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海棠落
连夜飞奔回来的郑秦率着一群士兵冲了进来，将所有参与造反的人拿下。
郑秦同时带来了前线的消息。李盛勇和李盛茂两兄弟收到她的指示，联合起来，杀死三万午军，将午军赶进了钧城。
程颖倒吸一口气，瘫坐在凳子上，恨恨说声：“张万里！”
黄芙蓉赶紧上前搀扶住她：“他死了，再也不能祸害人了。”
这时，传令官气喘吁吁进来：“前线飞鸽传书，午王亲率二十万大军，反攻乞活军，李盛勇和李盛茂两位将军已被双双赶进幽城，被重重围住。信中说……”
“说什么？”
“说若是李娘子不亲自赶到，给死去的两万午军一个交代，便要杀光里面的乞活军。”
郑秦道：“待我率军去解围。”
程颖摇头：“张万里毁了我的所有布局。若不是他，如今午乞已经取下皇城！如今霍斯然和刘仲明的部队已经深入胡地腹地，抽不回身。你麾下还剩不过一万人，怎能抵得过报复心切的施澜生，由不得我还要挺着，走这一遭了。”
“可你的身体！”
“事已至此，明日死和后日死又有什么分别？”
霍启义勇汤药调出程颖剩下的所有精气，她承受着常人无法感受的痛苦，属于竭泽而渔了。
拉着儿子，站在春城门口，听人来熙往，这是她最后一次置身于乞活军民中间。人们抬起头，看着束着长长丝巾的程颖，不再作戎装打扮，一身浅色女装，脸色苍白，悲天悯人，犹如女神降世，百姓无不垂泪。他们对着娘子打招呼，娘子看不见他们，但听得他们的声音，同他们挥手。
若是他们知道，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娘子…
“娘，你真能看得见！”刚满三岁的承儿开心地叫道。
程颖蹲下来，贴着他的脸：“娘当然看得见。”
“娘的眼睛去哪里了？”
“我把它们留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那人是谁？”
“你父亲，我想通过他，看见你长大后的样子。”
“他人在哪里？”
“他，很快就会来见你。从此承儿就是一个有父亲的孩子了。”
“那我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
“你会成为一个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娘为什么不自己看着我长大呢？”
“娘很累了，会变得越来越懒，将来什么事都需要让人帮我做了。”
“那承儿帮娘做好不好？”
“好！”
黄沙满地、旌旗猎猎，一身戎装的施澜生很有兴趣地看着重兵层层包围的幽城。这李家兄弟果真是勇将，他亲自指挥的战事，居然能跟他拉满五个回合，怪不得程颖能势如破竹。
想到程颖，他心中一阵痛！他并不想杀死过多的乞活军，要做的是将程颖逼出来。
今日下午是他给程颖的最后通牒，算上程颖的身体不够好，赶过来需要两日时间，若今日下午程颖还不到，就发动总攻。他在赌程颖不会丢下城中的将士。
施澜生瞧着整装做好防守准备的乞活军，不耐烦地看了看日头，挥了挥手：“攻！”
石将军得令，令旗一挥，鼓声大震。
正这时，一匹火红色的骏马上载着恍若烟云的白衣女子，后面跟着一个健壮的少年郎，从西边飞驰过来。午军给她让出一条道路，马稳稳地停在幽城门下，朝着施澜生的中军走了过来。
那女子头上戴着长长的纱帽，对后面的郑秦说了声：“你就呆在这里。”
骏马往前走了几步，停下来，她回头对郑秦说：“郑将军，你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从此我不在，你要成为乞活军的中流砥柱。往后万事以大局为重！”
“娘子！”郑秦这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年轻将军，双膝重重跪下，流下了眼泪。
程颖驾马朝施澜生走来，就算戴着长长的纱帽，施澜生也能一眼看出这是程颖。
他坐在王驾上看着她走向自己，终于来了！可为何如此清瘦，就像一阵烟，就要飘散了。
马蹄停下：“午王，我前来谢罪。是我识人不清，造成两军数万伤亡，罪在我一人。还望能拿我之卑微性命，换取两国放下刀戈。”
施澜生见她人来了，又听她如此说，心中那些气恼的火苗，“嗤”的一声全部熄灭，笑道：“娘子既然亲来战场道歉了，孤再追究，倒显得孤小气了！”他便说着，便从王驾上下来。
“阿颖，我知道一定是有误会，但误会不解开，我无法跟战士们交代，你来了跟我说明白……”
话音未落，再不能自持的程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脸前帽纱瞬间画出巨大的红晕。
“阿颖！”施澜生彻底惊了。
什么两军对峙，一触即发的战场，他顾不上了，朝程颖奔去。程颖身子歪了歪，勉强用尽全力拉住缰绳坐直，纱帽落在地上。
露出了消瘦的，毫无血色，肤如白雪的脸，还有眼睛上的缠着的白带子。
跑了一半的施澜生愣住了，他的眼睛突然生疼了起来，疼的心如同千军万马碾过。他颤抖地抬着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然后几乎是飞了过去，接住摔下马的程颖。
“阿颖，到底怎么了？”
程颖举起手，摸了摸他的脸：“你又哭了是吗？施澜生，我以前不知道你是个爱哭鬼！”
“阿颖，你怎么总是吓我？跟我回去，我会治好你的。”
“不行了，我能活到今日，已经是霍神医用尽了毕生心血了，我要死了，澜生。”
“不会的，阿颖，你不能离开我，你若是离开我，我也会死，一定不会独活！”
“别哭，好好珍惜我的眼睛，从此你用我的眼睛看这个世界，我们岂不是日日都在一起了！”
“谁让你把眼睛给我的？你为何不经过我的同意，你是要我愧疚一辈子！阿颖，你别说话了。我抱你回家，我不管你是不是什么李娘子，麾下有多少人，都不准再离开我了。否则，否则，我就把他们全部杀了。”
程颖笑了笑：“我来这里，就是要将他们托付给你。我相信你，你会爱他们如爱你的孩子，你会成为一名好皇帝，真正的好皇帝，我相信你。”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叠纸：“这是我写的乞活军民所有的情况，重要的将士、官员每个人的情况，以及我对乞活未来的计划。我希望，你能帮我，照顾好他们。”
说着又吐了一口血。可她连咳嗽的力气都没了，满嘴都是血。施澜生将她抱起，替她拍出：“别说话，求你，我们回家。阿颖，求你，海棠花又开了，你跟我回家，就跟以前一样，躺在我的膝上，看着花瓣落下……阿颖，别吓我！求你！”
施澜生麻木地抱起她，她抓住施澜生的衣襟：“澜生，芙蓉说，我的天地很大。可只要跟了你，我便只有你怀里的这片天了。我努力地逃走，逃了十年，现在还是回来了，这十年，我太疼、太累了，我想好好的休息。你别太伤心，更不能死，孩子在等着你。别放弃他，更别放弃他们……所有人……”
“阿颖！”
施澜生抱着程颖，跪在地上，仰天大叫。死守几日的幽城南门大开，李盛勇、李盛茂等人飞奔出来，跪在程颖面前痛哭。战无不胜的李盛勇当场昏厥。两军十几万人，皆放下兵器，跪下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