会有大反转。
他们口沫横飞地说着各自的设想，甚至展示了一页页精美的PPT，但他们没有注意到林薇薇的沉默。在所有的设计和计算里，情感都被压缩到最靠角落的位置。他们没有想过，整件事情中……
我，林薇薇——
才是受害者。
网络上那些正义感沸腾的高洁之士啊，你们盯着一只狗和弱女子不放，为什么不去抓几个偷狗的坏人呢？
人声鼎沸的日子持续了一周。我感觉我的胃口越来越差，连骨头都不香了。我就像一个戴罪的囚犯，等待着判决。可是，我不知道我哪里错了。
夜半无人，林薇薇终于坐在了我的面前。
她摸着我的脑袋，轻声说：
“对不起……”我抬起头，努力舔着她的手心。我看到她在哭，我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她抱着我，号啕大哭。我的视线看向窗外，那里，有一个摄像头。
我相信林薇薇是爱我的，只是，我需要离开一小会儿。
我就像是一个贴在林薇薇身上的标签，时刻提醒着大家，林薇薇是个为了一条狗豪掷百万的有钱人。
即便无数次辟谣，可是大家说起我的百万身价时依然充满兴奋。
没有人质疑林薇薇会不会有那么多钱。
他们充满恶意地讨论林薇薇那么多钱是从哪里来的。
是的。
我需要离开一小会儿。
为了林薇薇。
安排是这样：我将暂时被寄养在林薇薇经纪人的姐姐那里。
林薇薇计划每年通过经纪人给那位姐姐打一笔钱。
或许再过三个月，或许半年……
林薇薇会重新把我接回来。
今天，我就像一个躲避风头的江湖大哥，登上了离开上海滩的轮船。
等待着重新归来的那一天……
“砰！”
一辆电瓶车撞上了送我的奔驰车。
23
聪明的狐狸，不会掉进一个陷阱两次。
可如果聪明的狐狸，遇上了不讲道理的猎人呢？
我就是那只狐狸。遇上了不讲道理的猎人。
有那么一段时间，林薇薇特别迷信。她找各种大师给自己算命，订阅各种星座公众号。她迫切地想要了解自己未来的命运。
大众曾经说过：世上本没有命，活得人多了，就有了命。
站在人群中，你不知道你会遇见谁，你也不知道你会和谁发生什么事情。
于是，你的命运就变得不可捉摸。它说它们讲究无为，说到底就是离人远一点。我让大众看看我的命，大众很遗憾地摇头。我的命不是我的命，得看主人的命。但是现在，我确定，这是我的命。
命运的相逢。
我再次见到了上次把我偷走，然后顺利从林薇薇那里拿到十万块钱的男人。
他们的理由很简单。
他们相信林薇薇支付了100万赎我。
100万支付给了他们的同行，而他们居然只得到了10万。他们觉得亏了。这一次，他们计划用我从林薇薇那里再换来50万。打个对折，他们觉得自己很有良心。
我再一次被关进了笼子里。林薇薇还会出钱来救我吗？
我不愿意再去思考这个问题。对于我而言，现在已经到了命运的抉择点。我记得林薇薇总是念着那句台词：To be or not to be, is a question。我得拯救林薇薇。
我有一个粗糙但实用的计划：
第一，是绝食。
在50万的诱惑下，他们给我拿来不少他们认为好吃的东西。
甚至把一盘红烧肉摆在了我的面前。
我不动摇。
第二，是装病。
我用力咬铁笼子，用尽了吃奶的力气。
这导致我的牙床松动了，牙龈开始往外冒血。
我用力地用爪子挠着自己，挠破皮，挠出血。
最后，我虚弱地躺在笼子里。
终于，他们发现了我的异状。我活着，他们才有好处；我死了，他们什么都没有。经过了短暂而激烈的讨论，他们终于决定，带我去见见医生。
我被他们从笼子里抓出来，塞进了一个肮脏的行李箱。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决定带我去另一个城市找医生。
我不记得在行李箱里待了多久，我只知道被装进行李箱的时候是白天，被拿出来的时候，是夜晚。
温柔的护士抚摸着我的身躯，严肃的医生正在为我检查。那个送我就医的人，凶神恶煞地坐在一边，玩着手机。
我深吸一口气。我一直都保留着最后一份力气，我猛然从检查台上跳了下来。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我就飞奔出了宠物医院。
我不认识路，只知道往前跑。我听到后面尖利的呼喊声，就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不要停下。我跑啊……跑啊……跑啊……
我不记得跑了多久。我不记得跑到了哪里。我只觉得腿要断了，肚子里好像有一团火。我的眼皮有些沉，只想睡觉。我倒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最后的一个画面，是汽车那耀眼的大灯。或许，我的命，就到这里了。一直想说，对不起，林薇薇。给你添麻烦了。我闭上了眼睛……
天堂未满二
我望着大天使，示意我说完了。
“你很勇敢，这是一种美德。”大天使的夸赞里听不到语气的波动。
“不，我当时怕得要死。我发誓，我已经害怕得失去了意识。”
“是否具有感情是生灵和神圣的区别。感情可以让你接触到神圣的生命层次，又会阻碍你成为真正的神圣。”
“神圣没有感情。”
“神圣不需要感情。”
“这个话题有些深奥，毕竟，我只是一条狗。”
大天使沉默了片刻。
“林薇薇准备了50万，打算再次赎回你。”
我盯着大天使，等着他后面的话。
“因为她的新经纪人提议，可以通过拍卖首饰和包凑出50万，从而打破林薇薇豪掷百万的谣言。你明白这个意思吗？”
我点点头。
真是一个妙招。
“她在利用你。”
“不，她在救我。”我礼貌地朝大天使翻了个白眼。
“亲爱的大天使，我只是一只狗。我的生命只需要食物、被窝，以及一点点的陪伴。林薇薇超额给了我这一切，我永远、永远不会把‘利用’这个词放在我和她的关系之间。如果我可以帮助到她，我很乐意。”
“所以你是一只狗。”大天使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是的，当一只狗，不好吗？起码，幸福很简单。”
“你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吗？”
“薇薇过得……怎么样？”
大天使身后的十二只翅膀微微一颤，几道光芒飞到了我们面前。
我伸出爪子，点破其中一道光芒，眼前闪现出一幅画面。
林薇薇在金碧辉煌的颁奖现场，主持人说出最高荣誉奖项后，喊出了林薇薇的名字。
十年了，薇薇一点都没有变，还是我印象里漂亮的样子。
她慢慢地走上舞台，有一个狗链模样的手链缠绕在林薇薇的手上。
我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小狗模样的坠子里是我的照片。
“一直绑在手上，我就不会撒手没吧。”我心中暗暗想到。
画面消散。
“豌豆，我没有情感。请你告诉我，现在的林薇薇，一直保存着对你的纪念，是真心怀念你，还是做给其他人看的把戏？”
“我很高兴。”
“嗯？”
“无论如何，她没有忘记我。”
我冲着大天使露出了自己洁白的牙齿。
“好吧，我们继续……”
我点了点头。
还记得我满身伤痕倒下后，看到开着耀眼大灯的那辆车吗？当时那辆车的前轮，离我只有零点零三厘米，但是一分钟后，我会让那辆车的女主人，彻底爱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