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史上第一工具人
叛军退却之后,一名身着官服的三旬男子和颜悦色找上东方白。
东方白是斥候队主,自然识得怀朔镇的文武将吏,此人唤作司马子如,祖籍河内温县,太和十四年生人,现年三十四岁,担任怀朔镇省事,工作内容是为镇中将领拟定、诵读文书。
简单点说,就是领导秘书,大秘。
当然了,这只是他的表面身份。
除此之外,他还有第二重身份——高欢的奔走之友、同志、谋士,两人关系好到穿一条裤子,并坐同食,从旦达暮。
司马子如素来以“机智敏捷,能言善辩”著称,纵然眼下杨钧、窦乐两派明争暗斗、势同水火,他也能做到游刃有余。
一面与高欢亲附,一面受杨钧信重。
却是个九曲黄河一般的人物!
“不知此人私下里找我,是何用意?”素昧平生之人突然到访,东方白不禁琢磨起来。
“仲玉,将主有召,速与我前去!”司马子如一袭青衣,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书卷气,眼神中蕴藏着几分精光,声如玉碎,甚是好听。
东方白恍然,抱拳行礼:“有劳司马郎君!”
司马子如回一礼,笑道:“不敢当,方才我听军中将士说仲玉你神勇无敌,高呼酣战,阵斩敌将……真真是令人神往!”
“此人莫不是要替高欢招揽自己?”听到司马子如的奉承话,东方白自作多情想到。
事实证明,东方白想多了。
不过有一点值得一提,那就是东方白从来没有动过投效“高神武”的心思。
众所周知,高欢是个鲜卑化汉人。
倒也不怪高欢“鲜卑化”,因为高欢父亲高树生就是鲜卑化汉人,母亲是与燕国皇族慕容氏纠葛极深的昌黎韩氏,深受鲜卑文化熏陶的高欢自然而然的成了“精神鲜卑人”,思维方式、价值观都是从“鲜卑本位”出发。
另一方面,高欢自己与鲜卑豪族的关系盘根错节,连襟窦泰、妻子娄昭君、姐夫尉景、友人蔡俊全是鲜卑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高欢的“反汉化”非常明显,除了在洛阳办公时说汉话之外,他从来不说汉话,与人交谈都是用鲜卑语。
更离谱的是,高欢有一种迷之自信的“鲜卑优越感”。
可以说,比鲜卑人还鲜卑人!
这还投效啥?
还不如当草头王。
东方白语气谦逊,回道:“一介武夫而已,当不得郎君如此赞誉”。
司马子如笑笑:“眼下贼寇猖獗,天下纷扰,正是仲玉你这样的猛士,披甲执锐,建功立业的时候,切不可妄自菲薄!”
“司马郎君教诲,在下谨记!”
东方白装出一副聆听受教的姿态,司马子如笑魇如花,二人边走边谈,转瞬间便到了官署门前。
却见此地长戟如林、甲士如雨,军事色彩极重。
东方白倒是没有过多惊讶,北魏的军镇制度是将军事和民事合为一体,镇将一人兼管军队民生,因此镇府既是官署,也是将府。
“解剑、去履!”镇府厅堂外,一行戍守官署的军士拦住东方白二人。
东方白与司马子如自然没有剑履上殿的特权,老老实实解下佩剑,脱下鞋履,趋行入内。
司马子如入殿三步,长拜及地:“禀使君,队主东方白带到……”
东方白学着司马子如的动作,低伏身子高声报名:“麾下东方白,参见将主!”
堂上,杨钧正在与杨暄、贺拔岳、贺拔胜三人议论军事,抬眸见是司马子如、东方白,温声道:“遵业,此处无事,你且下去休憩。”
“下官告退!”司马子如作一长揖,躬身退下。
“仲玉且入座,不必拘束。”
“谢将主!”
东方白道谢,亦步亦趋坐到杨暄下首。
一落座,杨钧便开始当面表彰功勋。
“仲玉,今夜你斩将之举,老夫亲眼目睹,怎一个勇字了得!
等怀朔之围解了,老夫一定向圣上表奏你的功勋,恢复令尊的名节!”
“将主恩泽,麾下铭感五内!”东方白赶忙离席拜谢。
没法不拜,这是应有的礼节,出身高门大族的杨钧最是看重这点。
杨钧见东方白没有表露出对朝廷的怨恨,微微颔首,话锋一转:“自世宗宣武皇帝驾崩以来,宗室、外戚专权祸国,以致天下汹汹,盗贼蜂起,如今贼寇势大,镇军式微,仲玉可有保全城池之策?”
东方白忽然感觉亚历山大!
贺拔胜、贺拔岳两个牛人在前,东方白哪敢班门弄斧,况且他也不想平白恶了这二人,连忙放低姿态:“二位军主皆有不出世的将略,麾下岂敢布鼓雷门?”
贺拔岳年约二十五六,身长六尺五寸,阔面重颐,虎体猿臂,彪腹狼腰,这等体貌,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大丈夫。
后世贺拔岳名声不显,但是东方白却看过网络上对他的评语——史上第一工具人!
他一手创立的关陇门阀,几乎主宰了六七世纪的东亚格局,先后缔造了西魏、北周、隋、唐四个王朝,开创了繁荣昌盛的隋唐盛世,一扫魏晋以来的颓靡。
《周书》对他的评价是:陈涉首事不终,有汉因而创业;贺拔元功夙殒,太祖藉以开基。
这等英雄人物在前,东方白哪敢妄言。
贺拔岳对东方白表现出来的诚惶诚恐甚是受用,豪言道:“我素来景仰英雄豪杰,只要你说得在理,莫说是个队主,便你是奴婢也无妨。”
杨钧亦道:“仲玉但说无妨,若有谬言,权当是抛砖引玉。”
“既如此,麾下试言之!”
话说到这份上,东方白也不再扭扭捏捏,换上一副慷慨激昂之色,言语掷地有声:“麾下以为,叛军虽有兵马五万,却不足为惧。
叛军名为一体,实则数家,互为表里,相待为强。一胜则俱豪,一失则俱溃,非同心也。
如今贼心尚未合一,应当速发兵击之,破敌锋锐,折其盛势,以安众心,而后再守,可保城池期年之内不失!”
杨钧本来没有对东方白抱有多大希望,闻得此番言论,惊得拍案而起:“且细细道来!”
“想必将主很清楚叛军将领的族属。
破六韩拔陵、破六韩孔雀属匈奴豪酋。
斛律金,斛律野谷禄属敕勒豪酋。
卫可孤属鲜卑豪酋。
万俟普、宇文孤,费也头牧子。
以上诸人出身、族属差异较大,举兵苟合只是为了利益,断然无法同心同力。”
“只要我军合力击破其中一部,便可暂解怀朔之危,等待京师发大兵救援。”
东方白口若悬河,娓娓说道:“明日贼军必然要分兵牵制东、南、北三面,届时,就是天赐的良机。”
思忖片刻,杨钧目露异彩,侧首问贺拔胜:“破胡,依你之见,仲玉之策可行否?”
“麾下以为仲玉之策,实乃上策。”贺拔胜抱拳答道:“虽然方才的防守之战中,我军击退了叛军攻势,但是兵法中讲“久攻必克,久守必失”,麾下以为,我军绝不能一味固守,应当抓住战机,通过防守反击歼灭叛军有生力量!”
“阿斗泥,你如何看?”杨钧又问贺拔岳。
“麾下以为此策可行。”贺拔岳斩钉截铁答道:“破六韩拔陵连战连捷,将士已成骄兵,明日先死守城池半日,待敌军气势衰落,发铁马突击敌阵,再引轻骑紧随其后,突出掩杀,破其一部兵马不难。”
见三个年轻人皆主张发兵突袭,杨钧反倒是犹豫了起来,年龄大了,难免求稳。
“老夫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此策太过冒险,宣和,取我卜具来。”
“事有不决问鬼神?”直到此时,东方白才对杨钧的军事水平有了确切了解,一个字,废。
这可不符合东方白“献计立功”的本意,要是占卜结果出师不利,不白瞎了一条“好计策”。
灵机一动,东方白拍案而起。
“砰!”
一记惊雷落在厅堂之上。
东方白赫然起身,双目圆睁,怒喝道:“事有不决问鬼神,如今敌我态势再是明显不过,将主为何要用兵阴阳,而不用兵形势、兵权谋呢?”
话音落下,正准备取龟甲的杨暄目瞪口呆怔在原地,贺拔胜、贺拔岳愕然相顾。
杨钧也是一脸不可置信,心想“你小子差老夫十八级,敢和老夫这么说话”。
当然,东方白敢这种口吻说话,也是摸清了杨钧的性格,对于杨钧这等不会打仗的忠正之臣而言,只要你能杀敌卫国,其余一切皆可宽宥。
不过,纵然杨钧有相忍为国的气度,被人当面指责,面色也是有些难看。
“你一小小队主,怎敢对上官不敬?你不怕老夫将你推出辕门外斩首示众吗?”
“苟利guojia生死以,岂因huofu避趋之。”东方白昂然答道,声音慷慨激昂,气势大义凛然。
就差脸上写“忠臣”两个大字。
闻得此等忠言,素来以忠义为先的杨钧感触尤深,激动的连连拊掌:“壮哉!卿果忠贞之士,恨吾不能早识!”
“可眼下老夫还有一大难题,我麾下只有五百骑卒,其余骑卒、马匹都在窦乐、葛荣手中……”
东方白神思一转,心底有了计较,出列献计:“此事却也简单。”
“计将安出?”
“只需将窦乐之子窦泰、窦泰连襟高欢、高欢内弟娄昭等人召入中军大帐,便由不得窦乐不派骑士。”
东方白的意思很明显,通过控制怀朔系的二代胁迫怀朔系出兵。
杨钧思量片刻,缓缓点头:“善!宣和,你速去与窦乐、蔡普接洽……”
“得令!”杨暄俯首,快步离去。
杨暄退下,杨钧捻须沉吟,问起贺拔胜军事:“破胡,若老夫以你为主将,你会突袭哪门?”
“南、北两面有山川阻隔,敌军摆不开阵势,同样,我军骑兵也跑不起来,因此麾下决定袭击东城敌军。”
“需兵马几何?”
“八百敢死之士足矣!”
“八百骑是不是少了点,战端一开,叛军至少会在东城布置五千兵马……”
“兵不在多在于精,只要将主答应让我挑选士卒,我便敢立军令状。”
“军令状倒是不用,你一腔杀贼报国之心,老夫知之。”
“既如此,麾下斗胆,再向将主索要一人”。
“何人?”
“此人就在堂上。”贺拔胜目光转向东方白,笑颜潺潺。
“仲玉?你的意思是……”杨钧瞄向东方白。
东方白自然不容许刚刚竖起的“忠臣人设”崩塌,正色答道:“麾下本就是骑兵队主,冲锋陷阵自无二话。”
“那好,你二人速去准备……且教骑卒吃饱喝足,养精蓄锐,明日一鼓作气,击穿敌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