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没有人回答。

秋突然停住了脚步，猛地回过头。瑞恩身后是空荡荡的街道，晚风吹动着落叶，仿佛四周都是回声。寒意从他的脚底一寸寸升上来。

“还不睡吗？”

蕾拉拎着一盏纸灯笼站在房间门口，黑色的长发解下来披在肩上。见靠在窗边的秋还是白天时的打扮，蕾拉了然地叹了口气：“也是，对你来说，今晚不可能睡得着了。”

“声音。”秋突然开口，他回过头看着蕾拉，“一个未出嫁的女孩子，半夜披头散发穿着睡衣出现在男人的房间里，你这么做家里人知道吗？”

“知道啊。”

“……”

“看你还是老样子，我就放心了。”蕾拉把灯笼搁在一旁的桌上，这是她之前向旅店的老板娘借来照明的。“你刚才说什么声音？”

秋走过来俯下身，指着自己的耳边，“靠过来点。”他说，“你听得见吗？”

蕾拉屏住了呼吸，旅店保留着浓郁的当地风情，清一色拉门和榻榻米的房间，桌上的烛花即将燃到头，风一吹，火焰陡然升得高了，却在转瞬耗尽了最后的灯油，短暂的光亮后便是黑暗。黑暗里却有幽幽的乐声传来，似萧非萧，似笛非笛。曲调极简单，一叠三折。蕾拉听了许久才辨出是一首古代民谣，讲述一对恋人生死相爱的故事。她把窗纸拉开一角，旅馆正对着河堤，一个人坐在河堤上，衔着一枚竹叶，乐声正是他用竹叶吹出来的。月色如残雪，清冷逼人。瑞恩吹完一曲，随手把竹叶往河水中一拂，他把手放进衣袋里转身离去，秋和蕾拉对视一眼，蕾拉说：“他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秋说，“我问了报社，根本没有这个人。他似乎专程在文樱的公寓下等我们。”

“不管他是谁，”蕾拉叹了口气，她拉上窗户，“会在这样的夜晚思念一个人，应该不是恶人。”

秋耸耸肩，不置可否。蕾拉说：“路加去了哪里，你心里有数吗？”

“我怎么知道。”秋的脸色立刻黑下来。蕾拉一阵脱力：“我们几乎把方圆几公里地皮都翻开找了一遍，怎么就是见不到人？”

“该不会……”秋摸着嘴唇，似乎陷入了思考。蕾拉急急地追问：“怎么？你想到什么了吗？”

“不，没什么。”秋很快回答，蕾拉疑惑地看着他：“是我的错觉吗？你好像不太担心他。”

“担心啊，谁说我不担心。”秋说，“不过……”他似乎在犹豫该如何开口，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你还是不了解他。”他往窗外看了一眼，“这货在日常生活中蠢得无可救药，但真遇到了危险反而会变得可靠。”

“……”

“听不懂也无所谓。已经很晚了，快点回去休息吧。”秋把蕾拉往房间外推，关门之前蕾拉突然从门缝里挤出一只手扒住门框，秋看着她的表情，不知为何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喂。”

“请讲。”

“要我唱摇篮曲给你听吗？”

秋沉默了好一阵子，在蕾拉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秋挑了挑眉毛，狭长的眼睛戏谑地望着她：“那就拜托了哦，老～妈。”

“……去死。”

“西蒂，西蒂。”

睡梦中有人轻轻拍着她的脸，108号发着高烧，身体里像有一根极细的弦，略略拨动，整个人便疼得翻来覆去。声音唤了她一阵，见她始终不醒，一只清凉的手贴在了她的额上：“姐姐，听得见吗？”

108号慢慢醒转过来，四肢百骸像被碾成齑粉又攒起来，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发出两个轻微的音节：“利……纳……”

“终于醒了。”利纳松了口气，108号的目光移向窗外，月上中天，距离祭典似乎没过去多久。利纳收回手：“你昏迷了整整三天。”

“别的之后再说。”文樱急急地打断了他的话，“听好了，你搞砸了祭典，他们要拿你来平息神的愤怒。我们现在马上离开这里。”

“现在？”108号清醒了一点，当夜的情形立刻闯进她的脑海。见她浑身颤抖，文樱以为是害怕被人捉起来，她安慰道：“没关系，马上就是十年一次的祭祀了，村里现在忙得不可开交，分不出神来看管我们。”

108号默默点了点头，她试着站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利纳连忙扶住了她的手臂：“没事吧？要不要我来背你？”

“你背着人怎么逃命？”文樱瞪了他一眼，两人一左一右地架起108号，见她现在还有精力斗嘴，108号无奈地笑了一下：“放开吧，我自己能走。”

她被关押的地方是神社背后一个单独的隔间，利纳在前面探路，四下静得出奇，108号用余光往神社内瞥了一眼，月光从打开的窗户间照了进来，映着正前方的雕塑，108号终于看清了雕塑的脸。塑像的人显然用尽心思，每一丝衣衫的褶皱都清晰可见。少女抿着唇，一双桃花眼在眼角上挑，脸庞隐隐有玉白的光华流转。灵动的眸子转了转，含笑落在了108号身上。

108号的心脏突突跳动起来。见她脸色有异，文樱攥紧了她的手，低声问道：“怎么了？”

手上的温度传过来，108号的心稍定。她再看过去雕像已经是原来的样子，美丽而木然地立在那里。文樱说：“你该不会想打退堂鼓了吧？”

“怎么会。”月亮移到了他们头顶，108号突然发现文樱的眉目和雕塑极为相似，只是文樱年纪小，气质又千差万别，她才没在第一眼察觉。她想起那个梦，不由打了个寒颤，悄悄捏紧了文樱的手。三人转过台阶，因为怕被人发现，利纳尽捡崎岖的山路走，108号大病未愈，走得极为辛苦。三人都没有说话，一时间只有利纳拨动枝叶的声音和飒飒的风声。过了不知多久，文樱说：“喂，你们两个到了外面想干什么？”

利纳警告地瞪了她一眼，文樱吐了吐舌头：“都走到这里了，不会有人再追上来了。”她大着胆子补上后半句，“我想当舞蹈演员。”

“演员？”108号咦了一声，文樱点点头，脸颊因为兴奋泛红，“我很小的时候看到过电视上的舞剧，多美呀，要是能站在那样的舞台上——”

不远处传来狗吠声，利纳立刻把两人拉到树丛里藏好，同时掩住文樱的嘴。一列火光由远及近，领头的牵着一只大黑狗。大概因为重要的祭品逃走了，他们的语气十分焦躁，利纳远远地听见争吵声。他屏住呼吸，大黑狗由绳拴着，从鼻孔里呼出一团团白雾，它趴在地上仔细地嗅着，利纳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它离他们藏身的树丛越来越近，他几乎可以闻到它身上腥臊的气味。这时他突然看见一点萤火从树丛里飞了出来，那是只宝蓝色的蝴蝶，飞得无声无息，大黑狗却受惊似的连退了好几步，继而狂吠起来。

“怎么了？”牵狗的人被拽得一个趔趄，大黑狗发狂地挣脱了绳子，朝密林深处跑去，人们一边咒骂一边急急忙忙地追上去，四周很快重新安静下来。利纳回过头，108号正试图移动脚边的石块。“这里。”她把石块挪开，露出一处缝隙，原来是个大的石洞。108号捡了块小石头扔进去，很久后才听到叮的一声，洞里隐约有水声流动。“错不了，这个洞通向山谷。”她肯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