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燕的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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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霎时几十道目光扎在霍华德身上,众人仿佛在围观一头奇珍异兽,眼神夹杂着好奇和敌意。霍华德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出席过这种场合,紧张得浑身僵硬,话都说不利索了:“抱、抱歉,我的意思是,传染病根本没有得到控制,死亡病例远远大于官方公布的数据。”

总统沉默了。半晌,他冷冷问道:“证据呢?”

霍华德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大摞文件,包括病死者名单、医院联名写的求助信和一大摞照片。照片在官员们手中传阅,会议厅里泛起一阵不安的嗡嗡声。

“我刚从疫区过来。”霍华德说,“医疗物资已经告罄,政府调拨的物资迟迟无法到位,我才冒昧前来求助。”

“卡夫曼将军,请不要夸大其词。”卫生部长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这种病只通过接触传播,只要及时隔离病患——”

“因为我们根本没有条件隔离!”霍华德语气激动起来,“所有医院都没有床位了,不得不把轻重症患者安排在同一个病房,防护服,药品,消毒剂,什么都缺,医护人员感染了一半,许多人只能在家等死!”

“你想要什么?”

“立刻封城,调拨传染病专家和医疗物资过来,否则一旦疫情蔓延至全国,就覆水难收了。”

“为什么我听到的言论和你说的完全不同?”总统皱眉问道,“我只听到一个我不认识的人闯进来大放厥词,仿佛我的国家明天就会灭亡了,而我身边的疾控专家都保证这场病完全可控。”

“我说的都是实情——”

“卡夫曼将军,你打过仗吗?”

“当然。”

“哪场战争不会死人?”总统漫不经心的说,“这么简单的道理,您为什么不明白?”

霍华德一阵眩晕。他千里迢迢而来,想为病人们求一丝生机,希望却在只言片语间化为齑粉,泪水涌上了他的眼眶。

“不!”他斩钉截铁道,“无能的将军才会让士兵去送死。我戎马一生,从不畏惧任何强敌,不管能否得到帮助,我都会率领我的士兵战鬥到最后,但你们可以决定一件事——胜利属于我们还是这场病。”

两日后,霍华德亲自带着一批医疗物资和一队疾控专家回来,其中就包括刚赶到图兰首都的克莱恩。这支队伍迅速接管了防疫工作,虽然人数不多,带来的消息却令人振奋。克莱恩保证他们是第一批,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批,还会有更多杰出的医疗专家来到图兰。

在遭到传染病袭击两周后,希望再次回到了人们心中。莱特作为唯一痊愈的例子成为医疗队的关注重点,克莱恩每天都会对莱特进行体检,成立了一个专家组,每天把莱特的身体数据发回本部,和研究机构的同事召开视频会议讨论。

“我们尝试把你的血清注射给别的患者,可以抑制虫卵的繁殖。”又一次抽血后,克莱恩告诉莱特。“对于症状较轻的病人,你的血清可以有效改善他们的状况,一旦病情发展到第二阶段就无能为力了。”

“传染源在图兰?”

“是的。你仔细回忆一下,发病前都去过哪里?”

莱特检索着记忆,却头痛欲裂,仿佛一把鱼叉在头骨中穿刺。一些影像陆续闪现,宛如电影中的画面。大雨、雷鸣、黑压压的树林,空无一人的厂房,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还有鸟儿在雨幕中穿梭的身影。

他睁大了眼睛,喃喃道:“……雨燕。”

“什么?”

“我那天……好像看到了雨燕。”

克莱恩微微皱眉。莱特紧紧抱着头,真相呼之欲出,却被强行封印在记忆深处。克莱恩扶着莱特坐下,倒了杯热水:“行了,别勉强自己,想起来再告诉我。”

“您为什么会来这里?”莱特问道。克莱恩笑了笑:“我是疾控研究所的医生,只是履行职责而已。”

“您的家人不反对吗?”

“我的父母很早就过世了。”克莱恩说,“我的妻子是个护士,四天前死于传染病。她当时在照顾一位怀有身孕的母亲,那位母亲来到医院时口鼻鲜血如注,格蕾莎照顾了她六个小时,还是没能挽回她的生命。后来我才知道她的丈夫和所有孩子都已死亡,第一区没有出现病例,我们都大意了……格蕾莎甚至没穿防护服。取出胎盘的时候,病人的血喷涌而出,洒满了她的身体。”

“抱歉。”莱特低声说。克莱恩的神色异常柔和:“你在为什么道歉?为自己幸存下来吗?”

莱特没有出声。年轻的医生蹲下来,握住了莱特的手。他的神色让莱特觉得安心,就像冻僵的时候有人往怀里塞了一个暖炉,冻得麻木的身体瑟缩了一下,才感到热流涌入四肢百骸。

“你是我们的希望。”克莱恩温柔的说,“我很高兴你能活下来。”

认识莱特的人发现,他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他积极配合克莱恩的检查,一有空就帮忙分发药品和定期检疫。然而每当莱特走在街上时,才会感到人们的不安。街上冷冷清清,店铺全部关门了,只有救护车和卡车呼啸而过,送走了一车又一车的尸体。

莱特停下了脚步,他站在妮娜家门口,门上系着一条白纱巾,仿佛一只硕大的蝴蝶迎风飞舞。院门锁着,屋里没有半点人气。一辆灵车从门口驶过,妮娜正追着灵车狂奔。

“妮娜!”

莱特连忙跑过去拉住她,灵车绝尘而去,消失在视野中。妮娜跪了下来,冲灵车离开的方向连连磕头,泪如雨下。莱特不知所措的抱着她,任由她把眼泪鼻涕抹了一身。

“大家都死了……叔叔,婶婶,洛奇,凯蒂,大家都死了。”妮娜哭成了泪人,“我为什么还活着?”

莱特见过妮娜的弟弟妹妹,大的八岁,小的只有四岁,会奶声奶气的叫他莱特哥哥,向他讨糖果吃。妮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些日子遇到太多的死亡,莱特已经麻木,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女孩的背:“对了,吉尔呢?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吉尔?”妮娜吸了吸鼻子,“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莱特打了个寒颤,脸上的血色潮水般退去。他紧紧捉着妮娜的肩膀,面色狰狞:“你说什么?”

“好疼!”妮娜哭叫起来,“你不记得了吗?你发病当天是吉尔和伯母一起把你送去医院的!”

莱特慢慢倒退了两步,牙齿止不住的打着颤。克莱恩告诉过他,这种寄生虫通过人的血液传播,但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竟然忘了当天还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