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江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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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机关算尽卿太聪明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周天瑞回到老西门的家中,妻子早已经摆好了菜肴,只等他落座吃饭呢。一家人围着餐厅的圆桌坐定,合掌祷告完毕,周天瑞举起筷子,说:“吃饭吧。”一家人方才动筷子夹菜。

朱宝根颇为得意地说起收服癞痢阿三的事情。周天瑞朝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眼中没有丝毫的悦色。他认为做生意以和为贵,尽量避免与人争斗。周天瑞向朱宝根叙述着孙氏家族的势力。

这孙记裕盛五金行的老板叫孙鸿儒,在家族排行老四,江湖上人称他为孙老四。孙氏家族是清朝权贵的后裔。孙家老爷子曾是清朝洋务大臣,为官府创办过许多实业,他也因此富可敌国。在洋务运动后期,孙家就创办了裕隆铁工厂、裕丰纺织厂和裕盛面粉厂。孙记钱庄更是遍布上海、宁波、杭州、汉口等大城市。孙家的几家纱厂,都是上海滩上首屈一指的大纱厂。孙老爷子去世后,给子孙后代留下了两千万两白银的遗产。孙家四个兄弟闹分家,分配遗产时竟动用官府方才分得公平。孙老四仅现银就分到了五百多万两,尚不计五金行、纱厂、房地产等项财产了。

孙家做过上海总商会的总董,执掌着上海商界的牛耳多年。不光是上海商家对他家俯首称臣,就是官衙门也如同他家后院,可随意进出。因此,上海滩官家的生意都逃不出他家的手掌。

朱宝根说:“那还跟他家搞什么,弄不过的!”

周天瑞接着说:“是呀。与这样对手争斗毫无胜算,最好的办法是礼让三分握手言和。五金市场潜力巨大,他做他的,我做我的,何必与他一争高低呢。我早与那些码头上的人疏通好了关系,你差人拿上公司产品目录单,见那洋船就只管上去揽生意。哪条船都需要卖脱些多余的物料,补充些日常用的五金件,这也是我们的一宗大生意呢。还有些顺手的生意,就是帮着洋船买些生活用品和食物,也能赚笔养家糊口的银子呢!”

“这些生意我岂能不知,只是拿捏不准进货的下家,怕进了假货赔了银子还砸了牌子。”

“我给你张供货的厂家和货栈、商铺名录;其中,标有红笔字号的你只管拿货,隔月再结账。”

“应当是先卖自家产的五金件,型号不足、数量不足时再去赊账进同乡的货。”

“那还须我说?我把这摊子交给你了,你就多动脑筋把它做好就是。你要是忙不过来,铁工厂那边你无需操心,我也会请大师兄帮忙照看的。”

“没有啥忙不过来的事情。你尽管放心好了。我夫妻俩会尽心尽力地做好的。”

翌日,周天瑞的奥斯汀刚停稳在泰昌五金公司的门口,那越来越肥胖的妹子便迎出门来,朝着周天瑞亲热地喊了一声:哥呀,你来了。妹子已是一对儿女的母亲,原本纤瘦高挑的身材已成了丰乳肥臀的中年妇人了。跟在妹子身后的两个年轻人走上前来喊声:周老板好。周天瑞心想,这就是新近招收的伙计了。周天瑞拿出一份单子递给朱宝根,说:“你得准备十万元左右的钢材和紧固件。”

“啊,这么大一批钢材和配件,做什么设备呢?”

“方家要我做两条肥皂生产线。”

“那好,啥辰光要呢?”

“尽快。”

朱宝根给他倒了杯水,说:“我马上让他们去备料就是了。我也有笔大的生意要做。昨日晚间,对门的癞痢阿三来找我说:娄丰泰让跑街出去打听谁家有薄钢板。癞痢阿三留了心,打听到是给东北客商做炉子用的。孙氏公司拿到了订单,仓库里却没有这号薄钢板。这样的薄钢板国内是生产不出来的,全靠进口呢。这薄钢板要是现时从海外进口,没有两三个月是到不了货的。钢板从海外装船发货,恐怕早过了交货期了。娄丰泰给五金行会的同仁打遍了电话都没寻到货源,正为此犯难呢!”

周天瑞听得此言顿时来了精神,说:“这个好办。你准备好银票,等我打听到消息后,你即刻把薄板全都吃进,单等他来找你转让薄板。,你把价格翻几个跟头,他也得吃下这哑巴亏!”

“你咋能晓得这种薄板的下家呢?”

“这种薄板与轮船上隔板是通用的。我只要问杰瑞先生就清楚了。”

“那你为啥不问钢铁行会的人呢?”

“他们只晓得华商的存货,不知道洋行的库存呢!”

“哦,原来如此啊。”

周天瑞即刻驱车到杰瑞先生处汇报船厂业务,顺手把写有这批钢板型号的单子递给杰瑞先生:“先生,麻烦您看一下,哪家公司会有大批量的薄板呢?”

杰瑞接过单子看了一眼,说:“这种薄板是船厂常用来做面板或小面积隔断用的。我得打几个电话,问到了就告诉你。”

周天瑞遂起身告辞,回到自己的写字间等候。不多时,杰瑞先生打来电话说:“耶松船厂有这型号的薄板,只是已经在仓库存放几个月了,面上有些锈斑,你自己去看看吧。”

周天瑞立即打电话给朱宝根,让他带上银票赶往耶松船厂。两人在耶松船厂门口汇合后即到耶松船厂总经理的写字间。周天瑞与这耶松先生是打过几次交道的,也曾跟着杰瑞先生参加过几次酒会,与耶松先生有过交往的。

耶松客气地打招呼,说:“杰瑞先生打来了电话,说你要找一批薄板。刚巧,我这里有货,你跟助理去看看吧。”他叫来了助理带他们去仓库察看这批钢板。

这批钢板果然有些锈迹,但并不至于影响钢板的质量。周天瑞问助理:什么价位?助理说:不还价的,十四两一担。周天瑞稍作思考,便当即拍板全都吃进。办了交割手续,周天瑞并不急着把薄板运走,他与耶松船厂承诺,半个月内提走全部的薄板。

娄丰泰到裕丰纱厂找到了孙老四,请他打听谁家存有薄板。孙老四忙打电话给怡和洋行的买办请他查了洋商行会存货的月报,得知这薄板只有耶松船厂才有大量的存货。娄丰泰急急忙忙赶到耶松船厂时,这批钢板已经换了主人。

娄丰泰怒火中烧地回到公司里跳脚大骂朱宝根。他骂累了,冷静下来,才开始认真地思索。这事情的确十分蹊跷,朱宝根么会抢先吃进这批薄板的?必定是得到了内幕消息才会一点后路都不留,全部吃进的。这分明是要拿我一把,剃我的光头么!看来自己的五金行里必定有内奸,向对门传递了消息。他下令严查,一旦查出来,必定叫他烂死在牢里!可令他无奈的是,东北客商多次来电急催交货,说天气一冷,再不供货就取消订单,并按合约赔偿损失。可眼下,上海滩有薄板的只有泰昌五金公司。他犹豫再三,只得放下架子来找朱宝根。

朱宝根吃准他被逼无奈才肯低头来要薄板的,便狠狠地抬高了价码,只等他来咬钩了。两人见面后也没太多的寒暄,便直接进入主题。娄丰泰瞪着发红的眼珠,问:“那批薄板需多少银子一担,你才肯脱手呢?”

“五十五两银子一担!”

“你这不是跟抢银子差不多么!”

“我还不想卖呢!再压数日价格还能翻番呢!”

“你这是晓得我急等这批薄板用,故意抬高价钱狠宰我一刀呢!”

“那又怎样呢?你可以不买的么!”

“你总得有个实价么。”

“你报个价,我听听。”

“这薄板么往常是十二两一担的,上下不会相差二三两银子的。”

“你是捏着鼻子做乱梦呢!你有多少货?我翻三倍价吃进!”

“这样吧,我给你翻个倍,二十八两一担。”

“既然你爽气么,我也就爽气。五十二两一担,再不能少了。”

“四十两一担。”

“我有事先走一步,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来找我。不过话说在前头,我不能保证那时还有货呢。”

“四十二两。”

“再会吧。”朱宝根站起身来。

“谈生意么,你岂能钢口铁牙半步都不退呢?四十五两,你买了吧!”娄丰泰气呼呼地说。

“五十两,这是最后的价钱,少半两都不买!”

娄丰泰又是一阵讨价还价。朱宝根吃准娄丰泰只有靠这批薄板方能摆脱困境,因此,死咬住了五十两不再松口。娄丰泰情急之下只得咬着牙,以每担五十两银子的价格卖下了这批薄板。朱宝根肚里一算账,这单生意净赚二十五万两银子。

朱宝根与娄丰泰办完交割回到公司,就见瘌痢阿三已经在门房间候着了。朱宝根说:“你这小赤佬要账倒比猴还精。”他走进写字间,从抽屉里拿出个信封,说:“早就给你备下了。”

癞痢阿三接过信封,说:“那答应我的差事呢?”

“你打开信封看看。”癞痢阿三从信封里抽出二张纸,一张是银票,一张是朱宝根写给仓库主管的信函,要主管安排来人当库管。

朱宝根关照癞痢阿三规规矩矩地呆在仓库里不要出门,孙老四必定会派人抓你的。但是,癞痢阿三是狗改不了吃屎,有了银子就要去吃喝嫖赌。孙老四的青帮弟兄在赌场把他抓了个正着,把他一顿暴打关进了地下室。癞痢阿三把所有罪过都推到朱宝根的头上,说自己不过是贪几两银子而已。孙老四逼迫他做内线,把损失银子补回来,不然就要把他扔进黄浦江里栽了荷花。癞痢阿三为了活命,只得遵照孙老四的指令,把泰昌五金仓库里的大宗商品抄了一张目录,交给了娄丰泰。

娄丰泰查看目录,便清楚了泰昌五金公司的存货。他阴险地笑道:“你不可走漏了消息,有啥事情必须告知于我,自有你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