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江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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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方鹤松约谈梅斯平 华商难逃日方魔掌

方鹤松以同窗名义约梅斯平在粤菜馆吃饭。梅斯平还是很念同窗之情的,很是爽快地答应二天后到上海会面。两天后午,方鹤松便在粤菜馆定好了包间,只等梅斯平前来会面。

潘景瑜和周天瑞俩坐一辆车到了酒店。他俩都是西装革履的,穿戴整齐,裤线笔直,皮鞋擦得透亮。潘周两人都是浅灰色的西装,黑色皮鞋。方鹤松总是穿一身白色的西服,连皮鞋也是白色的,领带却是红色的。

潘景瑜对周天瑞说:“看,他又把那装化学药粉的洋布袋子穿在身上了,头发上抹了不少金刚钻牌子的发蜡。”

“哦,你连发蜡的牌子都能看出来,真不简单呢。”

方鹤松走过来瞧着他俩,问:“你们又在编排我些什么?”

“他说你头上的发蜡是金钢钻牌的。”周天瑞笑道。

“哦,是金钢钻牌的。潘兄好眼力呢。”

“唔,还喷了法国香水,蛮好闻的。”潘景瑜调笑道。

“好灵敏的一个狗鼻子。”方鹤松说。

“凭良心讲,方鹤松抹发蜡、喷香水不是为了时髦,而是为了遮盖他身上化学药水的味道。”周天瑞替方鹤松排解道。

“知我者瑞兄也。我的头发和双手再怎么洗,总有股化学药水的味道,怕是渗进骨头里去了呢!”方鹤松说。

“唔,用香水遮盖药水味,也是为了时髦。”潘景瑜坏笑着说。

三人正在相互调侃,只听得酒店的门外传来呼叫之声:“方白鹤,大阿福,你俩早到了,看来我来迟了。”梅斯平说着走进了酒店。他穿一身浅蓝色西装,黑皮鞋,中等身材,偏瘦,额头宽大,略有些谢顶;一副金边眼镜后面,闪烁着颇具智慧眼睛。他伸出手来,含着真诚的笑容对方鹤松说:“实在难得,竟还有忙里偷闲与同窗好友相聚的机会。”

“是啊,你如今是大红人,难得有空与我们聊天了。

“哪里,混口饭食而已。”梅斯平与潘周两人一一握手。

“这就是机器大亨周天瑞。”方鹤松介绍道。

“哦,早先上学时总听得这两位说起你的,而今看来果真不是凡人,数年间竟成了上海滩的机器大亨了。”梅斯平热情地说。

“混口饭食而已。”周天瑞谦虚地回答。

“嘿嘿,你这锅饭做得可是太大了,连海外都知晓你的大名呢!”

“谬传而已。”周天瑞仍然谦卑地说。

说话间,就到了包间。方鹤松说:“来来来,站客难待,都坐下说话吧。”

四人各自拣个座位坐了。方鹤松即命服务小姐上菜、倒酒。须臾,一桌丰盛粤菜摆好了,有潮州卤味、烤乳猪、白切鸡、鲍鱼、鱼翅、那是粤菜的必选菜。俗话说,不会吃的吃肉,会吃的喝汤。吃粤菜的规矩是先上汤,后上菜。服务小姐们给每人上了一碗冬虫草竹丝鸡汤,四人低头喝汤。喝罢汤,方鹤松举起酒杯说:“来,先为咱们老同学有缘相聚干一杯。”四人碰杯喝干了酒。

方鹤松指着那款“龙皇夜宴”说:“来来来,这是粤菜的经典菜肴,用澳州鲜活的大龙虾肉配以百合和芦笋,烹饪成虾球;装盘时,保留龙虾的头尾,看似龙腾四海状呐。”

四人都举箸伸向虾球挟入口中大嚼起来,都盛赞味道极为鲜美。潘景瑜又举杯敬酒。酒过三巡,方鹤松仍不进入正题,梅斯平憋不住了,便主动地问道:“你点了这么好的菜,必定是有事求我的,怎么又不说呢?”

“我知道你是大忙人,实在是有事要求教,才请你出来一聚的。”

“你有事尽管说,只要我力所能及的,就自然会尽力相助的。”

“那我就实话实说了。不知军部欲如何对待华商的公司呢?”方鹤松直截了当地问道。

“在学校时,我们之间无话不说的,而今我还是如此。自从军统在天津烧了十五家日本纱厂后,日本军方就有吞并全部华商纱厂作为报复的意图。但这不是日本政界和经济界的主流思想,实为军方上层狂妄者欲吞灭中国之思维。日本经济界有位极具影响力的精英人物,叫大明正芳,他并不赞成军方的作为。大明正芳说:‘支那问题应该与地方土著层搞好关系,利用土著层来控制社会取得民心。他说的土著层,实际上就是指的你们这些中产阶级以上的精英层。他认为军方不能剥夺土著层的财产使他们逃逸。这样,日军只能以中产阶级以下的人群中寻找代理人。而中产阶级以下的人大都是投机取利的白相人和地痞。他们一旦掌权,便会利用一切机会中饱私囊,不会管理好社会各个阶层的人。只有土著层才有能力管控白相人和地痞。’他的这种思路对稳定经济发展明显是有利的。作为占领国,它可以获得更多的资源去维系其他战场的需求。”

“这么说,倘若日本军方采用大明正芳的政策,那会使华商的损失减少到最低程度,而且社会经济也会快速恢复的。”方鹤松插嘴道。

梅斯平端起酒杯抿了口酒,接着说:“这是客观事实。但是,这也难成为日本政界的主流思维。日本的现实是主战的军人掌握了权力。军人么,只晓得以武力征服世界,哪里会懂得用经济规律来治理社会的。因此,才需要经济、科技、管理人才和职业政治家来共同治理社会。日本军方认为中国的企业都已是吞入肚内的战利品,可随意取之用以养战的。所以,军方必定会全面进入华商的企业,以达到控制中国经济的目的。日本政府高官都拿军方毫无办法,何况南京政府呢?何况,军方严令南京政府不得介入华商企业的归还事项,所以,南京政府也只能作壁上观而已。”梅斯平露出一脸无奈的神态。

周天瑞直视着梅斯平,说:“城下之盟还有什么条件可谈呢。不客气地说,日本军方打仗是内行,做企业恐怕是外行的吧。工厂在他们的手中难以经营下去的!”

梅斯平略微迟疑地点头:“这个么,确是个棘手的问题。军方在工厂里用野蛮手段对付工人,造成了工人的逃逸或者消极怠工,甚至搞破坏活动,以至于产品的质量迅速下降。我曾代表南京政府向日方行文提出过相关的建议,不但毫无结果,还招来军方的白眼。汪先生要我以后再也不要提此类建议,避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退一万步来讲,日本人占领了中国总不能竭泽而渔只管索取,长此以往工商界迅速萎缩退化,甚至大面积倒闭,国民经济将面临崩溃的边缘,这种情景下,军方还拿什么来以战养战呢?”方鹤松愤慨地说。

“说句实在话。日本人是把中国当作属国来对待的,所以才毫无节制地索取各类资源。日本是个无资源的国家,所需物资都从海外进口的。现在日本人占领了大半个中国,正好用中国的资源来支持战争所需。为此,日本军方设立了专门管理敌产接收及经营事务的经理部,把华商的产业悉数归入经理部管理。对于经理部的事务,南京政府丝毫都插不上手的。”梅斯平的一番话就封住了方鹤松嘴,把他远远地拒之门外了。

“那,华商该如何谋求生存呢?”

“据我所知,军方的意见是合作经营利润分成,如果华商看不清时势,头脑不清爽,不愿意合营的话,军方就派人来接管公司,以敌产名义直接没收,交给日方的公司来经营管理。我们既是同乡,又是校友,我就毫无保留地把目前形势讲明白了。我劝你们还是眼光放远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识时务者当先保全企业,静待形势变化,再徐徐图之。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那就是说,我至少要把半数以上的利润拱手送给日本人了!”

“你不是还有一半的利润么,不是亏本经营吧?工厂经营管理权还在你手中嘛!日本军方要是直接插手搞委托管理,那就把你的工厂交了日本人去经营,你就什么都没有了。乱世之中,能屈能伸方显出大丈夫之本色,我想你们应该具备这种胸怀和胆略的。”梅斯平大气地述说着。

“明白了,多谢指教,改日到府上来与同乡们喝杯酒叙叙旧,你看如何?”方鹤松服气地说。

“你这番好意我先领了,只怕是同乡们未必肯与我同桌饮酒呢!”梅斯平说。

“未必,我会约好了人,再告知你的。”

“悉听尊便,随唤随到便是了。”

酒足饭饱后,梅斯平起身告辞。送别梅斯平,周天瑞三人略作商议:认为眼下最紧要的是把资产尽快变现转移,能够变现多少就变现多少,绝不再优柔寡断了。三人便分手赶回各自的公司,抓紧时间处置自家的资产。

周天瑞回到公司即召集高管层到会议室商议与军方合作经营的具体事项。他把公司的高层职员挨个扫视了一遍,口气沉重地说:“我不得不告诉各位同仁,原先在租界里的公司也将被日本军刀切去一半的利润,并且,公司的机器制造工厂和纱厂必须按日本军方的订单安排生产;产品统一交给军方处置,利润的一半归军方所有。”

“这不是明抢么?”周培康睁圆了双眼,愤恨地插了一句。

“是啊!这工厂的设备维护、原材料采购、工人的福利,哪样不是真金白银买来的?而且,日军大肆搜掠物资运去东南亚打仗,弄得市场物资奇缺,原材料翻倍地涨价,利润再切去一半,只怕是公司难以经营下去了呢!”周乐毅忧心忡忡地说道。

周天瑞赞许地注视着这个最为信任和宠爱的儿子。他声音略有些沙哑地说道:“日本人还要派什么督察员常驻公司,无非是监视我们行为而已。各家工厂也会有督察员驻厂监视,甚至还会派拿摩温来直接管理工人!”

“申鑫厂已经与日本军方合作经营了,那些拿摩温和工头就是日本军方的家属,到工厂里弄个职务来领工资的。”应奎元插话道。

“这还怎么搞生产呢?谁听谁的指令呢?”

“日本人在工厂里指手划脚的,谁敢反抗呢?”

“这就把工厂搞乱了嘛!”

各位工厂总经理情绪激愤地发泄着怒气。周天瑞说:“这分割一半利润尚且只是割我们的一大块肉,如果日本人介入公司经营,只怕是要抽去我们骨髓呢!”

“难道不能请梅伯父帮忙说句话么。合资经营我们认了,但日本人不能进入我们的工厂!”周培康愤慨地说道。

“不要叫什么梅伯父了,如今他落水做了大汉奸,唤其名都污了我的嘴。我同他讲过这些忧虑,但他也无能为力。日本军方就不让汪记政府插手工矿企业归属的事情!”

“那是必然的,好比恶狼闯进你的家中,吞进了大块的肥肉,岂能吐出来让狗来分享呢!”周培康愤恨地说。

“既然是无法改变的局势,我们也只能顺势而为。对公司来说,生存才是最紧要的事呢。毕竟还有万余工人及几万家属要吃饭穿衣的。”应奎元冷静地说。

周天瑞低着沉重的头,说:“日本人答应合营后,保证调配原材料和回收产品,换句话说,就是日本人保证我们的原材料供应,但产品必须交日本人销售,不得私自售卖。”

“这不是把我们变成了军方的加工厂么!”

“这就是日本人的真正意图!”

“咳,刺刀下还有什么公理可讲么?”

周天瑞冷漠地望着这些只会叫嚷的高管层,心中有很多地感慨。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能够提出行之有效的方案来,只是一味地发泄情绪!

“纺机还继续研制么?”周祖康很是惋惜地问道。

“暂且停一段时间吧。一则日本人不让咱们继续研制纺机;二则必须按日方的订单安排生产。”周天瑞无奈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