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情偶寄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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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戒支离补凑

有怪此书立法未备者,谓既有心作古〔1〕,当使物物尽有成规,胡一类之中止言数事?予应之曰:医贵专门,忌其杂也,杂则有验有不验矣。史贵能缺,“夏五”、“郭公”之不增一字〔2〕,不正其讹者,以示能缺;缺斯可信,备则开天下后世之疑矣。使如子言而求诸事皆备,一物不遗,则支离补凑之病见,人将疑其可疑,而并疑其可信。是故良法不行于世,皆求全一念误之也。予以一人而僭陈八事〔3〕,由词曲、演习以及种植、颐养,虽曰多能鄙事,贱者之常〔4〕,然犹自病其太杂,终不得比于专门之医,奈何欲举星相、医卜、堪舆、日者之事〔5〕,而并责之一人乎?其人否否而退。八事之中,事事立法者止有六种,至《饮馔》、《种植》二部之所言者,不尽是法,多以评论间之,宁以“支离”二字立论,不敢以之立法者,恐误天下之人也。然自谓立论之长,犹胜于立法。请质之海内名公,果能免于支离之诮否〔6〕

湖上笠翁李渔识

【注释】

〔1〕作古:这里指开创先例,自我作古。

〔2〕夏五、郭公:指《春秋》史书,一仍旧贯,保持史书真实原样。《春秋 · 桓公十四年》“夏五”后缺“月”字。《春秋 · 庄公二十四年》“郭公”后无下文。

〔3〕僭:僭越。这里是自谦,有不自量力,越超所能的意思。

〔4〕“多能鄙事”两句:语出《论语 · 子罕》:“太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子闻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鄙事,指鄙俗的技艺。

〔5〕星相:算命。堪舆:看风水。日者:占卜吉时的人。

〔6〕诮(qi ào ):讥诮,责备。

【译文】

有人责怪此书订立法度不完备,说既然有心创造先例,就应该使各式各样的物事都有成规可依,为什么一类当中只谈几类事项?我回应他说:医术贵于专门而忌太杂,杂则有的灵验,有的不灵验。史书贵在能有所缺漏,《春秋》一书中,文字脱漏的地方如“夏五”、“郭公”后面,之所以一个字也不添加,也不补正讹误缺漏,就是为了显示能有所缺漏;有缺漏才可信,过于完备反而会引发天下后世的怀疑。假使像您说的那样追求事事都很完备,一样都不缺漏,那么支离补凑的毛病就会显现,人们将怀疑可疑的,而且一并怀疑本来可信的。好的方法之所以不得通行于世,都是为求全这一理念所误。我以一人之力而要越超所能来谈论八类事情,由词曲、演习到种植、颐养,虽说会做诸多鄙俗杂事,是卑贱者的常态,然而还是自我担心所述太杂,终究比不上有专长的良医,哪里还能试图将星相、医卜、堪舆、日者之类事,全都让一人去论述呢?那个人连称“否否”而退。此书所述八部分中,事事创立法度的唯有六种,至于《饮馔》、《种植》两部分所述的,不全是法度,里面夹杂了诸多评论。我宁肯以“支离”二字立论,而不敢用它来立法,是唯恐误导天下之人。不过我自以为立论之长,还胜过立法。请允许我求教于海内名家,果然能免于受支离的讥诮吗?

湖上笠翁李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