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七月

空气中常有一股浓烈的怪怪的酸涩。五月的时候艾米娜已步履艰难了，隆起的肚子大得惊人，里面似乎装了四个婴儿，每天还在像不断充气的球儿一样变大变圆。为了更加精细、更加周到的照料孕妇，丈夫圣恩开着卧车从哥涅城把饶有经验的岳母接到了家宅来。但是，由于那日上午的太阳出奇的酷热，老妇人在车里中了暑，浑身发烫，整个人有气无力的。她不但没有半分心思看顾怀有身孕的女儿，自身反倒得需要他人的照顾。

“您好好躺着吧。明早我送您回去。”圣恩给岳母喝下了降暑的药剂。

老妇人喘息不定地说：“可恨的太阳。”

“您不要怪它。”艾米娜说，“谁叫我非这么个破天气里怀孕呢。”

圣恩的继母001没有哺育过后代，所以对孕产知识一概不明，故而无从上手。尽管想帮孕妇而帮不到什么忙，但一家人并不埋怨她。再找不出更好的办法下，圣恩只得往小镇的劳务市场，请了一名年纪不大的女人。便于伺候妻子艾米娜起见，他就将保姆的床铺安排在主卧旁的小房间内，而他则住进了警局的一间小小宿舍。

“现在你有什么感想？”M警官问着儿子，捋了捋上唇的胡儿。

“什么都没有。心中的湖泊毫无涟漪。”

“怎么会呢。”父亲说道，“想当年你还在你妈妈的腹中时，我就天天盼望着孩子能快快出世。不过在此我要跟你交个底，当时我们想要的可是一个女儿。你听了不要不高兴。为了迎接期盼已久的女儿的降生，我对你妈妈讲，孩子到了满月的时候我们一准要去安塔利亚旅行一次。”

圣恩打断说：“你们在海边拍的照片我见过。”

“No，no，no，那是在中国的汕头。”父亲哈哈大笑，“土耳其之旅无可挽回地泡了汤，就因为你是个男孩——”

“怪我咯？”圣恩以轻松的口吻说道。

“那我问你想要个儿子还是？”

“爸爸，我跟你们当初想的是一样，艾米娜和我都希望生一个女儿。”

“无论如何，你都要当爸爸了。”M警官说完，端了一杯速溶咖啡一边喝着，一边往警卫室走去。

处理完一桩案件，圣恩在一个黄昏回家看望了妻子艾米娜，然而却发现她变了，变得对一切事物都不甚关心起来。他把她的这种表现，归咎于情绪抑郁。他问保姆她最近除了写词以外还干了一些什么？任劳任怨的保姆就带男主人上去露台，指了指摊在玻璃桌面上的一部诗集，以及一瓶苹果醋。

“艾米娜女士近来读了惠特曼、艾略特、希梅内斯、杜甫、赫尔曼·黑塞、普吕多姆等人的诗篇。”保姆低声说道，因为怕吵醒睡着了的艾米娜。

“劝她少喝点儿。”圣恩嘱咐保姆收起苹果醋，而后又说道，“请您多讲些笑话给她解解闷。”

时至六月，奇迹小镇狂欢节的那一天，圣恩遇见了一个美貌动人的盲女。那女孩坐在临街的杂货店的门前，双手很是灵巧地织着毛衣。一直以来被黑暗所笼罩着的她，并不自甘堕落，而是无畏地去把前路上的荆棘一棵棵踩踏在脚下，力图开辟出一条光明的生机的路。圣恩驻下足来朝店里瞅了好几眼，心脏抑制不住地弹跳着，就如于梦中抚摸心上人光滑细腻的肌肤而不觉满足。女孩圆嘟嘟的可怜巴巴的脸蛋令人望而心生怜悯，其形象将深深印在他的记忆里。圣恩不舍地转移了目光。

五十天以后的一个礼拜二，艾米娜诞下了一女。就在前半个小时，因屋子里热烘烘的，叫人透不过气来，于是在保姆的相陪下，她走到了阴沉沉的仿佛窒息了的小镇公园。使劲儿朝远处的红瓦房子瞥眼儿，你会看到高出周遭一截的一座宅邸。那是艾米娜一家的祖屋。现在她的残废了的父亲死掉了没多久，母亲却仍愿住在哥涅城，所以那儿空荡无人。艾米娜想要到里头看看。

“您尽可能地少走几步路为好。”保姆瞅着女主人肿胀的严重变了形的脚丫不由替她感到心痛，因而试图劝阻她不要走动太多。

“没有多远，您扶着我就行。”艾米娜坚持说，保姆就勉强地和她来到了她的祖屋。她将一把铜质钥匙插入了锁眼里，只轻轻一拧便打开了门。她指着加盖的与整幢房子不相称的阁楼说：“是它，让我失去了亲爱的爸爸。”

保姆抬眼望向高高的阁楼，感觉很是压抑和心慌。

面目全非的院子空出来没多长时间，遍地荒草使她们难以进入。

“瞧瞧，一个没人的住屋多可怕。”

“走吧女士，”保姆热汗频频，一再催促，“您可不能把孩子生在这儿。”

“就生在这里！”言犹未尽，由腹部深处激起的一阵痛感扩及到了全身各处，艾米娜几乎跌倒在保姆的窄窄的怀间。

“乌鸦嘴——”保姆急得嘟哝道，慢慢搀扶着她走到墙根儿，一脸的惊慌失措。于急忙中浮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去找一个接生婆来，就同她说：“艾米娜女士，我很快就回来，您忍一忍。”

用以往的经验说话，艾米娜该是生儿子的，可她偏偏生了一个姑娘。随后，她把新生儿抱到婆婆001面前，当即给取了名字。在这一天当中，包括艾米娜在内，奇迹小镇共有两对孕妇顺利分娩，无论男婴还是女婴，或有意而为，或纯属巧合，四个幼儿全都叫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