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末多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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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高欢:莫欺少年穷

东方白奔援间,那员敌将将手中五尺长的开山斧舞成转轮,左劈右砍,锐不可当,转瞬之间砸断砸飞十余杆长枪,而守军冷箭、长刀、枪矛根本攻不破他身披的三层重甲,一时气沮。

此人唤作宇文孤,本是沃野镇镇将慕容盛麾下军主,慕容盛战死之后,转投了叛军。

宇文孤素来以勇力闻名,破六韩拔陵欣然接纳,授龙骧将军一职,引为心腹。

他倒也没有辜负破六韩拔陵的厚爱,在之后的沃野城之战中,披甲先登,阵斩沃野镇统军常安成。

趁着官军群龙无首,叛军一举攻陷沃野镇。

此战之后,宇文孤名声大噪,军中好事者评选五大猛将,将他排在第三位。

当然,宇文孤本人并不认可这个排名。

“万俟洛黄口小儿、斛律金高车老公,有何资格排在我宇文孤之前,且看我斩将刈旗,再复刻沃野镇之战!”

扫视一眼围住自己的二三十个官军士卒,宇文孤脑海里浮现出怀朔城攻陷之后的情形,火光冲天,血流成河,杨钧的头颅悬于西阙,满城军民跪在他马前求饶……

守军阵中,一名什长见到宇文孤愣神,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声,壮起胆色挥刀奋力向前,宇文孤大笑一声,挥起巨斧迎上,斧刃未至,激起的劲风却已砸在那什长脸上。

那什长大惊失色,但此刻他早已没有退路,两把兵刃恶狠狠撞击在一起,剧烈的金铁交鸣响起,什长手中的长刀崩裂成数段。

而宇文孤手中巨斧余势不减,如疾风般斩下,直在那闪避不迭的什长脖颈间用力一砍。

“噗!”鲜血喷涌,一颗硕大的头颅迸出三尺多高!

“啊~”守军士卒见此一幕,心中大骇,纷纷向后避易,不少人萌生逃意。

“贼将休得猖狂,韩百年来也!”却是负责此处防务的幢主,韩轨韩百年。

韩轨心知麾下兵士绝不是此人的对手,以此人表现出来的武力,等闲人士根本无法应对,万一被冲乱阵脚,就是整个阵线的崩溃。

相比宇文孤如若铁塔一般的身形,韩轨身躯显得格外单薄,但其志气、胆气却是不差,手握古锭刀如同猛虎下山冲杀过去。

宇文孤大喝一声,一记势大力沉的横扫迎上。

古锭刀与开山斧碰撞,一股巨力透过长刀传来,韩轨面色大变,长刀被荡开,虎口震裂。

韩轨只觉手臂酸麻,眼前发黑,一抹黑影直直刺向他的胸膛,却是开山斧前端森寒的尖峰,他有心躲避,却是难以做到,长刀被荡开,就意味着防御出现了疏漏。

“吾命休矣!”感受到铺面而来的劲风,纵然韩轨身披甲胄,也是彻底绝望:“今壮志未遂,奈何死乎!”

“幢主!”韩轨身边亲卫奋力大呼,数十支箭矢向宇文孤倾泻,但后者却不闪不避。

寻常箭矢最多只能射穿一层甲胄,因此宇文孤根本不需要躲避,他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斩将,从幢主斩到军主,再斩到将主。

对于自己的武力,宇文孤有绝对自信。

“呔!”千钧一发之际,奔至宇文孤左侧二十步的东方白想到兵法中的“攻敌必救”“围魏救赵”,双足发力蹬地,奋力掷出手中长槊,丈八长槊卷起朔风,划出轨迹笔直的寒芒,快的直教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宇文孤脸色大变,他感觉到了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那种感觉不是来自于五感的反馈,而是无数次披甲执锐,舍生忘死培育出的战斗本能在示警。

神思转跃一圈,宇文孤决定相信本能,直接放弃击杀眼前敌将的打算,壮若雄罴的身躯向右侧一跃。

宇文孤方一跃出,激射而来的长槊便射至韩轨面前,精铁铸成的槊锋撞击在坚石铸就的城墙上,再度凌空飞起,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宇文孤背上。

浑重的力道宛如豹尾,砸得宇文孤一个趔趄,喉间涌上一股腥咸,韩家的十余名家奴赶忙将头晕眼花的韩轨救回。

再回阵中,韩轨只觉恍然隔世,既有悔恨、恼怒,也有感激、赞赏。

不过当他见到救他的人是以前的小狱卒东方白,心中就多出了一股情绪——震惊和尴尬。

以往,韩轨、窦泰、侯景、蔡俊、一伙人没少欺负东方白、东方老两兄弟。

韩轨一族出自昌黎韩氏,也就是韩愈的本家,当下是怀朔镇豪强之一,麾下聚集着不少出身破落户的子弟,譬如母族为昌黎韩氏的高欢就是韩轨的追随者。

出入在韩轨之侧,高欢得以见到韩轨之妹——小娘子韩智辉,从小寄养在姐夫尉景家中、从来没有见过豪门贵女的高欢,单方面坠入爱河。

那年高欢十八岁,韩智辉十岁。

神龟元年,尉景在高欢姐弟的百般央求下,带着二十二岁的高欢上韩家提亲,当时高欢一穷二白,他爹高树生又是个不治产业的无赖子,韩家人理所当然的拒绝了这桩婚事。

也不怪韩家人狗眼看人低,当时的高欢确实没有展露出半点异相,莫说帝王之相,连异于常人的地方都没有。

论武力,三流水准,论智力,根本没人和他讨论大事,除了相貌英俊,没有别的优点。

问题是长得帅能当饭吃吗?

当然能!

但很可惜,高欢英俊的容颜没能打动现实的韩父、韩母。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韩轨也对高欢觊觎妹妹一事极为恼怒,心想“我妹妹十岁的时候你就对她动心思,你还是人吗?”

厅堂之上,正在气头的韩轨指着高欢破口大骂:“贺六浑(高欢字),你当你是平阳侯卫青吗,还想娶贵人家的女眷?”

摊牌之后的高欢也很硬气,冷语铮铮回了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事实证明,分手还能做朋友这话是假的,跟韩家坦露心迹之后,高欢失去了工作,值得一提的是,韩轨是个刚直的人,气消之后也并没有报复高欢。

再说失去工作的高欢,当时他的姐夫尉景担任监狱长,人脉很广,经过尉景的一番运作,他去了怀朔另一豪族蔡氏家中。

蔡氏的家主是宁朔将军蔡普,他见高欢生得不凡,将高欢录入了镇兵名册。

至此,高欢终于吃上了公家饭,但也不过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大头兵,非但享受不到国家福利,反而是经常被派到恒、朔二州服役。

但是,老话说得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毫无疑问,高欢就是孟子口中的那个“斯人!”

神龟元年年末,高欢又一次摊上苦差事——去平城服役,而这次服役发生的的一场艳遇,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话说高欢去服役,其他士卒都懒洋洋的拄着长枪,只有高欢一人一丝不苟,兢兢业业。

出身代北豪族娄氏的小娘子娄昭君入城之时掀起车上幕布透气,恰巧见到城上一名军卒身若山立,长头高颧,目有精光,头上隐隐有白光笼罩,那叫一个“神武!”

娄昭君当场芳心暗许,春心大动“这就是我要找的真命天子!”

她是个不避情爱的鲜卑女子,立时遣婢女告知高欢自己的心意。

天上掉下个娄妹妹,高欢被砸得不轻。

但是高欢就是高欢,素负经济之才,常怀风云之志,每临大事有静气,在他优雅的风度下,娄昭君的女婢被迷的神魂颠倒。

值守结束之后,娄昭君将高欢唤入车舆之内,二人互诉衷肠,一阵卿卿我我,私定终身……当然,穷小子与富千金的婚姻肯定会遭遇阻力——狗血剧不变的主题,懂得都懂!

拥有僮仆千人、牛马以山谷衡量的娄氏家主娄内干当然不同意这桩婚事,但是话说回来,他不同意又有什么用呢?

一方面娄昭君态度强硬,非高欢不嫁,二来二人已将生米煮成熟饭,最重要的是老娄的独子娄昭也认为高欢必成大器,鼎力支持准姐夫。

一番终极拉扯下来,老娄终究没能拗过儿子女儿,只好感慨一句女大不中留,自奉嫁妆,将女儿嫁给了高欢。

婚后,二人过上了没羞没臊的辛福生活,高欢凭借老娄的门路,顺利当上了队主,步入了上流社会,由此结识了镇都副将窦乐之子窦泰,功曹史侯景,户曹史孙腾,省事司马子如等人。

当时的镇将辽西人段长也为高欢卓异的资质折服,慨然道:“你有拯救乱世、安定社稷的才能,终究不会虚度此生,我这岁数是见不到你富贵的一天了,希望你能多照顾我的子孙!”

高欢应下,之后他转任了九品函使(邮差),往返于洛阳与怀朔镇之间,传递书信,正式步入了官场。

在见识到洛阳的繁华之后,高欢开始嫌弃怀朔镇这片狭小的天地,志向变得宏大,心思更加深沉,他通过联姻等手段,将势力扩张到洛阳、平城、五原等地,另一边,借着娄家的支持,扶危济困,不遗余力招揽豪杰,声名遍布云代之地。

六镇子弟之中,除了贺拔三杰中的贺拔岳、宇文四虎中的宇文洛生,没有人能够稳压高欢一头。

眼下的高欢,几乎算是怀朔系仅次于窦乐、葛荣的三号人物,官位在他之上的蔡俊、侯景等人,关键时刻都要听他发号施令。

高欢得意,韩轨自然要失意,如今他已经成了怀朔镇的笑柄,“有眼不识荆山玉”的典范。

杨钧就任镇将之后,韩轨索性心一横,背弃了怀朔本土系,投入了镇将杨钧帐下。

情势危急,东方白根本没有理会韩轨,只是高喝一声:“刀来!”

见东方白无视自己,韩轨又羞又怒,抽出古锭刀,以刀鞘砸身边亲卫:“狗奴,东方二郎唤兵刃,你等听不见吗?”

“还不速将我宝刀呈给二郎,助二郎阵斩敌将!”

“是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