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菊花劫
我这班长算是当上了，可是跟我们村里的那个威风八面的生产队长完全不是一回事，这是过了好一段时间后我的深刻体会。
你看要是以前，因为我家住得近，我总是要在家里玩得很晚才去学校的，有几次甚至听到上课的钟声响了，奶奶一直在催我，我才一路小跑着赶去学校。现在可好，你得比同学们早一点去，因为你要点名，要管理班上的纪律。有的值日生忘记带工具搞卫生，我又得回家拿来借给他们，甚至还要帮他们一把。谁的作业做不出来，有时就来问我，“班长，你帮我讲一下吧？”这时候，你就得热情地帮他分析一下。有些同学闹不团结，又得过去劝架，做个和事佬。更要命的是，我现在不敢得罪我的同桌黄梅了。现在什么都得让她三分，我得忍着，她说左我不敢说右，她说东我不敢说西。
最对不起的还是我的兄弟马辉和侯军，他们都说我变了，自从我当上这班长之后，我们兄弟们是聚少离多了，兄弟之情似乎也淡薄了许多。
有好长一段时间，班长这顶“帽子”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让我没有一点儿自由，而且不得不像变色龙一样，每天精心地“伪装”好自己，以免别人以讥笑的眼神对我说：“你可是班长大人啊！”原来我以为当上了这班长之后，就可以干一番大事业，可是现在就像婆娘一样干的都是鸡毛蒜皮的事，更谈不上威风八面了！
唉，不过三老爹不这样认为：“刘备小时候每天都跟母亲卖草席为生，最后还不是成就了一番大事业？只有把今天的小事做好，才能在明天干成大事。”
三老爹的话总是对的。自从当上班长之后，我就觉得那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日子过得十分充实、十分快乐，虽然累了点，但似乎总有使不完的劲儿。你们看，同学们看我的眼神都变了，是那种敬佩的眼神。
叶落而知秋，百花凋零，而这个有点肃杀的季节却正是菊花公主展现自己英姿的时候。那一天，李慧琪老师说要组织同学们去摘菊花，说这菊花是一种很好的药材，卖了菊花挣的钱可以做我们的班费用，还美其名曰“勤工俭学”。回家后我就在想，带什么去装那个摘到的菊花呢？我在家里左找右翻，都不好用。最后我在壁柜里看到娘放鸡蛋的一个小竹篓，里面放有六七个鸡蛋，我把它们都取了出来，然后就将小竹篓带去学校了。
第二天，蔚蓝的天空像是被谁全部清洗过一遍似的，十分明净清澈；温柔的河风犹如女人那柔软的手抚摸着你的面颊；高空的云雁好像是特意地为我们这群小孩子们做飞行表演，一会儿快速地向地面俯冲，一会儿又迅急地拔地而起，不时还向我们送出婉转的歌声；宽阔的墨江河上，放排工撑着一排一排的竹排抓紧时间急着往下游赶，好尽快地送到大城市去支援那里的经济建设。
我们“老书房”一、二年级上百个同学，在老师的组织下，排着整齐的队伍一起出发了。大家像是一群在笼中被囚禁得太久太久的鸟儿重新获得了自由一般，一个紧跟着一个，叽叽喳喳的，一路上吵闹个不停。摘菊花的地方约有一两公里路程，并不是很远，就在墨江河下游的一个小山岗上。沿着河边一条通往县城去的郁郁葱葱的斑驳石板古道走，两边古树林立，秀竹蔚然，野果累累，其中特别刺人眼睛的就是那一朵朵一簇簇长得十分清秀好看的黄色的野菊花。看到那么多小朋友来了，它们似乎十分高兴，都面带笑容，热情地欢迎同学们的到来。
我们班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摘菊花的地方就在最下游那个小山头上。我们必须要经过一座老石拱桥才能到达。为了同学们的安全，李慧琪老师一路上不停地叮嘱着，后面的同学要牵着前面同学的衣服一个一个紧跟着排好队过桥。这中间却发生了一件十分惊险的事情，排在我前面的是娇滴滴的白荷，那身子长得圆圆的软软的，走起路来一会儿扭向左一会儿扭向右，有时候夸张地大笑起来，反正她就是不好好走路，好像是故意要做给我们看似的。我听说她父亲在一家什么银行工作，家里生活条件十分好，所以每天都穿得花枝招展的，一看那就是富家小姐的样子。
那古石拱桥也就三四米宽的样子，由许多红色的麻条石铺筑而成，桥的两边原来是有护栏的，现在只留下一个一个小坑洞。这座石拱桥据说有上千年的历史，上面的那些麻条石早就被幽幽岁月雕刻得光滑而凹凸不平了。现在要经过这座桥时都得特别小心，否则很容易滑倒甚至会掉到河里去。听老师这样一说，同学们都振作起来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要过石拱桥了，我看到前面的同学都一个紧跟着一个安全地过了桥。可是轮到白荷时，她脚下一滑，身子一歪，“哎哟”的声音都还没有停下，就一下子摔倒在桥面上，再这么一骨碌，两只小脚就已生生地悬空在桥的外面。你看她已惊吓得瞬间花容失色，两眼惊慌，嘴巴不知吐出些什么混浊不清的话。说时迟，那时快，我在后面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一只手，再用两只脚死命地蹬住石缝往里拉，这样她才没有再往外面滑。许多女同学都被这惊险的一幕吓得惊叫了起来，李慧琪老师一时也张大了嘴巴蒙在了原地。
这个时候还是我们“英雄铁三角”靠得住，只见侯军和马辉看到这惊险万分的情景，立马赶了过来，一个拉住白荷的另一只手，一个抱住了我的腰，用力地往桥中间拖。
也就是突然发生的事情，李慧琪老师当然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险情。她从队伍后面匆匆忙忙地赶过来，冲到桥上一下子将白荷抱了起来。当大家全部都过了石拱桥后，由于着实吓得不轻，白荷坐在地上小肩膀一耸一耸地哭得似梨花带雨，而黄梅和几个要好的女同学过来围住她，不断地哄着安慰着，她才慢慢地停下了哭声。
因为这个“英雄救美”的行为，我如众星捧月般被男同学围在一起，他们像小鸟般叽叽喳喳的，说的都是我如何机智、如何勇敢的话。我看到李慧琪老师远远地看着我，投过来的也是一种赞许的目光。我忽然强烈地体会到了一种“英雄”的感觉！
在桥头休息了好一会儿，白荷的情绪才稳定了下来。她将弄脏了的碎花衣服小心翼翼地擦干净，然后又用双手理了理扎成洋葱一样的头发，这样我们又重新往前进发了。再走了一二百米左右，来到一个小山岗跟前，李慧琪老师就叫我们停了下来，说我们摘菊花的目的地到了。我抬起头往山岗上看去，但见漫山遍野都是黄灿灿的野菊花，在阳光照耀下清亮透明，像是在地上铺了一层金黄色的大毛毯。大家欢呼一声便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冲了上去，自己挑选地方摘菊花去了。我们“英雄铁三角”自然会合在一起，来到了一处看似长得十分茂盛的菊花面前，但是走近了才发现它们都长在荆棘丛中，长得比我们还要高。
我在想，这菊花也是有思想的，它们肯定很在乎自己的小生命，所以才钻进那些荆棘里面去生长，好让它们保护自己。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们才发现自己原来长得是这么矮，手是这么短。菊花虽然很多，但是它们好像都在嘲弄着我们：“不怕刺手，你们就伸手摘呀！来摘呀！”我们摘了好久，也摘不到多少，心中觉得很烦恼。我于是对侯军和马辉提议道，要不我们就捉知了玩吧！这知了也叫得太欢了，吵死人。
我们这里的知了有两种，一种是体型较大、身躯是黑黄色的，往往趴在大树的树枝上，“热了热了”地叫唤，声音顿挫有节奏；还有一种体型较小、身躯是黄绿色的，则选择在低矮的灌木丛中，“去吧去吧”不停地叫唤。在我们摘菊花的地方，多数就是这种小知了。这两个家伙早就不耐烦了，听了我的提议，立刻表示赞同。灌木丛中长了许多黑中透红的捻子，我们一边大饱口福，一边钻到那些灌木丛中捉知了玩，不一会儿，我们就捉到了几只，然后蹲下来逗着它们爬着比赛。这样一来，我们早就忘记了摘菊花的正事。时间倒过得很快，似乎玩了没多久李老师就吹哨子叫同学们集合回去了。
下午上课钟响了，李老师从外面提进来一只大箩筐，放在了讲台边上。她叫同学们将自己摘的菊花交上来，经她验收后倒入箩筐里。我发现大家摘的菊花都很多，即使是娇气的白荷，还有瘦弱的郝秋，都比我摘得多。我再看了看同桌黄梅的竹篮子，差不多都装满了。我看看自己可怜的小竹篓，突然觉得脸皮有点发紧还有点儿发烧，身上似乎爬上来许多的小蚂蚁在叮咬着自己，反正全身这也不舒服那也不舒服的。
我硬着头皮上了讲台，将自己那只轻轻的竹篓交给了李老师，然后低着头老实地站在下面，等着即将来临的暴风骤雨。
“老师，对不起！”这个时候我真想找一个地洞钻到里面去，“要不，我过礼拜的时候再去摘些回来。”
“老师，我，我也去帮肖龙摘些菊花补回来吧！”白荷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说道。
“对，老师，我们课后再去摘些菊花补回来吧！”黄梅站起来了，朱林站起来了，郝秋站起来了，还有其他同学也纷纷站了起来。
还说我是“英雄”？我真是狗熊啊！我的小心脏啊仿佛被蜜蜂给蜇了一下，很疼很疼。这种疼一直跟着我，时不时还会发作一下，甚至到了中年之后。每个人在长大的过程中，都会经历许多事情，这当中有些事情经历了也就忘记了，但是也有那么一些事情，却如刀镌刻在你的心中一样，你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的，它像是鬼魅一样如影随形，一直跟着你，挥之不去甚至还会影响着你的一生。
眼前这一幕，可把李慧琪老师给看得愣住了，她说道：“同学们，你们坐下，我理解你们的心情，肖龙是一个表现不错的同学，自从做了我们班的班长后，他对人热情，工作负责，见义勇为，今天，要不是他眼疾手快，白荷同学差点还掉到河里去。”说到这里她看了白荷一眼，白荷则害羞得低下了头。
说完，她将我的竹篓反转过来，里面本就不多的菊花似乎也不好意思地赶紧跑进了大箩筐，之后我惭愧地接过竹篓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把头埋了起来。虽然老师并没有很严厉地批评我，但我却像是一只折了翅的公鸡，在同学面前再也耍不起一点儿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