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的信仰
我们眼前这般青年,在自己的内心生活上,大都没有什么信仰。我们不但不信仰什么,并且有时连自己的力量也还要否定了,我们常常问我们自己,我们所以如此,并不是因为我们有什么科学的怀疑精神—不肯轻易相信什么。一切摆在我们意识阈门口的东西,我们实没曾预先审察过:到底这些值不值得信仰,或应不应该信仰。我们只是单纯地、无条件地任什么都不信仰。这,实在是一种盲目的“否认狂”。我们生活上的一切烦恼、沉闷、悲哀、痛苦,都是发于这个根源。我们现在好比彷徨在大海里,茫无边沿的凶涛恶浪不断地扑身而来,我们的“一生”只好清醒明白地让彼卷了去!
我们要晓得:一个人的内心没有信仰,就是那个人没有“人生观”。没有人生观的生活,等于没有甜味的蜜、没有香气的花。何况我们现在方且生活在这样一个中国社会,这样一个时代的中国社会里?花、蜜岂止“不甜”“无香”而已,简直连不甜无香的枯干躯壳
也还不能存在呢!万恶的社会之海的凶涛恶浪,不是已经把我们浮荡昏眩得差不多要死了吗?我们不是对于一切都已没有了一点勇气、一毫决心,去与之对抗了吗?我们怕毁谤、怕诬构、怕耻辱、怕失败、怕穷、怕死:我们是一事也不敢做,一步也不敢走了;我们已经成了驯犬,帖服在黑暗的恶魔之下—我们做了家庭的奴隶,做了军阀和国际资本帝国主义的俘虏,做了一切非道德、不道德的习惯的降服者。我们几乎连我们自己也不认得了!
我们应该想一想:我们现在这种生活,还能算是“人”的生活—还能算是人类之中堂堂的“青年之人”的生活吗?我们试一追忆我们几年前的那些“五四朋友”,和我们那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前的许多“人类之表率者”。我们可不问一问梭格拉底何以能那么从容而死;颜真卿、颜杲卿何以能那么抗贼不屈吗?文天祥怎么不怕死呢?史可法怎么不愿生呢?马丁路得何以有如此大胆?克林威尔何从得那样魄力?徐锡麟的手枪,何以放得那样快?秋瑾的血,何以流得那样红?黄花岗的烈士们何以死得那么齐整?五四朋友又何以打得那么高兴?
这岂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奥妙!都只为佢们各人的内心,各有个充实其自我之意义的信仰而已!有所信仰,所以内心充实;内心充实,所以没有一隙可以为外来客气所乘—佢们的人格就成了一个勇气与决心相结合的结实物了!佢们的生命之前途,是无穷尽的,是光明的;佢们并不看见那些可怕的东西—于是他们大踏步地前进了!徐锡麟相信满清必倒,汉族必能光复,所以徐锡麟很快地射击了!梭格拉底相信真理永在,所以梭格拉底从容死了!五四的朋友,和黄花岗的烈士们,相信中国一定可以从佢们的呐喊声中解放出来;所以便一口气地演了那大打大杀的全武行了!我们的怯懦,我们的畏首畏尾,我们的容忍苟活,容忍得军阀、帝国主义……横行一世:都只因我们没有像梭格拉底去相信真理,没有像徐锡麟去肯定自己的力量罢了!
现在,死气弥漫了我们的周围了!“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翘首燕云,能勿悲乎?朋友!我们读书也读够了,我们现在应当不管它是什么,要各自赶快去找一个合乎我们现在的生活,和我们对于人类前途所负的使命的需要之物,以为安身立命之地—以充实我们的生活,把自己和自己所居的社会,一齐从那无边的黑暗之中,拯拔出来。
(载《中国青年》第12期,署名:楚女)
[1] 本书收录的作品均为萧楚女的代表作。其作品在字词使用和语言表达等方面均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此次出版,根据作者早期版本进行编校,文字尽量保留原貌,编者基本不做更动。原稿本身脱字或文字模糊不清、无法辨别之处以□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