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林经典成长小说系列(套装共14册)(202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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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妈妈和大都市

Mama and the Big City

那时候,如果有人突然问妈妈:“你是哪国人?”我相信她准会脱口而出:“我是旧金山人。”

但是,为了避免被寻开心,她立刻又会说:“我的意思是挪威人。美国公民。”

不过,她说自己是旧金山人确实是事实。

从妈妈跨出渡轮、迷茫而孤独地站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的那一刻起,旧金山注定成为她唯一的归宿。

姨妈们说当时妈妈声称:“这里很像挪威。”

妈妈立刻就爱上了这座城市。

妈妈知道很多关于旧金山的事情。她可以告诉你怎么去电报山;渔人码头的船几点到;她知道在湾街卖蒸螃蟹的年轻人的名字;她还可以告诉你在“海角天涯”的具体哪个地方能找到蓝色和黄色的鲁冰花。

有轨电车有着无穷的乐趣。因此,妈妈认为度过一个完美周日下午的办法就是让爸爸带着我们乘电车,一站站坐过来。

爸爸给我们描述了妈妈在庄严的法庭上语惊四座的情景:妈妈拿出公民身份证明文件,突然骄傲地背诵起街道的名字来。“特克大道、艾迪街、艾里斯街、奥法雷尔街、吉里大道、波斯特街、艾特街、布希街、帕恩街。”

爸爸说,法庭书记员花了很长时间才让妈妈明白,成为公民并不一定需要知道这些。

妈妈和一个美国太太成了朋友,那位太太在第三大街开了一家店,妈妈便把腌鳕鱼的秘方告诉了她。不过,妈妈最喜欢的还是逛唐人街。妈妈常常和老兴发在他位于格兰特大道集市上的摊子前聊天,一聊就是好长时间。妈妈每次回到位于卡斯特罗的家时,都会带回一小包荔枝干或者腌生姜。如果我们有人生病卧床了,妈妈就会去买一小袋中国干花,把它们泡到水里,就会“开”出非常美丽的花来。

妈妈告诉我们,如果有人问我们是在哪儿出生的,我们应该回答“旧金山”。难道工整地装好框、挂在爸妈房间墙上的出生证,还不能证明这一令人骄傲的事实吗?

爸爸总是拿妈妈开玩笑,说:“旧金山又不是整个世界。”但是,对于妈妈来说,它就是整个世界。

※ ※ ※

很长一段时间,爸爸都有稳定的工作,于是我们第一次有了些闲钱。妈妈说,再过几个月,我们又要有一个小弟弟或小妹妹了。

一个房地产推销员盯上了爸爸,想把旧金山湾对面的一个养鸡场卖给他。

那个推销员说,首付只需要很少的钱,爸爸可以像交房租一样分期付款。他说,想想看吧,养鸡场上还有五英亩果园呢。

“阳光充足,没有雾。”他满腔热情地推销着。

妈妈非常生气,就像有人说她孩子坏话似的。

“有雾才好啊。”妈妈说,“雾对身体好。”

“但是在那儿,孩子们就有鸡蛋吃了,”那人反驳道,“还有很多奶喝。”

“有奶牛?”爸爸问。

噢,不,没有,没有奶牛,推销员承认道,但是有四只挺不错的山羊。

我看到妈妈皱了皱鼻子。

爸爸说自己当老板,拥有自己的地盘总比当个木匠好。我们和纳尔斯也对妈妈又是恳求又是巧言相劝。就这样,妈妈勉强同意了搬到湾区对面去。

※ ※ ※

起初,我们很开心地帮着爸爸修剪树木,修补一间小屋的坡面屋顶。从井里打水、劈柴也很有趣。我记得最有意思的是纳尔斯给鸡笼刷白涂料。达格玛帮妈妈开辟出了一小块蔬菜园,克里斯蒂娜和我轮流给山羊挤奶。

但是,当天气转冷之后,我们对乡村生活的热情一下子全没了。我们小孩子不习惯天还没亮就要挣扎着起床,点着灯吃早饭,更不喜欢还要长途跋涉去学校。

我们也不习惯只有一个房间的学校,班里同学还叫我们“斯堪达(的)夫(纳)维亚人”。我们以前的环境要都市化得多。

“乡下人!”我和克里斯蒂娜愤怒地反击,“乡下土包子!”我们知道我们是想家了。

达格玛因为没有公园里的旋转木马和小马驹而感到难过。纳尔斯则经常黯然神伤地说起大都市图书馆里的丰富藏书。

我和克里斯蒂娜想念城里的人行道。我们心爱的溜冰鞋闲挂在储藏室里,每周六上午我们细心地给鞋上油时,就会想起自己曾经是街区里最棒的溜冰健将。

只有妈妈从不抱怨,但是我们常常看到她久久伫立在窗口向西眺望。

爸爸每天都早出晚归,但是很不成功。我们眼看着果园里的小树苗,还有我们用心打理的菜园子,被霜打得焦枯发黑。我们没有钱买烟熏罐。

鸡也得了莫名其妙的病,大部分都死了,侥幸存活的几只母鸡也不下蛋。

只有羊还产奶。我们的食品柜架子上堆满了妈妈做的棕色山羊奶酪。

那年,我们平生第一次在圣诞节没有看到大商场,以及橱窗里陈列的漂亮商品。爸爸的工具箱和我们的溜冰鞋被一起放进了储藏室。

圣诞前夜,妈妈允许我们守夜。妈妈给我们做了“甜汤”,她和爸爸“干杯”,然后一边喝咖啡一边祝我们新年快乐。

午夜时分,妈妈举了举手,说:“听。”

我们什么也没听见。

“钟声!”妈妈说,“是旧金山的钟声和汽笛声。”

爸爸看上去有些焦虑不安。他轻声说:“那么远不可能听到的,一定是你想象出来的。”

我觉得自己看见了妈妈眼眶中的泪水,但我一定是搞错了,因为妈妈从来没哭过。

“一个木匠想当农场主真不靠谱。”爸爸沉重地说道。

“这是什么话。”妈妈反驳道。但是爸爸一直垂头丧气的。第二天,爸爸去找那个房地产推销员,但是他对我们已经不感兴趣了。于是,爸爸让纳尔斯在报纸上登了个广告,可是也没见什么效果。

只有一对姓桑德曼的老夫妇看了广告来找我们。他们喜欢养鸡场,但是,桑德曼先生说,他们要先处理一下位于斯坦纳大街上的大房子。

桑德曼太太告诉我们:“那幢房子有十一个房间,自从我们的几个儿子长大成人、陆续离开后,那幢大房子里就只剩下我们夫妻俩晃来晃去。”

十一个房间对我们来说显然太多了。我们无论如何也弄不到那么多钱支付首付啊,即使算上爸爸卖掉养鸡场的钱也不够。

但是,妈妈似乎觉得天无绝人之路。她进城到斯坦纳大街看了好几次那幢房子,并且和桑德曼夫妇做了商谈。

这时,珍妮姨妈过来看我们。

“就小住几天。”她欢快地说。我们小孩子都知道,她要等妈妈的小宝宝出生后才会离开,但我们都非常客气,不想点破她的心思。

妈妈煮了些咖啡,跟珍妮姨妈还有爸爸一起坐到餐桌旁。

“孩子们怎么啦?”珍妮姨妈问道。

妈妈逐个看看我们,眼里露出担忧的神色。

“他们看上去不好吗?”妈妈焦虑地问。

“一个个都拉长了倭瓜脸哩。”姨妈说。

妈妈又看看我们,缓缓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们不开心。”

珍妮姨妈聊起了我们老邻居的一些家常事。我们还记得安德森一家吗?他们已经搬到卡斯特罗路去了。

还有彼得·拉森,就是安娜·伦德奎斯特的弟弟。他和一所新成立的中学签订了一份木工活的合同,他告诉珍妮姨妈,他真希望我们的爸爸能去担任木工活的领班。

爸爸伸了伸沾满泥土的手,叹了口气:“能再次拿起工具真好。还可以闻闻新木的清香味。”

妈妈突然站了起来。“珍妮,我在想,桑德曼的房子有十一个房间,可以改成很好的寄宿公寓啊。”妈妈说。

珍妮姨妈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是挺好,但是你——现在——哪有时间啊?”

妈妈的脸上泛起了红晕。“但是,以后——孩子他爸和孩子们都可以帮忙啊。我们可以一起干。”

珍妮姨妈认为这显然行不通。她还说,我们只有够四个房间用的家具。

“但是,等孩子爸爸到彼得·拉森那儿工作以后,我们就可以置办更多的家具了。”

珍妮姨妈摇了摇头,好像整个计划连一丝实施的希望都没有。

“我想,”妈妈固执地说道,“桑德曼夫妇会同意免收我们三四个月的房租的,因为我们买这个养鸡场也花了不少钱。桑德曼太太很喜欢养鸡场。”

爸爸朗声大笑。这是他几个月来第一次这么开怀大笑。他说:“还有山羊哩,桑德曼先生喜欢山羊。”

妈妈和爸爸对望了好久,然后爸爸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时,爸爸点着头告诉我们:“免四个月房租。”接着他从储藏室拿出工具箱,开始打磨起工具来。

“我们走吧。”妈妈一边开心地说着,一边让纳尔斯去找打包的箱子。

“等等,”珍妮姨妈恳求道,“再商量一下。做出这个决定之前,你们应该多考虑考虑。”

“我们要走,”妈妈又说了一遍,“今天就走。”她开始收拾架子上的碟子。

珍妮姨妈被咖啡呛了一口。“真是愚蠢!现在不能走。你必须等到——”

“我们今天就走。那房子已经空了。桑德曼夫妇上周就把他们的东西搬到结过婚的儿子家去了。”妈妈的说话声奇怪而急迫。

“那你们在这里的一切努力都换来了什么?你们得到了什么?”珍妮姨妈问道。

“在旧金山的大房子里可以免费住四个月,”妈妈说,“还有山羊奶酪,很多山羊奶酪。”她指指食品柜开心地笑起来。

※ ※ ※

那天晚些时候,当爸爸把最后一个箱子搬进桑德曼家从前的大房子里——当然,现在是我们的房子了,妈妈对纳尔斯说他可以去图书馆了,她还让我们几个出去玩。

我们在街区里开心地溜冰,熟悉这个新社区,同时也在计划着明天该干什么。

天黑了,我们回家吃晚饭,发现姨妈们都来了。不过,这个消息是珍妮姨妈告诉我们的。她的表情让人觉得好像是有人在和她开玩笑。

“你们的小妹妹出生了。”她冷冷地说,领着我们穿过客厅走进爸爸妈妈的房间。

我们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妈妈温和地朝我们微笑。她掀开盖在臂弯里那个小襁褓上的毯子。“她叫卡伦。”

爸爸转过身来开心地笑着。我们看到他正在把我们的出生证相框整整齐齐地挂到墙上。他从嘴里拿出一枚大头钉。

西格丽德姨妈给妈妈端来了汤。“我说,你的孩子全都出生在旧金山,是不是挺有趣啊?”她说。

“有趣?”珍妮姨妈气冲冲地质问道,“有趣吗?”

“很好,”妈妈开心地说,“这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