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合理性

为什么我们会愤怒呢？通常是发生了我们认为不合理的事，例如被人侮辱，累积了相当的压力，别人达不到我们的要求，等等。在职场和家庭里，工作压力正是发怒的常见原因，例如员工每天都要加班，妈妈有做不完的家务。在这里，我尝试区分两种愤怒，一种是不合理的，另一种是合理的；当然，合理和不合理并非截然二分，两者之间可以有程度之别。例如丈夫有外遇，太太发怒是合理的；但若丈夫只是一时忘记帮太太买东西，太太就大发雷霆，那就未免有点过分。

不合理的愤怒有前述的迁怒于人，另外有一种常见的就是对人要求过高，或是将对方的过失严重化，例如恋人之间的争吵，往往是源自一些小事，就是因为这些小事而责备对方对你不好，那不就是强求完美吗？你恶言相向，对方就会反击，由吵架到打架，很多家庭暴力都由此而来。亚里士多德（Aristotle）认为，愤怒某种程度上是听从理性，但却会听错，就像匆忙的仆人听错了主人的吩咐而做出不当的行动。这是因为愤怒是一种即时的反应，特别是当我们感觉不被尊重时，愤怒就会急急做出回应。

愤怒三部曲

这种愤怒跟某些恐惧一样，也是源于强求完美，但两者的不同在于，恐惧是源于对自己的要求，而愤怒则源于对他人的要求。源于强求完美的愤怒，对象通常是跟自己有密切关系的人，例如恋人、夫妇、母女、父子等，正因为关系密切，我们要求对方的标准就难免会高些，但我们需要反省的正是：是否要求过高呢？最好就是先用这个标准衡量自己。对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人，报复只会破坏大家的关系，最好就是采取容忍和遗忘的态度。

合理与不合理的愤怒

不过，有时发怒也有正当的理由，就以宣扬爱的耶稣为例，传说中不是也曾在圣殿发怒吗？他还将做买卖和兑换的人赶出圣殿，过程十分暴力。当然，耶稣愤怒是有道理的，因为圣殿是神圣之地，被这些人弄得如此不堪，正如有句俗语说，“佛都有火”，神发怒的理由正是公义。周文王一怒而安天下，推翻了暴虐的商纣，也是基于公义，可称之为“义愤”。要注意的是，故事中耶稣并非憎恨这些人，是怒而不恨，如果耶稣的怒带有恨的话，他就不配称为“爱的代言人”，因为爱和恨是对立的，而耶稣的暴力也只限于终止一些不合理的事情，目的不是要伤害他人。由此可见，愤怒不一定是坏的，亚里士多德就认为，过多的愤怒和缺乏愤怒都是不好的，要恰如其分。有人认为发怒是毫无用处的，那只不过是拿他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但我看未必，例如有时在课堂上面对嘈吵的学生，我也会假装愤怒，才可以镇住他们，有时愤怒不但有合理性，也有必要性。剔除了恨的愤怒就不再是佛家所讲的嗔。

所谓合理的愤怒就是发怒基于正当的理由，例如受到不公平的对待，遇上极不合理之事，有些人并非受害者，但看到重要的价值受损，也会非常愤怒。我记得在大学读哲学时，一位老师说其社区的游泳池竖了一个告示牌，上面写着“禁止家政使用”，他为此感到非常愤怒，还说如果手上有斧头的话，就会将告示牌砍下来。当然，他这样说只是一种姿态，但反映出“平等”正是他心目中的重要价值，他认为禁止家政使用游泳池就是歧视，违反平等原则。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说，对不合理的事感到愤怒，并且在应该愤怒的时候才愤怒的人，是应该受到赞美的。很多人批评《旧约圣经》的上帝是愤怒之神，但神为什么会发怒呢？多数是由于人类毁约，所谓“旧约”正是神跟人订下的契约，例如《圣经》中，以色列人膜拜金牛，破坏了上帝的律法，神的惩罚就是让利未人屠杀了数以千计的以色列人。也许有人觉得神的惩罚未免太重，但既然是神，自然有些特权，也不可完全以人的标准来衡量。说到上帝的最大愤怒，传言会是末日审判时才出现的，莫扎特（Wolfgang Amadeus Mozart）的名作《安魂曲》（Requiem）中有一段叫作“震怒之日”，讲的就是这个场面。对人来说，即使愤怒是合理的，但如何表达才适当呢？合理的愤怒有两个意思，一个是愤怒有正当的理由，另一个是愤怒的反应要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