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江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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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日商低价争夺市场 公司生存全靠五金

周天瑞大举借贷资金投入纺机生产,大量招兵买马,他要把纺机推向全国,并出口到东南亚。他利用媒体在社会上大造舆论,各类报刊上刊登:华商造纺机成功,拟建新工厂招聘大批熟练工人。他在社会上造出声势真正目的是获得银行和钱庄的大力支持。

周天瑞指令助理收集行业动态、市场反应、以及洋商采取的竞争措施,定期向他汇报。这日,助理推开了经理室的门,双手捧着文件夹,规规矩矩地坐在了沙发上。周天瑞微微点头,示意可以开始汇报了。

助理开始汇报,说:“目前,进口机器在市场上竞争激烈。德国政府对创汇出口产品給予高达百分之四十的特别贴补,所以,德国机器以质优价廉的优势在进口机器中独占鰲头。日本机器采取低价竞争策略,每台印染机带烘缸二十四只或三十六只,每只烘缸仅售伍佰元。最近,日本机器连续跌价,每只烘缸已经跌至三百元。我公司产品不得已跟风跌价,每只烘缸仅售价二百六十元,只有微薄利润可图。”

“那就是说,现在恒昌机器工厂只要是靠机床和引擎赚钞票?”

“恒昌机器工厂制造的引擎、柴油机与怡和洋行产品型号类似,造成激烈地竞争。因为洋行给采购人员有高额回扣,所以,政府采购机器全部优先采购洋行的产品,国产品为次。以引擎为例,原本其每匹馬力的售价为一百五十元,我公司出品每匹马力只售一百元,因此,华商争买我家产品。而怡和洋行一再跌价,每匹馬力售价也为一百元,我家产品就无法与之抗衡了。”

“那么我家产的引擎全都积压在商铺和仓库里了?”周天瑞问。

“非但引擎是这样的境遇,织布机也是被挤压得没有了市场空间。前些日子,我家制造的织布机刚一上市,洋货随即联手降价竞争。美商旗昌洋行和山井洋行的纺织机价格跌至与恒昌公司的售价相同,以至我家纺织机无人问津。”

“除去价格竞争,洋商还有什么花头呢?”

“那就是洋商的付款方式更具有吸引力。我家织布机在订货时要求先付货款三成的货款,待机器送达时再付三成货款。事实上除极个别的买主能在机器到厂时付足数额外,一般买主仅能付二三成,未付的款项往往是再分四期到六期方能还清。每期六个月还一二成,年息为五厘计算,三年后本銀全部还清。”

“这是行业的老规矩了,各家工厂不都是这种方式结账的么!”

“怡和洋行有金融机构作后台,可获巨额貸款,所以資金周极为便利。华商购置机器时可以分期付款,享受三至六年还清余款的优惠条件,从而几乎垄断了整个机器市场。我家产品则因資金短缺,技术設备没有优势等各种原因,只能望其项背,无法与之匹敌。”

“这是无法逾越硬坎呢!”

“更有麻烦的事,为应对我家举办的整套纺机展销会,日本山井纺机也将举办展销会。山井重工甚至在报刊上发表了对我家纺机的评论,大肆攻击我家纺机质量有缺陷……”

周天瑞听完行情分析汇报后,脸色阴沉眉头紧皱,挥挥手让助理离去了,自己点着一支雪茄抽了起来。应奎元敲门进来,说:“请董事长到车间去视察生产质量控制过程。”

周天瑞这才想起到车间去视察生产质量的约定。应奎元陪同周天瑞到工厂车间里视察,指指点点地向周天瑞介绍着各种机器的技术要求和质量标准。工人们正在生产线上紧张而有序地工作。周天瑞看得津津有味兴致盎然,不时地点头赞许。此时,朱宝根满头大汗地举着一份请柬走进车间,附在周天瑞的耳边说:“日本山井重工的新一代纺机上市了!原先定我们纺机的客户都要退货呢!”

周天瑞急忙走出车间。朱宝根紧随其后,说:“新上市的山井纺机性能更好,不光是速度更快,断线率低,而且,价格与旧机器相比不涨反跌!”

周天瑞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看来这山井重工是要痛下杀手了。“山井是用什么方式销售呢?”

“日本人提出口号是超一流的质量,可分六年结清货款,而且不计利息。他们在我们上次开展销会的地方也搞了个展销会,还置办了酒席宴请参会者,请纺织界的老板们都去参会呢!”

“请我们了吗?”

“这不是请柬嘛!”

“走!去看看。”

周天瑞穿戴整齐了衣衫,急促地走向轿车。

山井新纺机展销会门前人山人海。周天瑞和朱宝根不断地向熟识的华商们打招呼。山井洋行的社长山井千山,面带讥讽地用眼角斜视着周天瑞一行人,傲慢地说:“欢迎光临。”

“我们是来观摩学习的。”

“欢迎,欢迎。你们尽可以观看樱花牌系列纺织机器,还可以开机试车,也可以拆开机盖查看里面的零配件、电机、钢材是否都是顶尖的质量。你可以比较分析,与你们产的风凰牌系列纺机相比较,两者之间的差距有多少!”说完他得意地笑了起来。

“价格呢?”周天瑞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研究过你们的定价方法,因此,新一代山井纺机与凤凰牌纺机价格几乎持平呢。而且我们还可以赊账销售。”山井千山傲慢地眼神扫过周天瑞。

“哦,你这叫做价格竞争法,是想把华商生产的产品一举挤出市场!”

“优胜劣汰是市场的必然法则!”

“嗯,谁说不是呢!”

“不知周先生该如何处置大量积压在仓库里的机器?”

“没什么了不起的,自我消化就是了。”

“自我消化?难道周先生还把机器发给工人们当粮食吃了?”一个日本人狞笑着说。

周天瑞冷峻地扫视着那矮壮肥胖,满脸络腮胡子日本人,说:“中国有老句话:蓬间雀,安知鸿鹄之志!”说罢,他向山井千山抱拳告辞,转身离开了展销会场。

朱宝根递给周天瑞一份报纸,说:“山井公司通过孙氏纱厂买进我们产的机器,进行了拆卸研究后搞了一份质量分析报告,在西林字报上发表。说我们的产品是仿造日本人机器的,但没有领会到日本纺机的技术内核,所以仿的不像,因此才会有很多质量问题。比如:速度不如他们的速度快,零配件加工粗糙造成容易断线,疵点多等毛病。于是,华商们纷纷退货,先前下过订单的客户也不再付款,而是陆续退单,使我们损失巨大。”

周天瑞极其冷静地说:“我们允许客户退货,并且,只要验收合格的退货,当即发还货款!”他让纺机工厂把退回的产品返修成新品单独存放。周天瑞对周培康下令:减少纺机生产量,加大机器维护的业务和出口机床的生产。让应奎元对现有纺机进行全面的质量巡检,与山井纺机进行对比找出差距,提出改进的办法,限在一年内全面提升纺机的质量。

周天瑞带着一行人来到仓库,望着堆满了仓房各个角落的机器发呆。这价值数百万银元的机器会压垮公司的。当下是千头万绪都在这机器上,只要卖出机器,这一潭死水就活了。可是,日本人的机器已经占据了中国市场,把凤凰牌纺机挤压得无立足之地。

周天瑞的确有些沉不住气了,每月支付高额的贷款利息,把几家工厂利润都吞没了。工厂里的机器一台又一台地生产出来,都直接堆码在仓库里。那就是借贷来的真金白银全都变成了机器在仓库里锈蚀腐烂!如果不生产呢,原材料已经裁切成型,堆在那里还是锈蚀烂掉,还不如做成了机器涂抹上了油漆和机油,再加上定期的保养,总比原材料堆在那里逐月锈蚀强多了。再说了,这么多的工人要开薪水,总不能让他们不干活坐等着拿薪水吧?机器做出来迟早会卖出去的,只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他深信:自家机器工厂生产的机器质量是不错的,这就是他敢于从银行和钱庄里借贷了百万银子的底气。

此时,他想到了穆鼎丞老先生建议的棉铁联营方略,这也许是唯一的解困的途径。实施棉铁联营方略,可以消化掉库存的纺机。但是纺纱与造机器是跨度极大的两个行业。纺纱的人才在哪里呢?

到了月底,钱庄和银行来要利息,周天瑞绞尽脑汁四处筹措银子来应付各路债主。银行已经不可能再贷出银子来了,拖欠延期的贷款已经挪移数次;如今只是逐月还利息而无法还本金,这样下去离清算不远了。他唯一可指望的是泰昌五金公司的生意持续火爆,支撑着整个企业的开销。

此时,已近农忙季节。泰昌五金公司分设在虹口、南市、杨树浦、河北和东北的几家分店都备足了货,应对各地农村商贩季节性的大批量采购。泰昌五金公司的虹口店铺是门面最大的,营业额也是最大的。虹口店铺时常是还未开门,各地来抢购农机具和五金件的商贩已在门口排起了长队。伙计们戏谑地说:“吆嗬,这大清早的都在这里排队吃早点呢?阿是找错了地方哉。”

伙计刚拉开门,一群商贩涌进门来直奔开票处。朱宝根在店堂里不停地向商贩们打招呼,与一些老熟客插科打诨地调侃几句。秀姑指挥着伙计发货点数忙得不亦乐乎。伙计们也格外地卖力气,挥汗如流地搬运着货物。货卖得快,夫妻俩开心得嘴都合不拢了。秀姑对伙计们喊道:“晚饭老酒管够,大闸蟹尽饱吃!”

“螃蟹没多少肉,有红烧肉就好。”一个粗壮的山东籍伙计说。

“红烧肉算个啥么!收工了,我到老盛兴去端它一大盆来,看你能吃多少!”秀姑豪爽地答应道。

“我能吃一大碗。”山东籍伙计用手比划着碗的大小。

“还是别让他吃饱了红烧肉的好。”宁波籍的伙计做着鬼脸说。

“为啥?”

“吃饱了红烧肉,他准往四马路跑。”

“呸,你这小赤佬一肚皮的坏水!”秀姑怒骂道。

“我没瞎说,这可是千真万确的!”宁波籍的伙计腆着脸说。

“我只管给你们吃饭、发薪水,管不了你们两条腿往四马路跑,还是往三马路跑!”秀姑板起脸来说。

“那是的。”宁波籍的伙计转身对山东籍伙计做个鬼脸。

“小赤佬你记牢,迟早得抽你两藤拍!”秀姑早已看清了他的行为,握紧拳头装模作样地威胁道。宁波籍伙计赶紧转身去干活,避开了秀姑。

晚上关了铺门,朱宝贵和会计和出纳三人清点钞票和银元,忙至后半夜还未点清楚。秀姑心疼地端来了白木耳羹和王家沙的点心,让他们吃了夜宵再忙活。

工部局的会议室内,会董们商议如何应对华人搞的国货运动。日本内外棉株式会会长山井千山、英籍商人菲利普、怡和洋行老板沙利文、美国纺机制造商戴维;这些国际棉纺业的大佬们纷纷发表自己的意见。

山井千山抢先说道:“中国的纱厂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已有六十余家,且大部分在上海。他们成立了纺织公会来协调市场价格和行内纠纷。而且,他们又在搞产业横向联络,如今,有数十个工厂在搞棉铁联营。一旦他们搞成了,中国的纺织业自成体系了,外资公司要想与之分杯羹就非常艰难了。”

沙利文说:“中国地大物博完全能够自给自足。现在,几家华商的铁工厂已经能够制造大部分纺织机械。他们引进美国的长绒棉,已经在多地种植成功。国内棉花产量充足,市场需求和产量相对平衡,因此,棉纱价格十余年来一直稳步上升。纱厂利润丰厚,使得纺织行业发展迅速,已经超过外资公司,占有市场六成以上的份额了。现在,我们的市场份额日渐萎缩,要想掌控市场越来越困难了。”

山井千山说:“更难对付的是中国各行业都有行业公会,已经形成了不受政府控制,而是市场自发形成的公民社团,完全是以市场需求来运作的。那就不是我们可以施加压力就能让他们妥协的事情了,必须用经济手段从市场中来解决。”

戴维说:“中国人已经能够用自己制造的机器生产棉纺织品,满足国内市场和东南亚市场,形成了与我们分割市场的势头;不遏制住这种发展势头,我们的市场就得不断地萎缩。更难以应付的是他们政府和厂商们联合民众搞的国货运动,使我们的市场份额直线跌落下来,再这样让他们搞下去,我们退出中国市场只是时间问题了。”

沙利文问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打破这种局面?”

山井千山淡淡地一笑,说:“首先,是要打压华商的纺机制造业,让他们萎缩、停顿、倒退、直至倒闭。华商们只能用日本和欧美的机器来生产,这是最关键的一步;其次要控制原材料市场;把棉花控制在我们的手中。中国产棉区河北和山东都已被日本军方占领。华商能采购棉花的区域仅有河南、陕西和新疆的棉花。而且,在中国采购棉花我们有优先权,享有税收方面的优惠。华商的采购费用要比我们高几倍,只要我们联手控制棉花市场,就可以让这些华商被迫退出棉纺行业。”

戴维不以为然地说:“纸上谈兵。诺大的棉花市场咋可能控制得住的!”

一直没开腔的菲利普先生说:“这不是很容易嘛。我们联手把棉花价格迅速炒高,使华商必须以高价购进原料,然后我们大量抛出积压在库房里的棉纱来打压纱价,造成棉花和纱的价格倒挂;不出三个月,这些华商的纱厂都得倒闭。那时,棉纱市场只能由我们来掌控了。我们再提高棉纺品的价格,便能获得丰厚的利润。”

英商沙利文略带迟疑地问道:“那你有什么有效的措施来控制棉花市场呢?换句话说,你能吃进多少吨皮棉呢?”

菲利普先生说:“这必须联手操作才行。我的方法是来个接力赛。第一波我们联手把现在中国商场上的皮棉收购价格提升三成,第二波再提升二成,皮棉就成了天价了;第三波再拉升二成,棉价和纱价就严重倒挂了。华商善于做投机生意,必定会跟风囤积棉花的,不须我们把皮棉全部吃进,他们就会在市场上疯抢棉花。我们再把手中的棉花放给华商,让他们手中大量吃进高价棉花;待他们的仓库存满了棉花时,我们再从美国和印度运来低价棉花,开足机器生产纱和布,持续把低价纱和棉布投放市场;只需要数月,华商的纱厂、纺机厂和棉花采供栈,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似地成排倒闭!”

山井千山说:“那就需要有个协调的机构来统筹调配,配置各家公司在三个波段棉花的采购量;以及抛售棉纱的价格和时机。”

戴维说:“我有两种一种方法。第一种是我们几家合作拿出一笔资金来,成立一个基金会专门来炒作皮棉;另一种办法是,咱们确定每个波段各家公司的购进数量,谁也不吃亏。”

山井千山说:“还是后一种方法实用些。各家按商定数量和价格购进皮棉,统一协调,就能把棉花市场掌控了。”

沙利文和菲利普都表示同意这种方法,当即商定把市场上的棉花按现价持续购进五千吨,然后半月后再提价三成全部抛出。随后,各家再按高出现在市场价的三成的价格购进皮棉六千吨;半个月后,再按市价提高二成的价格全部抛出,等市场价格涨起来后再作下一步操作。

山井千山说:“我补充一点,美国必须停止向中国的提供棉麦贷款,要不然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美国棉商效力了。”

菲利普说:“同时,这段时间也要控制印度的棉花大量输入中国,等价格炒起来再放开输入中国,他们也能分杯羹大赚一笔。”

沙利文说:“这个好办,跟东印度公司协商一下,让他们参与这个计划,而后,中国市场必定会棉花短缺,那时,让东印度公司大量投放棉花,价格也可随行就市提高,他们也会获得优厚的利润!”

其他商家都赞同山井千山的建议。戴维表示会向美国商会提请此意见,毕竟是中国政府用行政干预市场在先,逼得我们不得不采取应对的措施,不然我们白费劲了!于是,工部局会议确定了统一炒高棉花市场价格的方案,只等华商们陷入困境束手被擒。

果然,市场上连低档次的印度棉花都买不到了,美国的长绒棉更是没有踪影了。市场上棉花价格狂涨,超过棉纱的价格,形成了棉花和棉纱价格倒挂的怪异现象。照理棉花涨价棉纱必定要涨价的,但市场的棉纱却不涨反跌。

欧美和日本的低价棉纱像潮水似地涌来。他们的机器设备和工艺技术比中国的更先进,棉纱均匀光洁强度均好于国产货。原本洋商生产的多是高支纱,民营企业生产的多为低支纱。高支纱的纱价比低支纱价高出近一倍;怪异地是进口棉纱不断地降价,高支纱降到比低支纱更便宜。华商的织布厂纷纷抢购进口纱,甚至囤积居奇,纱厂的仓库里都塞满了进口的低价纱。华商的纱厂便撑不住了,像多米诺骨牌般的纷纷关门歇业。甚至倒闭。

棉纺业已是一片萧条,还谁家会来买纺机呢。恒昌公司的纺机在仓库里越积越多,积淀的大量的资金。这流动资金大都是从钱庄和银行借贷来的,每月要支付巨额的利息的。周天瑞不由地日夜犯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