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燕人举国若狂
燕都蓟城是战国列强之中最靠近北地的都城,还是十月初,这座仅有不足三万户百姓的小小王城已经北风朔朔,白雪纷纷,苏代裹着厚厚的皮裘缩在安车里,脚边又生了一个炭火盘,这才觉得暖和些了。
此时的苏代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急切,就像一个孩子做了件了不起的大事,要赶着回家告诉自己的父亲。这热切的感觉使他全身的血液都汇集到胸腔里,身上火热,额头微微有些出汗,手脚却是冻得生疼,浑身止不住瑟瑟颤抖。
这狐鼠般奸诈的苏代,骨子里其实是个忠臣,他忠于的就是燕王。
苏代和兄长苏秦都是农户子弟出身,苏秦有幸拜谷鬼子为师,学了一身的本事,苏代从兄长那里学来了一套精妙的辩术,可有本事的人未必就得重用,苏代和兄长照样半生颠沛流离,受尽了世人的欺凌。直到投效燕国,燕王把这兄弟二人奉为显客,视若股肱,才有了苏秦、苏代的显名立身之地。
知遇之恩,甚于再造,苏代和兄长苏秦一样,把燕王姬职视作恩主,誓死报效。如今兄弟二人十年苦苦经营,终于办成了大事,可以回报恩主,苏代只觉归心似箭,实在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眼看离蓟城只有二三十里了,忽然马车一晃,停了下来,风雪中只听得马嘶人喊,却听不清说的什么。苏代拉开车窗问:“怎么了?”
“燕王听说大人自齐国而回,已经带领群臣到城门外迎接大人了。为防有失,又从蓟城派来一千禁军,专门护卫大人的车驾。”
“什么?大王来迎我?”苏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吩咐驭手,“你先停车,让我换换衣服。”可又一想,这样一来岂不是让燕王在风雪中久候?又改了主意,“快走,不必管我。”
在一千骑兵的护卫之下,苏代的马车又在风雪中飞奔起来。苏代在车厢里打开箱笼,找出一套最华丽的深衣,自己笨手笨脑脱去冠袍,一件件换上衣服。马车颠簸得十分厉害,苏代在车里东倒西歪,腰间的大带怎么也系不好,急得满头大汗,可越急手越笨,好容易弄了个大概,马车已经停下,风雪中只听得宦官尖细的声音叫道:“燕国大王特来迎客,请贵客下车见礼。”苏代也顾不得衣冠不整,慌忙下了马车趋步而前,风雪中,只见燕王姬职穿着胡裘带着风帽站在大路当中,身旁太子、相国左右陪伴,上将军乐毅、成安君公孙操、上大夫剧辛以及大将司马骑劫、栗腹等人一个个躬身肃立,身后又跟着无数臣僚百姓,都立在风雪之中,等着迎接这位从齐国回来的苏大夫。
远远看见燕王,苏代只觉得热血如沸,抬手拨去头顶的玉簪,把齐王赐给的大夫之冠扔在地上,披发扑地,膝行而前,匍匐到燕王脚下叩首而拜,高叫道:“大王安好!仆臣苏代启奏大王:齐王背弃盟邦,失尽天下人心,齐军伐宋丧师十万,孟尝君又背齐去魏,号召诸侯共伐齐国,天意民心俱要亡齐!臣请大王即发燕国熊虎之师,伐灭齐国,重兴大燕!”一语说罢,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抱住燕王的双脚号啕大哭起来。
“灭齐兴燕,灭齐兴燕……”燕王姬职下意识地撩去头上的风帽,露出一张灰白清瘦的脸,这是一位在苦痛中挣扎了三十年的君王苍老的脸庞,皱纹深陷,白发如雪,眼泡浮肿,昏黄的双眼中满是愁苦和伤感,看起来实在不像一位大国君王,倒像个受了一辈子苦的奴隶。
自继位为王到今天,燕王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灭齐兴燕,他把一辈子的精神意志全都扑在这一件事上,也被这苦涩的幻梦折磨了一辈子。现在眼看那不可能实现的幻想就要成真,燕王却又疑惑起来。
这是真的,还是在做梦?这些年来已经做过无数次这样的梦了,难道今天又在梦中吗?
可这不是梦,是真的,苏代正在自己面前哭泣,相国、上将军正在左右相伴,身后还有成群的臣僚士卒,数不清的燕国百姓,每一张脸都流露出热切的狂喜,看着他们,燕王终于明白,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已经衰颓如鬼的燕王姬职,一双眼里闪出了狼一样的光彩,俯下身来,伸出枯柴一样的双手搀扶苏代:“先生请起,是先生和先兄苏秦以性命成全了燕国,若要言谢,该是寡人谢先生才对。”说着冲着苏代深深一揖,苏代忙又要拜,却被燕王紧紧拉住,回过头来一字一句地下了命令:“上将军,你行本王号令:燕国十五岁以上男子全部征招入伍,调往长城防御胡人,驻守长城一线以及渔阳、上谷、右北平、辽东、辽西各处兵马即日南下,在广阳郡会齐,司马骑劫率前锋三万精骑直抵督、亢之地,栗腹赴方城建仓,囤集粮秣,准备以倾国之兵征伐齐国。”又吩咐左右文臣,“有劳相国立刻带国礼去赵、魏、秦,剧辛大夫去楚、韩两国,说动各国共同起兵。”群臣齐声领命。
上将军乐毅回身冲着军卒们高声叫道:“大王英明,燕军威武,伐灭齐师,兴我大燕!”顿时燕国军民百姓齐声呼喊:“伐齐兴燕!伐齐兴燕!”十余万人的吼声震动天地,整个燕国陷入了一片复仇的狂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