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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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开端很平凡

不幸总是随时随地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那一刹那突然找上门来。

医生也是科学家,科学家以既定的事实和累积下来的资料作为根据来做理性的判断,而医生也是以学术性的统计与长久累积下来的无数证据及案例为基础,导出最适当的结果,让这个结果能够适用一般人,用在有着数不清多样性,而且彼此之间不可能完全一模一样的人们身上,所以医生也可以说是科学家。

不幸的开端总是很平凡,不幸总是随时随地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那一刹那突然找上门来。这名女子和其他因交通意外死亡的患者没有什么不同,在一阵嘈杂混乱之中被紧急送来急诊室。穿着被汗水浸湿的橘红色制服的救护人员是如此的崇高,他们带着激昂的眼神,一位推着患者的担架推车,另一位则是一面按压着躺在担架上病患的胸口,一面飞奔而来,还大喊着“心跳停止”。熙熙攘攘嘈杂的人群往一旁躲,似乎在我站的地方画上了一条白色的线一样,让出了一条路出来。但不管是谁来,我都是绝对无法让开的那个人,生命迹象逐渐消失的人像是被吸到我的面前,逐渐靠近。接着,开始了无止境的责任,这样的过程到目前为止,仍旧相当平凡。

一位大约四十多岁的女性,交通意外,如果在这个年纪就离开世上的话真是太早也太可惜了。外表看起来虽然没有特别的外伤,但是到院时已经处于心脏停止的状态,而且推测她已经死亡了好一阵子,已经无力挽回生命。

没办法全然放弃,我的身体就像机器一样开始运作,插管、静脉注射,施给各种急救药物,也继续按压胸腔做心肺复苏术。快速地做了一连串基本的急救处理后,为了要找出原因我开始收集各种蛛丝马迹。先生驾驶车子,妻子坐在副驾驶座上,开车途中发生车祸,坐在同一辆车子中的先生虽然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但奇迹般地不仅活着,而且还看起来没受到什么外伤地跟在担架推车后面。

“车祸发生在偏僻的国道上,晚上国道本来就很暗,只靠车头灯开车,而且走的又是蜿蜒的山路。可是突然之间,不知道是不是河麂(4)?嗯!一定是河麂没错!突然跑到了路中央,我可能是条件反射般用力地打了方向盘,所以整个车子摇晃得非常剧烈,接着就撞进了车道旁的沟渠里,我所能记得的就只有这些了。醒来时,还是救护人员来了把我叫醒的,我虽然幸运地醒过来了,但是救护人员却说我太太没有脉搏了,然后就是现在的状态了。”

紧紧绑着长发、穿着休闲的丈夫陈述的过程大概如此。他看起来好像没办法接受这个状况,显得手足无措,看起来相当焦急,他所说的内容也显得没有条理,令人摸不着头脑,必须要好好梳理一下这起意外事件才行。醒来之后突然听到妻子死了是这样的反应?会如此困惑慌张吗?

救护人员接到其他路人报案,说看到一辆车子发生意外被困陷在了沟渠之中。等到了现场以后,他们发现车门上了锁,于是只好打破窗户,以确认车子中两人的状态。女性患者当时已经心跳停止,救护人员赶紧为她做了紧急医疗处置,送往医院途中也一直不停地帮她做心肺复苏术。他们说因为发生在偏僻的国道旁,而且还要打破车窗把人抬出来,需要在现场做些处理,所以花了比较多的时间才到达医院,更可惜的是不知道从发生意外到有人报案,这段过程到底有多久。救护车送到医院已经过了五十分钟左右,她的心脏停止跳动足足有一个小时以上。虽然没有心跳一小时,放弃急救也是可以的,但是综合考虑种种变数,我不认为这是一定得要放弃的情况,所以更加铆尽全力,做了几次电击除颤(帮助心室纤维颤动或是心房颤动恢复正常的方法),到最后满身大汗,就连医师袍都湿透了。大约做了三十多分钟的急救之后,这名女性患者终于恢复心跳了。

“没时间了,我快速地讲一下,请仔细听好。现在你太太恢复心跳了,所以现在开始我们要找出真正的原因,也要再检视外伤的部分,但是就算找到原因,也没办法保证能够救回你太太的性命。”

“啊……可……可以救……救活的意思吗?医生您是说可以跟之前一样活下去吗?”

“现在没有办法向你保证,现在什么状况都还不清楚,我没办法跟你保证无法预测的状况。”

我仔细观察这名恢复脉搏心跳的女性患者的外伤部位,但是即使再一次仔细检查,还是没有发现有任何足以致死的外伤。但即使没有外伤,长时间的出血或是脑出血,还是容易致死,我非常清楚这样的危险,所以决定马上为患者做全身的CT检查,以找出致死的原因,阻止死亡的发生。拿到了CT缴费单的丈夫,不知道是因为重新燃起希望,还是已经感到万分绝望,像是失去方向感一般,一边簌簌发着抖,一边走出急诊室。

三十分钟后收到的CT图像上什么也没有,完全没有任何出血点,而且在那三十分钟内,因为脑部损伤的关系,女性患者的心脏又再度停止跳动,我赶紧做了紧急处置,让她再度重返这个世界,但她确确实实正在走向死亡。

情况令人摸不着头脑,除了脑出血、出血过多,或是其他主要内脏受损,几乎没有其他外伤可以造成死亡。不,事实上说没有也无妨。但是,眼前却有一名毫无上述症状的患者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地消逝。会造成这种情况一定另有原因,肯定是我遗漏了什么,或者一定还有着我所未能经历的死亡世界(5),毕竟死亡的世界是我们无法充分了解的。但不管怎么样,我现在都必须立刻救治这名女性患者,她现在的状况是如此危急,生命如同风中残烛般,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神经外科和一般外科已经正式拒绝这名女性病患住院,如果找不出原因,他们便不愿意介入,他们放手的话,我就只能以急诊医学科的名义让她住院了。用急诊医学科名义住院的患者,通常都是无法说明原因的意外受伤、自杀,要不然就是致死原因不明,而这些住院的患者大部分都无法脱离意识不清的状态,所以到最后还是无法发现原因。我打开电脑屏幕,输入住院指示,在主治医生的栏位填上我的名字,从现在开始直到最后一刻,她将与我一起共同奋战。

已经过了午夜时分,听到她不幸消息而齐聚在一起的亲友们,有姐姐、姐夫,年纪尚幼的儿子和女儿,还有一些无法猜测到底是什么关系的亲戚,十几人带着沉痛的表情聚集在一起。看着他们全身不协调的穿搭以及皱巴巴的鞋子,就可以猜测他们是多么仓皇急促地赶到这里了。他们有的头靠着头彼此相倚哭泣,有的瘫软无力地坐在急诊室外的椅子上。即使只是站在这一群沉浸在悲伤中的人们面前,都会感受到周遭沉重的气氛,一种恐惧在空气中流动。这时,我打破沉默开了口:

“我是她的主治医生,也是患者被送来医院一开始帮她做医疗急救的人。之前已经跟她的先生说明过了,患者现在还能活着就已经是奇迹了。因为送来医院的时间已经过了太久,而且处于非常危急的状态,所以没办法给你们任何保证。现在也还没办法找出确切的原因,她一点出血的状况也没有,这相当罕见。从现在开始,我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找出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变成这样,她来的时候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事实上,即使现在,她的生命迹象也在逐渐消失中。”

“这是有可能的吗? 那么按医生的意思,她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呢?”

“你们感到困惑是可以理解的,我也是,这种死亡是令人相当无法理解的。虽然是陈词滥调,但我一定会尽我的全力,让她活下来就是最首要的任务了。”

向家属们委婉地解释完之后,他们有的聚集在一起窸窸窣窣地小声讨论着,有的彼此抱在一起放声痛哭。要接受亲人的死亡是一件相当痛苦且不容易的事情。这个病例也令我感到十分困惑。因为患者没有内部出血,所以首先需要先采取二十四小时低温治疗,刻意降低患者的体温,使心肺受损情形能够降到最低。身为主治医生的我必须绷紧神经在加护病房里继续监控患者的状态,向家属们说明了这个治疗方法后,我先在急诊室里为患者做了降温治疗并做其他基本处置。因为我手头上还有其他几名病患,没办法立刻从急诊室去到遥远那端的加护病房,但如果主治医生没有陪在患者身旁的话,患者的情况很快就会变得不好。从这个午夜开始,我和这名女性、询问她情形的家属们,以及其他病患的不幸一起奋战,注定要度过一个相当艰辛的夜晚。噢,不,是硬撑过去。

一整晚没睡,在急诊室中苦撑过一百多名病患的我,现在得上楼到加护病房,因为我还得去向其他病患捐出我的下班休息时间。我暗自决定,在救活这名女子之前,或是到完全失败为止,干脆不回家了。其实,无论如何我都想亲自负责这位已可预知即将死亡的病患。从急诊室工作脱身的我,看着移转到加护病房病患的脸,开始陷入苦思。

“即使没有出血,如果脑神经的轴突(axon,神经细胞之细胞本体长出突起)突然受到撞击,也会造成心跳停止的情况。但如果是这样,看起来也太单纯了,这样也会死掉吗?如果是从心脏侧边被撞击到的话,也可能会造成心律不齐而死亡啊,危险的瞬间受到外力的冲击,当然会造成回路上的混乱,这样的情况虽然很罕见,但还是有案例的。难道,真的是这样特殊病例情况的患者找上我了吗?”

因为睡眠严重不足,我的身体开始觉得疲惫,一股倦意朝我席卷而来,但我还是一边看着患者,一边翻找外伤性心律不齐的相关论文,并找到了其他死亡可能性的相关病例。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因为就在我的眼前,就有着这样的案例。

病患的脸已经肿胀得不成形了,经历这种事情的人渐渐转变成重症患者该有的模样。但是她的生命迹象已经过了高度危险期,经过低温治疗之后,也已有稳定的趋势。我兀自心想:“再这样下去很可能变成植物人啊,但不管怎样,什么都要试试看。”于是我把自己独自一人关在急诊室的一个昏暗的休息室里。

安静无声的手机每隔三十分钟或是一个小时就会有铃声响起,我下了一些适当指示,以让自己暂时闭上双眼小憩一番。如果去隔壁大楼的加护病房确认那名女子的状况,取而代之的是沉浸在哀伤苦恼中。在家属休息室中用餐、小睡等待的十多位家属,也会马上飞奔过来询问患者的状态。我告诉他们我已经尽全力了,那名女子的状态算是有些稳定了,但他们还是会一面质问我到底为什么会这样,甚至不满地对我发脾气,一面却又苦苦哀求我一定要救活她。在那段时间里,只要他们一听到我的脚步声,就会立刻跳起来飞奔拥向我,完全依赖我,连想要稍微打个盹也没办法。于是我捐出的休息时间就在她走向死亡的气色之中,如此度过。

又到了我值班的时间,新的病患们果然不出所料拥到了急诊室,当然不能有任何一点闪失,但因为睡眠不足的关系,我的确有些精神恍惚。结束低温治疗之后,又在这个世界上多撑了四十多个小时的她,凄惨的样貌已经与加护病房中的其他重症患者没什么两样,显得又肿又暗沉。拼命抓紧一线生机好不容易辛苦地撑过一天,现在要再撑下去真的是太过于勉强了,这名女子的生命迹象就是如此,加护病房来电话原本说状况稍微稳定,现在来电却是明确告知有危险,而且来电频率也逐渐增加。

满两天后,这名女子再度面临心脏停止跳动的威胁,我一接到电话马上放下急诊室手边的工作直奔加护病房。

加护病房位于隔壁大楼的三楼,我铆足全力迈开脚步快速飞奔,爬楼梯时恨不能一次跨上三级台阶。用我最快的速度,精准地来说,我只花了两分十五秒就到达了加护病房。我挺着微微颤抖发软的双腿为那名女子做心肺复苏,她的脉搏重新跳动了。“不可以,现在还不是你该走的时候。”在医院里撑过两天的十几位家属一听到我的脚步声,马上起身全都挤在加护病房门前,一点都没有准备就跑过来的他们模样就跟我一样邋遢,脸上清清楚楚透着疲惫的神情。我带着一副筋疲力尽的表情走出加护病房,他们马上向我跪了下来,并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刚刚她心跳停止,但是现在已经救回来了,勉强从死神手中抢救回来了。”

家属们一听全都哭了出来,之后稍微安心,不,是感到相当困惑与混乱。

“医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现在找出原因了吗?你是说她可能马上就会死掉吗?”

“我现在只能先尽全力将她救回而已,我想应该是有一种罕见的致死病因在攻击她的心脏或是脑部,但暂时没有其他方法。只要患者能够继续撑下去,我都会尽我全力去救她的。”

我开始看到曾经美丽的她死掉的幻影,电话每隔二十分钟就会打来,告诉我她的状况危急,或是没有生命迹象,所以只要一接到电话,即便我在巡诊中,也会丢下听诊器飞奔而去。即使在帮其他患者做缝合,也会放下针线,快速飞奔向加护病房。这样全力奔驰的情况又接连发生了三次,每当这种时候,没有睡觉在一旁等待着的家属们又会全都跳起来,就像是我的信徒一般追上来,等听到患者死了又被救回的话之后,全都心如刀割一般悲伤地相拥而泣。我被极度的疲劳笼罩着,如果稍微打盹的话,就会梦到我抓紧这女子的生命之线用力地往上拉,或是使劲抓住她的后颈要救她,同时不知往哪里不断跑着,然后一身是汗地惊醒过来。或是梦到电话铃响,觉得应该是在做梦,但醒来后发现电话真的响了。比起报告患者的情况,我甚至拜托加护病房先告诉我是不是要跑过去,如果告诉我要快跑的话,起跑之后我可以在路上一边跑一边用电话听患者的情形,因为必须节省时间。所以后来只要电话一来,我就开始往加护病房跑去,一边跑一边接电话听汇报。

精神上的疲倦让我身心俱疲,死亡更让我神经衰弱,感觉我的脑子像是热水般滚滚沸腾。那天晚上有个因为意外全身骨折碎裂的病患在急诊室悲惨地死去,我亲口宣告了他的死亡,甚至都还没收拾好情绪打起精神时,又接到了第五次紧急通知,我于是不得不再度迈开大步奔驰而去。那是一个寂静的深夜,只要发出砰砰脚步声、听到脚步声,就会猜测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不幸事件,全部人都会往声音方向看去,我独自一人向加护病房跑去,再度将那名女子救活。

“再次救回来了。”但现在家属们看起来不是感到安心,而是渐渐地看起来像是快疯了一样。

我在二十四小时不断拥入病患的急诊室里,勉强艰苦地硬撑,好不容易熬到第二次休息时间,但我又将它贡献出去了。全身插满粗大管子、投注各种药物、使用人工呼吸器,也经历过几次心脏停止的这名女子,现在宛如全身发青的尸体,我重新将家属们齐聚到一起,我认输了。

“应该没办法救活了,虽然是这样的结局,但致死原因仍然不明,只是结果无法改变。从某一瞬间开始,我能做的就只是让她撑过当前的死亡罢了,其他则是束手无策,现在甚至要将她救回来都是非常困难的事了。”

虽然家属们几天来哭得泪流成河,但现在像是挤出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撕心裂肺地痛哭失声,抱着几天没洗的油头,紧紧抓扯着自己脏污的衣服,陷入一片极度悲哀之中。我虽然感到同情,却因为饱受过度疲劳之苦,只是发愣地看着他们,之后就窝回急诊室的一间不会有阳光照进来的小房间里。为什么死亡开始的场面和结束的场面会有所不同呢?这样不起眼的小错误也会造成死亡降临吗?脑子像凌乱纠结的线团混乱无比,心脏快速跳动令我作呕想吐,我无法入睡的时间就如同这名女子阖上双眼的时间一样长,现在,只能等候死亡的到来了。

失去希望的当晚,看到我总是第一个跳起来跑到我面前,也总是第一个就哭的大儿子坚持要和我谈话,之前我和他已有过几次谈话,现在也只是将之前所说的再反复告知罢了,所以我接受了谈话请求,如果现在谈话能够对家属有所帮助的话,身为医生的我当然该这么做。大儿子因为没洗澡也没睡觉,脸色看起来不是普通地差,瞪大的双眼总是布满了血丝,母亲的生命即将消逝的当下,他看起来无比哀痛、悲戚。为了选择一个安静的地方,我把他带进了诊疗室,等关上诊疗室的门,他突然开口了,不,是大声吼叫。

“是那个王八蛋,一定是那个王八蛋。”

“嗯?你说什么?”

“那个男的,那个王八蛋不是我们的父亲,他是我们的继父,我们的亲生父亲已经去世了,妈妈后来才遇到了那个王八蛋。那个王八蛋一开始的行为就很奇怪,我们全家人也都反对他们交往,可是妈妈就好像着迷般还是一意孤行。那个王八蛋的行为举止从一开始就令人恶心作呕,看起来动机也不单纯。等发生意外以后才知道,那家伙帮我妈妈投了五六份保险啊。没钱的家伙竟然投保了高价昂贵的保险。妈的!杀人魔王八蛋, 还一直假装自己是个被害者一样黏在医生身边,害我没机会跟医生你说。那个家伙的样子实在是太令人作呕了,我实在是没办法再忍耐了。医生你想想,除了那家伙所说的话以外,有发现什么吗?什么都没有不是吗?不是连死因都不知道吗?那个王八蛋一定是杀人魔啊,我妈死掉的话,我要把那个王八蛋碎尸万段,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把真相挖掘出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医生请你一定要帮帮我。”

突然之间,原本混沌不清的我好似醍醐灌顶,像是找到最后一块拼图一般,现在事情的前后都说得通了。这是比任何事都来得残酷的犯罪,是杀人啊。那杀人魔和我讲话、痛哭失声,对计划里没考虑到的情况感到一抹不安与担忧,想起他曾问我妻子醒来之后能否活下去,那不是对死亡感到不安,而是对于妻子活下来感到害怕。而且从理论上来说,坐在交通意外死者身旁的人竟然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也很奇怪。如果这样推论,肯定会发现杀人的方法,证明的方法只有验尸了。但为了抢救这名女子的性命,这三天里我尽心尽力,努力抓住她的生命迹象,用了各式各样的药物、插管治疗,如此一来,证据早已全部消失了。现在就算验尸,或是用其他办法都无法揭发事情的真相了。对她,我太过努力,我确信已无法在她身上找到任何一点谋杀的痕迹。

身为科学家的我,没有想到会有谋杀的可能,而且还要必须相信他的证言。我只是负责宣告死亡的判官,对其他问题几乎没办法做判断,那么我成了被害者吗?如果不是,那么我是白费力气之后,反而抹去真正死因的犯罪者吗?如果连这个也不是的话,那么我是和杀人犯说过话、亲切面谈的共犯吗?我到底做了些什么?杀人犯就在我的眼前,我却只是不停翻找医学期刊和论文?嚷着不知道死因?如果连这都不是的话,我所做的,充其量不过就是每次尽力奔跑。

她迈向生命尽头的场面与死亡的场景互相交错缠绕,让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无法继续思考,但情形是如此明确,我像是犯下杀人罪般,心情如此郁闷沉重并不断向下坠落。

“好,我会赌上我的所有,把我所看到的、我所记录的作为呈堂证供。就像一直以来你相信着我,所以这个部分你也可以信任我。”

我精神上感到十分恐慌,连站着都觉得吃力,而且很快地,我放弃了这名病人的所有一切,将她转给一头雾水的后辈,开车回家了。主治医生放弃离开之后,病患也无法久活,大概过了一小时左右吧,下班的马路交通拥塞,在昏暗的灯光之中,我停下车子接到了后辈的电话,被告知她死了。我交代后辈在死亡诊断书上写下“死因不详”,挂了电话之后,我哭了,一开始只是无声地流泪,然后渐渐变成声嘶力竭地放声痛哭。我砰砰砰用力地跺脚,捶打着方向盘和仪表板,触手所及的东西全都抓起乱丢,用力发泄,嘴里吐出无法理解的悲鸣与脏话。

瞬间,我用力紧咬我的唇,下定决心我要变得更加不幸。比起现在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即使只有一点点,都要比他更加不幸,我坚定地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