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傅宗耀落水当汉奸 潘景瑜撞晕电线杆
淞沪战役已经打了三个月了,日本军队已经攻占了上海的部分区域。中国守军已经后撤至南翔一线。闸北、江湾、彭浦、真如一带的居民如潮水般地涌向苏州河南岸。这些饥寒交迫的难民,逃到沪杭铁路桥时已是疲惫不堪,跌跌撞撞地跨越铁桥。天上日机在轰炸,地上有追击的日军,面前是租界的铁门,难民落入了无路可走的绝境。
租界里的难民收容所已人满为患,大量的难民流落在街头。两租界当局宣布暂时关闭对外交通。天上下着雨,难民们只能在雨中淋着。租界的铁门关得铁紧,持枪的安南兵阻止难民进入。
周祖康从傅宗耀处返回岳父的丝绸公司,途经南京路口,只听到前面一声巨响,紧接着人声鼎沸,惨叫声不绝于耳。周祖康跳下车来往前张望,只见先施公司门前一片狼藉,炸死的人遍地都是,不少断肢残躯散落在周边。周祖康被四处逃散的人们裹挟着,向法租界涌去。只听的人们叫嚷着:一颗巨型炸弹扔到了南京路,炸死几百人。南京路的商家就此关门停业。
天空中又出现了一架日机,惊慌的难民群纷乱和骚动,后面的人尽力向前拥。人们的嘶叫声中夹杂着被挤倒在地上的,妇弱老幼被践踏时的惨叫声。人们继续向前拥挤,踏在同胞的尸身向前冲去。
周祖康想回到轿车已经来不及。他被难民紧紧地裹携着随着人流一直向前蠕动着,退不出来。他饿了一天,出十块钱买不到一杯水。法租界临街的一家烟纸店的老板,看到店门外同胞的惨状,开了前门放进了一些人。瞬间,烟纸店前门被挤得水泄不通。
周祖康摸出了一张三百元钱的银票,让店主用绳索把他吊上楼,才回到了租界。他刚入法租界,回头再看烟纸店的前门时,只见大批的巡警举着手中的木棒,奋力敲击着想挤进法租界人们的脑壳。不少被敲击了脑壳人瞬间就瘫软了,疯狂的人群依然拼命向前涌挤着。巡警们朝天鸣枪,人群才惊慌失措地向四散而去。烟纸店主一看祸事临头,扔了铺子随着人群逃走了。
潘景瑜闭着眼睛靠在太师椅上,听着潘霆玉和潘聪玉的汇报。他伸出手揉了一把不断微微地跳动着眼皮:“世事混乱,什么事也做不了。我想还是这样办吧。华界的店面先停业一个月,待时局稳定了再开业。停业期间,伙计们的工资照发。租界里的店面照常营业,你两兄弟就尽心尽力管好租界里的这四家店铺吧。我也不不指望生意做得有多好,能维持一家老小的吃喝及其他店面停业的开销就足矣。我和祖康管理纱厂和缫丝厂。”
“看好店铺倒不是难事,只怕日本浪人再来抢劫,这生意就实在是没法做下去了!”
“这种情况总商会已经向日军驻上海司令部提交了请愿书。日本人占领了上海总不能一味烧杀抢掠的,总要恢复正常的秩序,毕竟上海是国际大都市呢!再说了,我把退路也安排好了,实在做不下去就回天台镇。上海的店铺和工厂即使是全都没了进账,天台镇的几百亩水田也够我们过活一辈子的。”
正说着话,老门倌进来报周祖康回来了。周祖康进了门脱去西装坐在潘景瑜对面。女佣端上茶水。周祖康呷了口茶,便把杯子放在了茶几上,说:“信已送给傅宗耀了。听他的口气,这事可能办不成,别说把东西拿回来了,不抓你去杀头就不错了。”
潘景瑜急促地咳了一阵子,沙哑着嗓子说:“这帮畜生,吞了棉纱还要金条,天杀雷劈的东西。”他喘着粗气用拳头砸着胸口,歇了片刻,他又说:“我还是自己去找傅宗耀,定规要他吐句实话来。”说着就起身要赶往傅公馆。儿子和女婿都来阻挡,可哪里挡得住呢。他推开挡道的儿子,急匆匆地出了门。
潘景瑜赶到了傅公馆,竟被挡在了门厅里。傅宗耀竟连面都不肯见了,叫人传出话来说:“四行仓库的存货日本人已经统统当作敌产处理。潘老板别再跑来跑去地找人了,没用的,倒不如安心在家颐养天年为好。”
潘景瑜一股怨气从丹田直窜心口,转身就冲出了门。他也不坐车,径直顺着马路跌跌撞撞地朝前走。此刻,他自己不晓得究竟是要到哪里去,只顾低着头急匆匆地向前走。“砰”地一声,他撞在了路边的电线杆上,身子像根柴火棒一般直挺挺地倒在了路旁。司机急忙把潘景瑜送进了广慈医院。
广慈医院抢救室门外,周祖康和妻子潘馨云在低头交谈着。潘霆玉和潘聪玉二人坐在长凳上闷头抽烟。抢救室门上红灯一直闪烁着。约摸过了一顿饭的工夫,终于红灯灭了,门大开,潘景瑜被推了出来。医生说:“老爷子身体没啥大碍的,只是头皮破裂一个口子,略有些轻微的脑震荡;主要是精神上受了些刺激,调养些日子会康复的。”
护士把潘景瑜推进了病房。潘景瑜睁开眼睛对潘聪玉说:“你回趟天台镇,去把老屋打扫干净,再购置些日常需用的物品,待我将息几日便回天台镇去居住。”
周天瑞和方鹤松先后赶到医院。潘景瑜头脑已经稍微清醒了,对着两位老友咧开嘴想露出个微笑的模样来,不料做出的嘴脸比哭还难看。周天瑞揶揄地说道:“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一向都是你劝我不要光火的,现今倒好,自己去撞了电线木头。”
潘景瑜抽动着嘴角,说不出话来。方鹤松也揶揄地说:“你是要么不出声,一出声就是地动山摇似的!”
潘景瑜尴尬地摆摆手示意。说话间,朱宝根也到了医院。他进得门来便大声嚷道:“哎呀呀,上海滩都传遍了,你去求傅宗耀不成竟要自杀,撞在了电线木头上面。”
方鹤松说:“为保住家业,不少资本家落水当了汉奸,为首的就是这个傅宗耀。”
“现今有这帮赤佬当政么,只怕是会有大批的公司、工厂倒闭清盘呢!”周天瑞忧郁地说。
“这是明摆着事情,可谁能阻挡得了呢?”方鹤松说。
“管他谁家倒闭不倒闭的,只要把自己的公司守住就不错了。”朱宝根说。
“岂能没有关系?实业界相互之间都是千丝万缕的关系。你的上家和下家工厂都关门了,你的材料配件从哪里来?你的产品又卖给谁去?你不也要关门大吉么?”周天瑞略有些动情地说。
朱宝根尴尬地一笑,说:“我失言了,你多包涵。”
“这些事情么,何必太上心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老祖先留下的智谋太多了,给他们打几路太极推手,便是极好的手段。”方鹤松说。
周天瑞说着与方鹤松相视一笑。朱宝根也微笑着频频点头。说话间,企业大亨柳宏盛提着水果篮子走进了病房,说:“咳,我说你不去求阿狗阿猫,偏偏去求这尊瘟神!那个伪市长是好当的么,只怕是早晚就有人找他算账的!他自身都难保,还会替你出头么?不瞒各位说,日本人先后找来我家的亲戚,又找了行业里的同仁,甚至找了我工厂里的工程师及技术顾问等人,来说服我担任总商会的会长。我岂能背上汉奸卖国贼的骂名,若要入了道,只怕死无葬身之地呢!所以,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今日里是借看望潘先生的机遇,顺便向各位道别了,要不了几天就与各位分隔千里之外了。”
“你一走了之,一家老小,还有那么多的工厂和产业交给谁呢?”方鹤松问。
“听天由命呗。我倒想过交给亲朋好友来管,却只怕害了人家,只好让儿女及各家工厂的经理们代为管理了。”柳宏盛摊开双手,无奈地说。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没事,事业总能东山再起的。”周天瑞宽慰道。
几天后,柳宏盛便秘密地乘轮船离开了上海。日本人抓不到他人,便抢占了他众多的企业。日本人把总商会改名为商统会,让那个不知死活的袁卿宸当上了商统会的总会长。傅宗耀则投靠日本人当上了上海特别市的市长。
周天瑞名下的恒昌机器制造工厂和一家纱厂在租界境内,生产经营没受什么大的影响。周天瑞眼下最担心的是存在中国银行里的钱是否能提出来。他叫来了周乐毅商议把资金全部存到花旗银行或渣打银行。
周乐毅说:“我准备把钱转到花旗银行去。”
“那为什么早不去办呢?”
周乐毅说:“原先是财政部有规定:要支持国货运动,不准把资金存入外籍银行。如今政府迁去了重庆便是天高皇帝远了,我就好放手去办了。国军退出上海后,日本人对工矿企业实行了军管,但对银行没有采取行动,四大银行照样营业。可笑又可恨的是,这些银行还在无任何限制地买卖外汇,让日本人乘机套取了巨额的外汇。国军在前线与日军大战,国家的银行却在卖给日本人巨额的外汇,这无疑是公开资敌么!”
周天瑞苦笑着说:“你是吃着萝卜干饭,却操着吃海参鲍鱼者的心!那些国家大事,岂是你能管得了的吗?赶紧把资金存到花旗银行去,才是你该操心的正事!”
电话响了起来。周天瑞拿起电话,传来虞和德的声音:“涌入租界的难民已多达七十余万,乱成一锅粥了。难民们的卫生、饮食、住宿都是大问题。我决定成立上海难民救济会,自任会长,英商彼特自愿担任副会长,在全市设立三十个收容所,希望你也助一臂之力,担任个副会长吧。”
“德翁说话岂有不遵之理,我自当参与的。”
“那好,我们在商统会的会议室见面,汇合各界贤达人士共同商议资助方案。顺便关照你,日本人开始在街头巷尾公开抢劫了,你家店铺要做好防范了。”
“多谢关照,所有店铺都上了排门板,关门大吉了!”
淞沪会战持续了三个多月,有七十多万难民涌入租界。租界当局开始在沿界线路口和桥上先后建造了数十道铁栅门,以阻止蜂拥而来难民潮。
租界隔离了战火,成了难民们的苟安福地。然而进入租界的大都是无房无钱等待救助的平民。租界里的街头巷尾都是露天而宿的难民。有的裹着床单,有的甚至在街头架起炉子,生火做饭。
租界里的小吃铺生意异常地火爆,刚出炉的大饼油条瞬间就抢购一空。到了中午,做一锅猪油菜饭,配一碗紫菜汤,也都卖得一干二净。难民们喝的就是自来水,大小便就在马路上的角落,寻个僻静的去处就地解决。
租界里的环境卫生瞬间极度恶化,随之带来了各种疾病的衍生。虞和德出头成立的上海难民救济会,在租界内设立了救济所收拢难民。他以总商会和难民救济会的名义,组织各界人士募捐,给难民发放抚恤金,保障租界正常的社会秩序。他拉了许多总商会的成员们加入难民救济会,周天瑞被他任命为救济会的副会长,负责募集善款。
众多的江浙富翁们进入租界,购买或租界里的石库门弄堂房子来避难。这些带着金银细软的财主,重新构置生活环境需要大量地购物,使得各类物价爆涨。房价和房租翻着跟斗往上涨,紧接着各类生活用品也跟着猛涨。然而,这些有钱的财主和富商们不能死守着手里的银子坐吃山空,便四处寻找着投资的机会,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