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5章

罗薇娜的女友,钢琴师丽莎·布鲁姆博格的登场,把案件又指回了谋杀。

此前,因为案件扯上了南斯拉夫情报部门,所以谋杀的说法很快就被否定了。不能排除由于祸害了南斯拉夫,贝斯弗尔特·Y被除掉,至于他的女朋友一起被干掉,是因为碰巧不幸的时刻她在他的身边。但是无论如何,这么晚了才这么做是不合逻辑的。如果在恰当的时候,贝斯弗尔特·Y被除掉,那还能起到点作用,可是现在戏已落幕,除掉他也无济于事了。

重新审视过往的事情也没有必要杀了贝斯弗尔特·Y,只要让他名誉扫地就行了。而杀死他无助于毁掉他的名誉,他的死还有可能适得其反。众所周知,诋毁活人比诋毁死人更容易。贝斯弗尔特·Y也不例外,他的女朋友就更不用说了。

朋友圈子里被称为钢琴师的露露·布鲁姆,在她的证言里没有把罗薇娜的死与塞尔维亚情报部门相关联,而是与她的男友联系起来,令人觉得新奇。露露认为,近来很流行用事故来掩盖谋杀,而她深信,贝斯弗尔特·Y正是想要借事故来除掉他的女朋友,尽管他自己也一同遭了殃。

就这一点,调查员都无一例外地打断了女钢琴师,还不无挖苦地对她说:“在两人一同落入深渊的时候,把谋杀归结到某个人的身上,不太令人信服吧。除非设想成贝斯弗尔特·Y在翻车的瞬间,出于某种完全无法理解的动机,要么着急忙慌,要么趁火打劫,实施了犯罪!”

“等等,别急着笑,”露露·布鲁姆说,“我还没有疯狂到那么想的地步。”接着,她细说起她的版本。

她坚信贝斯弗尔特·Y杀了他的女朋友。当然,她不可能知道具体状况,但是这一刻也无法动摇她的看法。几个月前,他们在阿尔巴尼亚的时候,罗薇娜亲口告诉过她,贝斯弗尔特·Y带她去了一家可疑的汽车旅馆,她害怕自己性命不保。至于原因,露露不愿多说。调查员可能比她更了解。她是钢琴师,阴暗的政治问题她不感兴趣。贝斯弗尔特·Y是个复杂的人。罗薇娜曾非常偶然地告诉过露露午夜神秘通话的事。是与以色列有什么麻烦还是为了以色列的事,她也记不清楚了。就像她对他们说的,她不想卷入这样的麻烦。即使她曾经反对轰炸南斯拉夫,那也不是出于某种政治信念,只是因为她参加了“绿党运动”,所以反对动用军用飞机污染天空,诸如此类。

其间,罗薇娜与女钢琴师的不当关系被曝光出来,后者的可信度也就打了折扣。不难理解,甚至女钢琴师自己也无意隐瞒,她们俩经历过一场漫长的爱情冒险,因此她自然对贝斯弗尔特·Y心怀嫉妒。

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即使布鲁姆博格提醒过,调查员仍旧漫不经心地听完了她的推测,甚至在听最后一部分,也是最为模糊的那部分时也是如此。女钢琴师此处说起了一个被狗撕扯开的大人偶,当时还对他们补充道因为她已经累了,不要对她说的充耳不闻。调查员当然追问起了人偶,但是女钢琴师说她是在死亡事件的报道中看到的,而且她真的累极了,她唯一可以对他们说的就是她坚信罗薇娜·St并不在出租车里面,车内另有其人。

虽然在大多数的笔录里,最后这些话都加了下划线以示强调,但是调查员仍然并不相信。要不是这一次遇上了打“他那边”送来的一个新证据,或许他们不仅不会再回到这一点上,而且也不会怀疑整件事情是谋杀。

证据,看来也是唯一的证据,是贝斯弗尔特·Y的一位大学老同学提供的。在死前几个月,冬末的一天,在地拉那大卫托夫俱乐部的二层,他们谈过话。

证人说,贝斯弗尔特很忧郁,问他怎么了,起初他含糊作答,说是有麻烦。后来他自己又接着撂下半截的话说,他与一位年轻女子纠缠不清……

由于了解他的秉性,证人并没有追问。倒是贝斯弗尔特一反常态,自己讲了出来。显然,他犯了一个错误。按照证人的理解,他说的错误指的就是与这位年轻女子的关系。甚至令他吃惊的是,他用了“害怕”一词。害怕这种关系,或者是害怕她,他的女朋友。

沉默良久,他又说在某个地方他犯了错,并没有多加解释,他只是说会努力走出这一困境的。他有信心。他说话越来越不清楚。他相信等时机一到……也就是,在合适的时候,他知道要做什么。

他就是这么说的,不容别人打断。“他的表情呢?他的眼睛呢?”“冷冰冰的。哦,不,一点也不像凶手。我只是说冷冰冰的。冷酷无情的。”

调查员又再次回头看露露·布鲁姆的猜测,甚至还有她提到在灌木丛中找到被狗撕裂的人偶时说的那些近乎胡言乱语的话。但是女钢琴师本来就古怪,或者是突然懊悔自己说了太多,不想再配合调查了。

但是,这并没有阻止调查继续进行。甚至,现在女钢琴师被抛到了一边,调查员突然更加卖力了。他们极少会把涉嫌谋杀的案件调查得如此详细彻底,以至于自己都忘记了最初的动机。

调查员怀着一种超出他们工作职责的热忱,仔细筛查了他们已知的一切,以及在这新一轮调查中找到的新东西。

他们还回顾了最初的两份证言——荷兰夫妇以及“欧洲汽车”的货车司机的证言。起初两者看起来是吻合的(打开的出租车门,被抛到外面的人),但是现在,仔细辨别之后,情况不是那样。据荷兰夫妇所言,遇难者的身体,从空中坠落的时候仍然是贴在一起的,他们相互搂着对方的脖子,像是想要抓住彼此。而货车司机坚持说,身体坠落的时候是分开的。

这一点从视觉角度的不同,尤其是从事故发生时两车所在的位置可以解释。可能是轿车在前,而货车紧随其后,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荷兰夫妇看到的遇难者的身体是贴在一起的,而货车司机看到的是分开的。

但是无论如何,解释多少有些牵强。其他残酷的事实,散落各处的神秘措辞,或是按照罗薇娜瑞士女友的证言,他们在电话里含混不清的言辞,还是让人疑窦丛生。

“你现在似乎心静下来了,”罗薇娜在最近一年的一封信里写道,“我更喜欢你之前神经质的样子,令我饱受折磨的那种神经质,好过这种令人害怕的死寂。”

在显然是第二天写的另一页纸上,她回忆起了前一天夜里的通话:“昨晚你对我说的,虽然表面上显得很人道,实际上,我不知道如何形容,令人恐惧,像在太空里一样荒凉,冷飕飕的。”

大概是在同一时间,她向她的瑞士女友承认过,她过得极其痛苦。“是为了‘他’吗?”她的女友问。“是的,”她回答,“但是在电话里我没法对你说。很难解释。也许就不可能解释。无论如何,我们见面的时候,我会试试看。”

她们根本没有见上面,因为两个月之后发生了事故。

尽管如此,当调查员问她的瑞士女友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的时候,她沉默了良久才回答。当然她有所察觉,但那只是隐隐约约的感觉。“我和贝斯弗尔特有问题。”罗薇娜好几次都这么说,但是话说得很笼统,甚至每次这类交谈,那句话都是最普通的开场白。要是问她到底是哪一类问题,她就回答说不好解释了。一阵沉默过后,她又说:“贝试图说服我——我们不再相爱了。”“他怎么这么说话?”女友问。罗薇娜沉默了。“那么后来呢?”女友接着问,“他要求分手吗?”“不。”罗薇娜说。“我就不明白了,那么他要什么?”“别的东西。”她改变了回答的思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女友说,“我有段时间理解不了你了。他,你的男友,我从来就没弄懂过,但是现在连你我也弄不懂了。”“也许等我们见面的时候,”罗薇娜说,“就像几个星期之前那样。”

从死者日记式的记录或者后来的书信引用的话里,调查员都找到了与这两名女子晦涩的对话有关的内容。

“复活的希望?”写在一张没有日期的纸上。“你装作给我一个希望,你会马上变回昔日的模样。你写信对我说,什么都必须先死去,才能复活。你这么做是想安慰我。事实上,你让我陷入黑暗的深渊之中。”

在电话簿里,事故前三个月,酒店地址的旁边写着:“虚无[3]之后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奇怪啊!好像他那种我视为很疯狂的感觉把我给感染了。”

调查员根本一点也摸不着头脑。

事故前一星期,在她的袖珍小日历上又出现了类似的记录:“星期五,密拉玛克兹酒店,我们post mortem[4]的第三次约会。”

调查员像是执着于某些准确的可以理解的东西,他们不断地退回到密拉玛克兹酒店午夜酒吧里的那最后一夜,按照侍者的证言,逐个小时地重现当时的情形。他们俩凑在最黑暗的角落里交谈。她松散着头发。午夜时分他们离开,一个小时后他又下来。他的脸,安静中带着男人做爱之后才有的疲惫。此时男人又回到酒吧,为的是让他们的伴侣睡会儿觉,尤其是那些年纪更轻的伴侣,她们需要更多的睡眠。

而后,节奏变了,他要了杯爱尔兰威士忌,早上,又叫了出租车,还有司机那段极不寻常的言辞:Sie versuchten gerade,sich zu küss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