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秘密参加抗联
八月十五,玲子与宋少彬拜过了天地,便已正式成了宋家的媳妇,拿宋家的话来讲,也就是宋家的太太了。
按说一个姑娘嫁给县里首富人家,新郎又是个当官的,在平常百姓眼里,那不是祖坟冒清气、求之不得的好事儿啊!可玲子丝毫没有一点这个念头,她心里除了悲凉,还是悲凉。在山虎未来大院时,她从没想过出嫁的事儿,当认识山虎后,尤其山虎救下她以后,她很快地喜欢上山虎,并逐渐转为一种蒙胧的爱,这才使她想到婚嫁,她断定,终有一天她会嫁给山虎,理由吗,很简单,那就是她与山虎一个心甘、一个情愿。
然而,现实是残酷,玲子做梦也想不到,最终与她结为夫妇的却是令她非常厌恶的宋少彬。
玲子在花轿里哭得昏头胀脑,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下的花轿,又是如何拜的天地、拜的高堂,她象一个木偶似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任人摆布着,最后步入洞房,被扶到铺着红缎被的炕上“坐福”时,她的盖头已经湿透,瘫坐在那里,没一点气力了。隐约好象听得宋少彬小声吩咐下人,细心照料着,不用新娘子出去招呼客人了……
后来玲子才知道,照俗理儿说,宋少彬是二婚头、娶的是填房,拜堂的时辰应是过晌儿,可宋少彬说那样太委屈了玲子,便定在上午。结婚场面办得也比十年前娶头房时还气派,不但县里所有的头面人物,大小商号的掌柜都来了,就连邻县乃至省城都有宾客前来贺喜。宴席分两次,每次近百桌,“天香楼”摆不下,把毗邻的饭馆倒出来了还不够用。
那番热闹,直到多年后,敦化县及周边的人,每每谈起,还津津乐道。
当晚,玲子饭未吃、水未进,合衣躺在炕上,可怜的象只待宰羔羊。
宋少彬回来了,他喝了不少酒,不过从他放轻脚步、小心翼翼爬上炕来看,他似乎又象是没喝多。
玲子紧张到极点,合着眼,大气不敢喘。还好,不一会儿,旁边传来了平稳的鼾声。
这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天白天是怎么度过的,她记不清了,只记得夜里,她实在太疲倦,昏昏沉沉刚刚入睡,有人解她的衣扣,她一激凌醒了,不用睁眼看,从那喘息声,她知道是宋少彬,她没有反抗,不是她浑身软绵绵的无力反抗,而是她根本就没有反抗的意识。当坐进花轿,她就清楚的明白,她已是人家的媳妇,那么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接下去,只有颤粟和慌乱了,随着一阵疼痛袭来,她叫了一声,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三天回门。
玲子坐在马拉的轿车里,身边斜靠着宋少彬,她把头扭向窗外,至此,她还没正面看过宋少彬一眼。她嫌马跑得慢,恨不得一步到家,离家不到三日,对她来说犹如三年啊!
在大院门口下车时,玲子跟宋少彬说了婚后的第一句话:
“我要在家住几天,待会儿你自己回去吧!”
宋少彬陪着小心说:“这……这不太好吧?”
玲子挑起俊眉说:“咋个不好,我在我家住有啥不好的?”
宋少彬忙说:“好好……”
玲子见了爹妈和家人,免不了又掉了阵眼泪,远比三天前少多了。
宋少彬嘴甜,虽是三十多岁的人,叫起爹妈,又亲又勤,陈立全比他小的多,他也一口一个大哥,陈占全和山虎未朝面,不然二哥、三哥他怕是也能叫得出来。
玲子在一旁听了,脸臊得通红,直拿眼睛瞪宋少彬。
酒桌上,没等玲子提住在家里的要求,宋少彬婉转地说了出来。
陈福立时板着脸说不行,谁不知道老规矩是,三天回门,姑娘不能看娘家的灯。
玲子又要落泪。
玲子妈好个劝,说过些日子,女儿回来想住多久住多久。
回来的路上,宋少彬解释说,这怪不得他,是爹妈不同意。
玲子斥责说:“你少说没用的,都是你那花舌子嘴,把我爹妈哄住了。”
宋少彬苦笑说:“好好,是我的错儿还不行吗?这县里上离你家也没几里路,以后你啥时侯想回来就回来呗!”
玲子把头扭向一边。
宋少彬又说了几句,见玲子根本不搭理他,也不好再吱声了。
人都说老夫少妻,早晚是病,宋少彬与玲子虽算不上老夫少妻,年令相差的也太悬殊了,是的,有财有势的人讨小,爷爷辈娶孙子辈的也不在少数,可宋少彬不同啊,他娶的是太太,是他煞费苦心追到手的姑娘。
人啊,就是怪,宋少彬整个敦化县,称得上呼风唤雨的人物,不说他商会会长的显赫地位,就说他的家业吧,那富得拿老百姓的话说:撒尿都流油。可自打娶了玲子,他再回到家里,尤其见到玲子,他不但一脸的笑容,说话也变得小声小气的了。
其实真的解释起来也简单,那就是宋少彬从心里往外喜欢玲子,除了玲子的容貌,他更喜欢玲子调皮、爽快的性恪,所以从第一眼看到玲子后,他就昼思夜想,而今如愿以偿,他岂不珍惜?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宋少彬与头房媳妇没留下孩子,他盼望着玲子给他生下一男半女,传宗接代,那他这辈子也就心满意足了。为此,在以后的日子里,宋少彬事事让着玲子,玲子跟他使小性子,他也不以为然。
玲子进入宋家,好一段时间适应不了初为人之妻的角色,开始时,老妈子、丫头喊她太太,她充耳不闻也不应声,后来知道是在喊她,她拉下脸,不悦地说:
“叫啥太太呀,我还没七老八十呢,你们就喊太太,难听死了。”
她把太太的称呼当成是老太太了。
下人嗫嚅地说:“那……那我们管你叫啥呀?”
“我也不是没名没姓,你们叫我玲子吧!”
下人诚惶诚恐地说:“那我们可不敢啊!”
“我让你们叫,你们就叫,怕啥儿呀?我在家里,大伙儿都这么喊我。”
这事儿让宋少彬知道了,他轻声对玲子说起太太的含义。
玲子冷着脸说:“我就不爱听人喊我太太,咋的吧!”
宋少彬笑说:“好好,你不爱听,那就不让她们叫了。”
话是这么说,以后下人们再喊太太,玲子先是不应,慢慢也就习惯了。
宋家是县城的首富,家人口不多,住的地方也不算大,不过这个不大,是玲子跟自己原来的家的大院相比。
玲子在心情稍好一些,站在宋家最高处,透过楼上的前后窗户,把她的新家仔细看了一下。
这是一座四四方方的院落,有大门楼,门口左右也有两尊石狮。进院就是方砖铺地,迎面是宽敞的正房和东西厢房,那是会客和议事的地方。从侧面穿过月亮门又是一片院地,有树木、有花坛,还有数栋青砖房,住的是亲戚、长客和下人。再往后走就是宋少彬和玲子所住的二层小楼了,这楼雕梁画柱,外设环廊,宽敞明亮。楼上是卧室,楼下是小客厅、小餐厅,也是宋少彬招待重要人物的地方。
总之,这院子里布置得错落有致,整齐洁净,透着幽雅、也显出豪华和富贵。
竟管如此,玲子也觉得不如八里屯家里那个大院,不说院子比这儿大几倍,就说家的后院吧,有果树、有菜地、有牛马、还有成群的鸡鸭,每天都能听到鸡鸣狗吠,可现在这个地方,除了悄手悄脚的人,连个动静也听不到,长时间这样下去,不把人憋屈病才怪呢!
还有住处,出入要上下楼,楼梯踩上去,咣咣直响,一听就让人心烦,有几次,她好悬没摔倒滚下来,唉!反正心不顺,看什么都不顺眼。
宋少彬劝玲子下楼上院子溜哒溜哒,或上外面逛逛。
玲子哪有那个兴趣,就连吃饭她都不愿下楼,是她娇?是她赖?不是,玲子可不那样的人。
小餐厅就在楼下,吃饭者仅三人,她与丈夫,还有一人,是宋少彬的三姑。
玲子最烦的、最不愿见的就是这个三姑。这恐怕也是她不愿意下楼一个原因吧?
宋少彬父母都去世多年,三姑现在是他家里唯一的一个长辈。
玲子恍惚记得,那日拜高堂时,从盖头下看见坐在椅子上,一对绣着花的布鞋,现在想来,势必就是这个三姑。还有头几天她不下楼,老妈子把饭端上来,她隐约地听楼下有人对宋少彬说,这媳妇娶进门,惯啥脾气是啥脾气,说这话的,想必也是这个三姑。她不知道三姑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弄不清三姑在宋家占据什么样的地位。
这日,宋少彬劝玲子下楼,说还没正经八摆地见过三姑,他让玲子梳妆打扮一番,言外之意就是说别愁眉苦脸的。
当时玲子一听心里挺别扭的,不就是见个姑姑,用得着这样吗!她真想说不下去,又一想,三姑毕竟是长辈,磕个头也是应该的。
三姑有五十来岁,身子瘦弱,脸却肥胖,头上抹了头油,丝发不乱,前额正中有个红红的火罐印,左右太阳穴也分别各有一个,在后来的日子里,玲子人没见这三个罐印抹掉过,颜色稍淡了一些,三姑准及时再按原位置扣印上。别看岁数不小,穿戴却不俗,紫缎子大襟衫,灯笼绒的裤子,鞋还是那双绣着花的。
玲子随丈夫来到楼下,只瞟看三姑一眼,给她的感觉是,这三姑肯定刁横,象她在屯里时见过的那些跳大神的女人。
宋少彬恭敬地说:“三姑,这几天你侄儿媳妇身子不好,没下楼,拖到今个儿才给你老磕头。”
三姑正襟危坐,鼻子哼了一声,眼皮都没撩。
宋少彬用眼神示意玲子跪下。
玲子心不由衷地叫了声三姑,跪地给三姑磕了三个头。
宋少彬欲伸手来扶玲子。
“她自个儿不会起来?用得着你。”三姑眼皮下垂,看得却真,说出的话冷冰冰的。
玲子没好气地拨甩开丈夫的手。
宋少彬退到一边,片刻,他走到八仙桌旁,拿来一个大烟袋,递给玲子说:
“照咱老宋家规矩,这新媳妇得给老人装袋烟。”
玲子未动。
“你看我,忘拿烟笸萝了。”宋少彬解嘲地说着,取过笸萝了。
玲子还是不动,想在家时,爹那么爱抽烟,也没说支使她装烟,都是她撒娇、哄爹乐时,才给爹装袋烟。
宋少彬紧着偷拽玲子衣角。
玲子接过来烟袋,胡乱地装上,看都不看三姑,把烟袋往前一送。
宋少彬小声地说:“掉过来,反了。”
玲子没注意,把烟袋锅朝向三姑。
三姑脸色更难看了说:“你在家没装过烟袋?”
玲子的脸也绷着说:“没有。”
“你妈没教过你?”
玲子听出这不是好话,心里更加不快了,反问说:
“你这是啥意思?”
三姑嘴一撇说:“这姑娘出门,当妈得要先教会她的姑娘,到婆家怎么给婆婆装烟点火,沏茶倒水。”
玲子顶撞说:“我是该侍候婆婆,可惜我没有婆婆。”
三姑终于睁开眼了,身出刺人的寒光,厉声说:
“你再说一遍?”
宋少彬在一边急得直搓手,不得不喝斥说:
“玲子,你是咋说话呢?没婆婆,没婆婆,这三姑不就是婆婆吗?”
三姑拍手打掌,尖刻地说:
“好啊,这刚娶进家就想跳老虎神啊!还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你爹妈是咋调教你的,这是哪家的规矩呀,有你这样跟老人说话的吗?”
玲子自小就不是受气的主儿,听三姑这么数落她,火儿腾地上来了说:
“我爹妈咋的了?他们招着你还是惹着你了?你少说他们!”
三姑站起来,走到玲子面前,举起手。
玲子没有后退,她已想好了,三姑真要打她,她决不能挺着,只要她双手一推,就能把三姑推个仰巴叉,至于后果,她才不在意呢,大不了收拾包回家,从这点看,玲子还是没改她姑娘的任性脾气。
三姑似乎也被玲子气势给震住了,举起的手,变化成用点指着玲子的鼻尖,骂说:
“你……你这个有娘养没娘教的,你还想反天了呢,我跟你说,这不是你们陈家大院,这是我们老宋家,你进了我们老宋家的门,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卧着,有我在,你就别想拔梗梗。”
宋少彬急得团团转,想斥骂玲子又不敢,只好一个劲儿的劝三姑:
“三姑啊,你老消消气,她……她年轻不懂事儿,你老别跟她一般见识。”
三姑额头上的罐印气得越发地红了,尖声地说:
“不懂事儿?满大街打听打听,谁家的媳妇这样?我说少彬啊!你窝囊到家了,这个媳妇你不管,日后还不得上天啊!”
玲子哪儿受过这样的气啊,胸脯急促地起伏着,真恨不得唾那老刁婆几口。
宋少彬忙不迭地说:“我管我管,她在家是老姑娘,这……这都是她爹妈把她惯的……”
玲子大声地说:“你少提我爹妈!”
三姑抖着手说:“少彬,你瞅瞅,这还让人说话了不?”
宋少彬一跺脚说:“玲子,你……你少说一句能当哑巴把你卖了啊?”
玲子也一跺脚说:“我就说,我就说。”
宋少彬上来拽玲子说:“你少在这儿气三姑,你……你给我滚上楼去!”
玲子也不想再与三姑胡绞蛮缠,手一甩,把宋少彬搡个趔趄,转身向楼上跑去。
三姑不依不饶追了两步喊说:“我跟你说,你这个小媳妇儿,这个家有我,你就别想反天,赶明个儿我去找你爹妈,我要问问他们,这姑娘是咋管教的!”
宋少彬也是个孝顺的人,他搀扶着三姑说:
“三姑,你跟她生气犯不上,来,我扶你回去歇歇,你老这么大岁数,可千万别气坏身子啊!”
三姑一边往外走,一边气哼哼的说:
“少彬啊!这娶来的媳妇,买来的马,你要是再不管,日后她还不得上天啊,咱老宋家可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这样的媳妇咋能拿出手呀?你得好好管管啊!”
宋少彬连声说:“我管我管,一会儿我就上楼说她,她要是敢不听,我……我就擂她!”
脚步声和说话声远去。
玲子上了楼,俯在桌子呜呜地哭开了,除了气,更多的是委屈,本来她就没看上宋少彬这个人,不想嫁到又是这样个家,又遇上这样一个刁婆。在当姑娘时就常听人说,十个婆婆九个刁,她还不信,因为在她的家里,嫂子进门,母亲就拿嫂子当女儿待,婆媳从未红过脸,有时见母亲对嫂子那么好,她都有些嫉妒。可这个宋家……始初,听说宋少彬父母早已过逝,她少去了会受婆婆气的担忧,谁能想到还有一个比婆婆都厉害的三姑,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都怪狠心的爹,要是她嫁给山虎,她能遭这份罪吗?老梁大爷儿拿她当亲闺女不说,就是老梁大娘活着,也不会错的,玲子不知为何,心里一难受就想起了山虎,至后来在宋家,她一直是这样,时不时眼前就浮现出山虎的影像。
宋少彬回来了,他在玲子旁边坐下,与刚才在三姑面前判若两人,轻声地说:
“好啦好啦,事儿都过去了,别哭了,三姑就那个脾气。”
玲子哭泣未停,她不是在撒娇,而是哭自己命苦。
宋少彬自责说:“唉!也怪我,事先跟你说说三姑就好了……”
玲子抬起泪脸说:“我要回家!”
宋少彬一怔说:“这……这哪儿行呢,刚回门两天,你又回去,这让你爹妈看了,好象我给你气受了似的。”
“你少说没用的,这气受的还小啊?我长这么大,我爹我妈都没说这么骂我呀,她是谁啊,象个凶神似的。”
“三姑这个人刀嘴豆腐心,咱们这一大家子,我整天在外头忙乎,家里要没有三姑这么个人压楂儿,那不坏菜了。”
“她压别人我管不着,跟我厉害就不行,我不受这个!”
宋少彬拿来手巾,笑笑说:
“算了,算了,你有气就冲我发吧,看你那小脸哭的,象魂画的。”
事后,宋少彬向玲子讲述起这个三姑。
三姑是宋少彬的亲姑姑,年轻时嫁了一个人家,过门没两个月,丈夫便死了,婆家说她是个丧门星,把她撵了回来,从此就留在娘家,宋少彬父母去世后,家务事没人管,她慢慢地接过来,成了院内的当家人。也许是当姑娘时就要尖,也许是不幸的婚姻剌激,使她的心态变得冷漠,尤其是对下人,简直就是残酷。但拿宋少彬的话来讲,三姑管家绝对是把好手,进了院的东西,连根草棍都不会丢的。还有一个话宋少彬没说的是,他当初欲娶玲子时,三姑说什么也不同意,说丑妻近地家中宝,玲子岁数那么小,容貌长得那么好,肯定不是过日子的人,大概这也就是她一直看不上玲子,想给玲子一个下马威的原因吧。
宋少彬劝慰说:“玲子啊,我这个老姑奶奶也不易,咱们当小的就多让让她吧。”
玲子没出声。
宋少彬又少不了一阵子哀求。
玲子也不是得理不让人的人,转念一想,三姑毕竟是丈夫的姑姑,她点了点头。
宋少彬高兴地说:“玲子,你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那……那你赶明个儿给三姑赔个不是?”
玲子一听,又上来犟劲儿说:
“我又没错,凭啥给她赔不是,要赔你赔去,我是不去!”
宋少彬为难地说:“那……那这事儿三姑也不能算完呀。”
“她不算完还能咋的?我跟你说姓宋的,你别逼我……”
宋少彬连忙说:“好了好了,算我没说,算我没说还不行吗?”
玲子肚子里的怨气对丈夫发出来了,但她也清楚地意识到,三姑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说实的,她不怕,可一想一个院住着,一个桌吃饭,低头不见抬头见,这日子怎么过啊!嘿,干脆来个躲,除了吃饭,她不朝三姑的面,要想下楼就上街溜哒,反正她打小就爱玩爱逛,县城里又这么大,有的是买卖商号,宋少彬又有的是钱,闲下来,她就溜出去,没几天,她便把县里逛遍了,好多商号没有不认识她的人了。
一天,玲子在街上嗑着瓜子,往回走,后面跟着一个丫头,她叫小兰,十四岁,聪明伶利,与玲子很处得来。在临近“天香楼”时,见前面围了不少的人,还有叫嚷声传来。玲子本来就爱凑热闹,加快脚步来到人群边,她跷起脚也看不见圈里发生什么事,只听得见笑声和哭声,便问旁边的一个人说:
“里面咋的了,狼哭鬼叫的。”
那人摇头叹息地说:“唉!还不是欺负人。”
玲子好奇的问:“谁欺负谁呀?”
小兰小声地说:“准又是日本人,太太,咱们走吧!看着闹心。”
玲子一提到日本人就想起那个死去的二嫂,平时在街上遇见日本人,她总免不了斜瞪几眼。
小兰拽玲子回走。
突然,从人缝里跑出个半大小子,刚好在玲子身边“扑通”摔倒。
玲子吓了一跳,下意识躲开。低头看那半大小子,蓬头垢面,嘴里直吐血沫子。
两个穿着和服的日本浪人,手里提着酒瓶子,喝得摇摇晃晃,推开人群追来,其中一人哈哈大笑,另一人抬起脚向半大小子踢去。
半大小子捂着肚子惨叫。
那个浪人听到叫声,似乎更兴奋了,又连踢好几脚。
周围的人敢怒不敢言,更不敢上前阻拦。
玲子看不下眼了,没来得及多想,上前猛地一推那浪人,大声说:
“他和你有啥仇啊,你这样打他?再踢就踢死了,你心也太狠了。”
那个浪人冷不防被推得仰面跌坐在地上。
众人哄的一笑,马上又敛住口。
小兰胆小地说:“太太,别惹他们,咱赶快走吧!”
倒地浪人已站起来了,与另个浪人死死盯着玲子。
玲子随小兰欲走。
两个浪人拦住了去路。
围观的人有不少认识玲子的人,交头结耳地议论说:
“这不是宋会长新娶的太太吗?”
“是啊,真没看出,这小媳妇岁数不大,脾气还挺胀性的。”
“敢情,人家有仗头,怕啥?”
“宋会长再打腰,这日本人也不是好惹的呀!”
两个日本人喝昏了头,见到漂亮的玲子,眼里还是发出了亮光,笑喊着:
“哈哈,花姑娘的,大大的好……”
玲子心里有些害怕,面无惧色。
小兰吓得要哭了,紧紧拽着玲子的胳膊。
其中一个浪人向前一扑,伸出手来摸玲子的脸。
玲子跟山虎多少也学过几招,身手也算灵活,她往后一闪,给了那个浪人一掌说:
“不要脸的东西,收回你的狗爪子。”
两个浪人不敢小看眼前这女子了,把手里的酒瓶子,摔在地上,拉开了架式。
小兰吓得“哇”地哭了。
玲子一着急,不知该如何迎战两个浪人了,脚步错乱地向后退着。
人们都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紧要关头,宋少彬喝开人群,他正在“天香楼”陪客人,听伙计来报,忙放下酒杯,带几个随从匆匆赶来,见浪人已举起拳头,要打他媳妇,气得他大声骂说:
“住手!混帐东西,还反了你们了呢,谁都敢打?”
两个浪人真被震住了,目光转向宋少彬,死死地盯着,他俩不认识宋少彬,片刻,反应出骂他们的是中国人,骄横之气又呈现出来,用日语怒骂说:
“八格牙路,满洲人狗的不如,统统的死啦啦的。”
玲子见丈夫来了,松了一口气说:
“少彬,你给这两个吃人饭,不拉人屎的王八犊子几撇子。”
宋少彬一是头一次听玲子这样亲昵地称呼他少彬,二是他身为县商会会长,太太当街被人欺辱,他面子实在过不去,所以也平凭了几分胆量,威武地说:
“清平世界,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来呀,去把宪兵找来,好好治治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儿!”
两个浪人听不懂中国话,见宋少彬盛气凌人、穿戴不凡,不敢太放肆了,但还用日语胡乱地骂着什么。
一个随从上前说:“你们不认识吗?这是宋会长,跟中村参事官是最好的朋友。你们敢跟宋会长较劲,参事官知道了,不会饶了你们的!”
两个浪人还是一脸的不服气,在他们眼里,中国人根本不是人。
宋少彬一着急,也忘了浪人听不明白中国话,他与日本人总打交道,多少会些日本话,他改用半生不熟的日语嘟噜几句,又提到宪兵,他知道不但浪人怕宪兵,就是日兵见了宪兵也得规规矩矩的。
两个浪人见眼前这人会说日本话,又听说要找宪兵,顿时瘪茄子了,躬身哈意两声,灰溜溜地走了。
人们哄地笑了,不少人扬眉吐气说:
“咋样儿?这宋会长就是宋会长,别说是个小浪人,就是日本官见了也得敬三分。”
“那是了,宋会长是谁呀?我听说他跟参事官是磕头兄弟。”
还有的人凑到宋少彬近前,举着大拇指讨好说:
“宋会长,你是咱县里的这个……”
宋少彬是露脸了,他内心可不想出这个风头,皱着眉头说:
“去去,一边呆着去,少说没用的!”
玲子婚后一直认为丈夫是个软性子的人,今天见丈夫连日本人都敢骂,加上听到周围人们的溢美之言,她心里一瞬间对丈夫产生了几分她感,冲丈夫难得的笑了笑。
被打的那个半大小子,对玲子又是做揖,又要磕头。
宋少彬沉着脸对玲子说:“你呀,多余管这些闲杂乱事儿,这事儿多了,你管得过来吗?”
玲子说:“那也不能眼看他……”
宋少彬转向小兰申斥说:“你这孩子没个眼利见,带太太上这儿来干啥?”
小兰自然不敢吱声。
玲子刚想说什么,宋少彬怕玲子使性子,忙提高声音说:
“小兰,傻愣啥呀?还不赶快陪太太回去?”
玲子多少也明白丈夫在外做事,要的是面子,不好顶撞,扭身走了。
这事儿传到三姑耳朵里,免不了又叫嚷一顿,不过不是当玲子面,而是背后教训宋少彬,说玲子当街出丑,丢尽了宋家的脸,还说玲子大把地花钱,让宋少彬严加管教,不许玲子再上街。
宋少彬唯唯诺诺,连声答应。过后对玲子自然不敢真的责斥,只能好言相劝。
“啥儿?不让我上大街?那我一天闷在家里干啥呀!”玲子虽已为人妻,但岁数小,说起话来还脱不了孩子气。
“玲子,我不是怕你花钱,咱们家不是我吹,除了钱没别的玩意,你可劲儿造又能花多少,你想买啥儿,跟我说,我让人送来,再不你让小兰她们去买,你最好少出去!”
“你说这话是啥意思,是不是你那个三姑又说我啥儿了?”
宋少彬连忙说:“没有没有,我是说你好歹也是商会会长的太太,总在大街晃悠,那也不是那么回事啊!”
玲子嘴一撅说:“会长太太咋的了,会长太太就不能上大街了?噢,你是嫌我给你丢呵碜了吧……”
“玲子啊玲子,你这嘴就是不让人,我怕丢啥呵碜?我是怕那些日本人,我跟他们来往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他们,那要是见了好看的女人,眼珠子都发绿光,你说你要是……唉!”宋少彬是真替天不怕地不怕的玲子担忧啊。
玲子想起了死去的二嫂,相信丈夫说的是实情、是心里话,可是日本人就敢在大街上……
宋少彬似乎看出玲子的心思说:“那天你碰到的是日本浪人,要是当兵的,说不定闹出啥事儿呢!”
“你……你不是会长吗?”
宋少彬苦笑说:“会长算个屁,那康德皇帝又咋样儿,见了日本人不也是矮三分,我跟中村称兄道弟,那是拿钱支着,他眼下是用得着你,才高看你一眼,真要是动起正格的,闹翻了脸,啥都白扯。”
玲子不言语了,不难看出,丈夫这番话,深入到她心里去了。
宋少彬对他这个小媳妇是又宠又爱,怕玲子心里不快活,把话又往回拉说:
“我说是那么说,你也别太在意,日本人再洋棒,那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中村不敢小看咱们,镇上大小事儿还不得找我商量啊!我让你少出外头,是不想惹那些闲气。”
玲子思忖说:“这也不让去,那也不让去,不行我回八里屯吧,俺家院大,人也多……”
宋少彬说:“你看你又张罗回家,前几天不是回去了吗,这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你总回去能好吗!”
“你说的这叫啥话,我回我自个儿家咋的了。”
玲子刚结婚时,想回去又不愿回去,怕见到山虎,她一直认为没嫁给山虎,对不起山虎,见了山虎心里难受,在山虎离开大院后,她回去两次,都没住上几天,母亲舍不得她走,父亲变相催她回来,说新媳妇总在娘家住着不合适。宋少彬对此是明里暗里地大加称赞说,说老丈人是个明事理的人。
宋少彬笑嘻嘻说:“你一回家,留下我一个人守空房,你就不心疼?”
玲子脸红了,别看成婚这么长时间,说起这些亲昵的话,她还象个姑娘似的。
宋少彬过来搂玲子。
玲子闪身躲开说:“你别老象粘糕似的,贴乎我。”
宋少彬以为玲子又生气了,陪笑说:
“你不就是想回你家吗,明天让车送你回去!”
玲子叹口气说:“我也不是非回去不可,你说我在这儿连个亲戚都没有,想串门找个说话的人都找不着,这么下去,还不把我憋屈出病来呀。”
宋少彬同情地说:“可也是……那你说咋整啊?”
玲子无精打采地说:“熬吧!”
这日,宋少彬随玲子回八里屯,玲子发现,父亲对宋少彬不再是那么客气,但无论是态度,还是说话的口吻,明显是越来越亲近了,包括母亲也是,姑爷儿长姑爷儿短地叫着,又是倒酒、又是挟菜,在玲子看来,比对她自己儿子都好。
晚饭过后,还没等玲子说想住下的话,父亲先开了腔。
“玲儿,拾弄拾弄,和少彬趁亮走吧,少彬忙,你一天别不定性,多照顾照顾少彬啊!”
玲子不无哀求地说:“爹,我想……”
“你这孩子……”
宋少彬笑说:“爹,玲子要住几天就住几天吧,我一是来送她,二是有事儿想跟你老商量。”
“那你们唠吧!”玲子高兴地拽着妈走了。
屋内只有陈福和宋少彬了。
“爹,你老不想在县里干点啥儿?”
“你是说……”陈福一时没明白宋少彬的话中的含意。
“我想让咱家大院在县里开个商号。”
“噢?”陈福精神为之一振,旋即又沉稳下来说:“开商号……能行吗?”
“爹,你老听我说……”
宋少彬继父业经商多年,极其精明,他的买卖不但在县城有好几处,就是在省城也有他“天”字号商行,近来他又与中村合股开了个“天和”货栈,专门经营军用物资,一本万利。他还不知足,听说日本人要修铁路,需要大量的枕木,他想到了木材生意,可这得有大片的山林,多年前,他就曾想从陈福中买林地,陈福不肯,现在已是一家人了,何不让丈人家来县里开这个买卖,一来肥水不流外人田,二来以后媳妇在县里也有个去处,此乃一举两得。
“少彬啊,你也知道我这辈子净土里刨食了,整个烧锅、油房、粉房,还将就了,这要开起商号,我这心里总是有点不托底呀。”
“爹,我跟你说,这做买卖就象层窗户纸,一捅就破,只要有个家里人守住摊儿,上点心,那有啥呀。”
“你说能行?”
陈福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早已打定了主意,记得年轻时,他就出外捣弄过木材,赚了不少钱,后来他还想继续做,父亲怕有闪失,不让做了,说庄稼人只有靠庄稼吃饭,那样心里才踏实。待他当家后,曾想在县城开家店铺,苦于没有人手,加上世道不太平,紧接着日本人又来了,他也就逐渐地消去了这个念头。
宋少彬是真心想促成这事儿,便进一步劝说着:
“爹,眼下日本人又是开矿山,又是修铁路,我知道咱们家有的是林子,到时侯日本人真的征购,你是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咱们干啥不先下手,省得让别人把钱赚去啊!”
陈福赞许地说:“少彬,你说得在理儿啊……可是跟小日本子打交道,你是横竖说不出个理儿,爹就打怵这个呀!”
宋少彬一拍胸脯说:“爹,不还有我呢吗?我大小不济也是个商会会长,这日本人好多事儿都靠咱们,你老就放心吧!”
陈福高兴地说:“是啊是啊!这买卖真开起来,你就得多操心了。”
“这是咱自个儿家的事,我多张罗点还不是应该的吗!对了,房子不用另找了,我那儿有好几处闲着的,我回去就让人收拾出来。”
陈福试探地说:“少彬啊,要我说你出房子,我出木头,咱们合股干吧!”
宋少彬正色地说:“爹,你老这话不说远了,我这是帮咱家做事,我要是那么办,那还是人吗?”
陈福不无感慨地说:“少彬啊少彬,我是真没选错你这个女婿啊!”
宋少彬为娶到玲子,没少下功夫,逼迫他现在这个老丈人,目的达到后,细想起来,他真是心存感激,也真心想回报他这个岳丈。
“爹,这买卖开起来,咱家得有个人在那儿呀!”
“是啊,我也正捉摸让谁去呢。”
“我看大哥、二哥谁都行!”
“不,不能让二全去,我看还是让你大哥去吧,少彬啊,你大哥没做过买卖,有些事儿,你可得给他把关啊!”
“这铺面上的事儿,我派几个成手的伙计过去,大哥掌住舵就行了。”
“好,就按你说的办吧!”
宋少彬走后,陈福兴奋异常,连夜把大儿子找来商讨,他没找二全,他知道二全“游手好闲”不说,要是听说跟日本人做买卖,一准反对,他不想跟二儿子惹那个闲气。
陈立全对父亲历来是百依百顺,父亲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对让他去县城做买卖,他多少有些不大情愿。
“爹,咱家这一大摊子够忙乎人的了,还弄那个买卖干啥呀……”
陈福瞥来一眼说:“你小子目光看哪儿去,眼下你妹夫是商会会长,有他罩着,你不趁这工夫抓点现钱,等再想抓时那黄瓜菜都凉了。”
“跟小日本做买卖,你还能占着啥便宜?”
“现时是日本人的天下,你不跟他做跟谁做?你看看你妹夫,把那中村哄得滴溜转,那才叫能耐呢,哼!不是我说呀,你和二全,两个人捏在一起也赶不上你妹夫一个人啊!”
陈立全不敢再出声了。
陈福决断地说:“你把手里的活儿都放下吧,过些天就去县里,啥事儿不怕不懂,就怕不学呀,有你妹夫帮衬着,你就放开胆子干吧!”
“那大院……”
“我还没老得动弹不了呢,再说不是还有二……二全吗……”
陈立全怏怏地回到自己房里,秀英见他不快,以为又是遭公公骂了,便小心地劝慰,陈立全烦躁地让媳妇出去,他在炕上躺了一会儿,片刻又起身,来到弟弟的屋里,他知道既然是父亲定下的,那就不可能更改了,他是想来叮咛下弟弟,以后要操劳下家事,他是长兄,有这个责任。
“大哥,你好糊涂呀,这日本人本来就是咱们的死对头,你咋能去跟他们做啥买卖?你……你还有没有点骨气了?”果不其然,陈占全一听这事,气愤地跳起来。
“这是爹定下的,你跟我喊啥呀啊!”
“不用问,肯定又是那个姓宋的出的主意,他认可当日本的走狗,咱不能干,我这就去找爹去!”
陈立全拦住弟弟说:“爹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你就别去找那个骂了,唉!再说爹也不易,他老这么做,不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吗。”
“国都没有了,还要啥家呀。”
陈占全一屁股坐下,他一个心思想报仇,并且也有所行动,近来,他出入山里山外,接触了好多抗日人士,明白了很多救国的道理,但一些看法和做法似乎有时过于偏激。
“二全啊二全,不是哥说你,你说这话也太难听了,那不要家要啥呀?爹置下这么大家业,他为了谁呀?还不是为了咱们,我来找你,就是想叫你以后少出去,帮咱爹管管大院的事儿。”
陈立全也是这几年当上少掌柜后,才渐渐地理解了父亲,并成熟起来。
“哥,啥也别说了,我劝不了你,你也别管我。”
不用说,兄弟俩唠得不欢而散。
陈立全遵父命去了敦化县。
陈占全比以往任何时侯都忙了,在大院是难见到他的影子,有时竟十天半月不回家,谁能想到,他现在已秘密地加入了抗联的一支队伍,他曾对哥哥说过,他常去见一个私塾时的同学,这人叫郭子明,在抗联里当队长,就是他把陈占全引上了抗日的道路。开始时,陈占全明确表示不再回家了,留在队伍里,与日本人真刀真枪的大干一场,但郭子明向上级请示后,考虑到陈占全的特殊身份,让他暂时留在八里屯,就近了解敦化县的敌情,同时,利用大院的优势,给部队搞点给养。
这两个月,陈占全跟哥哥要出几笔钱,交给队伍,还让哥哥给外屯的大院粮户传话,拉走了不少的粮食,哥哥也曾问他要钱要粮做什么,他支吾说给朋友救难,哥哥半信半疑,反正大院粮食多的是,又是自己的弟弟开口,他便做主了,没有告诉父亲。
哥哥不在大院了,钱和粮食的来路也就断了。
陈占全提出归队,上级指示他想法通过关系搞一些药品,陈占全不得已到县里找哥哥,哥哥说县里是有药堂,可日本人怕流入山里抗日份子手中,已严加控制。这事儿哥哥没帮上忙不说,反引起他的警觉,他似乎猜到弟弟在做什么了,为此他专门回家里一趟,告知了父亲,意图是让父亲约束下弟弟,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陈福暴跳如雷,连找了几天才见到了二儿子。
父子俩的矛盾终于爆发了。
“王八犊子,我说总摸不着你的影儿呢,原来你是去山里跟那些不要命的掺合在一起,你这个惹祸根苗的东西,你不想活不要紧,你别把这个家也牵扯进去……”陈福气得浑身乱颤,不住地挥着烟袋。
陈占全知道早晚要有这么一天和父亲摊牌的,所以他显得很平静地说:
“爹,你老不必骂了,你听我说……”
“说你妈了个腿,我要是再听你说,这个家就毁在你手里了,我今个儿只问你一句话,你和那些人断还是不断?”陈福是好骂人,很少骂出这么粗鲁的话,看来他是真气极了。
玲子妈已被丈夫撵到外屋,听里面吵喊声,她心着急,又不敢进去。
陈占全一字一句地说:“我已决心抗日,这是谁也阻止不了的!”
“抗日抗日,你当你是谁呀,那东北军几十万人都斗不过日本人,就你那个熊样儿,不是找死吗!”
陈占全凛然地说:“就是死在抗日的战场,也比这么窝窝囊囊活着好。”
“你想死是不?好,那我今个儿就打死你,省得你把大伙儿都拽进火坑,你个兔崽子……”陈福说着,抡起烟袋朝二儿子头上敲来。
陈占全下意识地用胳膊一搪,烟袋折成两节,落在地下,这要在以前,别说搪啊,躲都不敢躲,情等着挨打吧。
陈福一愣说:“你……你敢……好啊,你……你翅膀硬了,你……你是不是想打你爹了?”
陈占全一阵地慌乱说:“爹,你听我说呀……”
玲子妈闻声不好,闯了进来,见丈夫气白了脸,说不出话来,忙又揉前胸,又拍后背说:
“他爹,你……你这是怎么啦?二全啊二全,你是想气死你爹咋的?”
“妈,我……”
陈福喘息着说:“他……气死我到好了,他是想把咱这个家都……”
玲子妈不无央求地说:“二全,你快给你爹跪下认个错吧,你这个不懂事儿的孩子。”
陈占全倔强地说:“我没错!”
陈福失神地说:“好,你这话说的好,我……我不打你了,也不骂你了,你给我走,从今以后,我不是你爹,你也不是我的儿子了……”
玲子妈泪涮地下来了说:“他爹,二全还小,你让他上哪儿去呀?二全啊,妈求你快给你多认个错吧!”
陈占全站立不动。
陈福冷峻地说:“你走吧!”
“爹,你老就不能听我一句话吗?”
“住嘴,我以后不再是你爹了。”
玲子妈呜呜地哭了。
陈福吼说:“你也给我滚出去!”
陈占全低下头,好一会儿,抬起来说:
“好吧,既然你老这么说了,我啥也不说了,我今夜就走,不会再回来了,不过你老放心,我打日本不用我的真名,决不会连累家里的,你们二老多保重,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
玲子妈扑上来,抱住儿子说:
“孩子,你哪儿也不能去,你爹说的是气话,你不能走啊,妈求你啦……”
陈占全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给父母磕了三个头,当再抬起头时,泪眼中透出的是刚毅。
陈福转过身子,心如刀绞,忍着泪没掉下来。
陈占全开门出去。
玲子妈哭喊着要追。
陈福厉声地说:“站住!”
玲子妈瘫倒在地上。
当天夜里,陈占全带着简单的行囊,骑着一匹快马,永远地离开生他、养他的陈家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