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江户人性情
一
傍晚时分,一个身着及腰短上衣半缠,长得獐头鼠目的年轻匠人,甩着两只像奴仆风筝[101]似的袖子,哼着《助六》[102]中的唱词,穿梭在两国广小路的人山人海中。
“何处生春霞,吉野的山口三浦春意盎然,新生的草,初开的花,平静的堤岸上,有人在说话……唉哟哟,干啥呢,小心点啊,蠢货!”
一个貌似有生以来头次上京[103]值外勤[104]的武士一下子撞到了匠人肩上,匠人威风十足,怒喝一声。
武士一听顿时发起火来,瞪着匠人说:“怎么了,不服气啊。”
匠人弓起身子,头探向前方说道:“这个……在大江户要是对武士和虱子客气,那就没法活下去了。我要是怕你这插双刀的[105],我连烤豆腐串儿都吃不下了。”
武士一下子就变了脸色,然而他却没有伸手拔刀。上京之前,藩中的家老[106]反复告诫他,到江户后,决不可与市井中的无赖发生争执,在太平盛世,斩杀这些无礼之徒,不管是出于何种理由,都会成为他一生的污点,成为他出人头地的绊脚石。
“喂喂……土包子武士,用你家乡话骂我一句试试啊。”
匠人盛气凌人地嘲笑道。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跟他招呼:“得了吧,富藏!”
此人正是以眠狂四郎唯一的跟班自居的扒手金八。
“你说什么——哦,金八啊!”
“手艺人只在不醉酒时才上工啊。”
金八笑着说出这句只有富藏能听懂的话,因为富藏也是顺人钱袋的小贼。
“真是多管闲事,滚开!”
“哎,不要这么说嘛——”
金八的手轻轻蹭了下富藏的胸膛。说时迟那时快,金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武士被窃的钱袋又从富藏怀中偷了出来。
金八恭敬地弯腰赔不是:“武士老爷,正如您所见,他喝多了,他这人要是清醒的话就跟猫一样胆小——还请您大人有大量饶恕他的无礼。”
面色苍白的武士口中似乎喃喃地说着什么,逃也似的匆匆离开了。
金八在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又将钱袋放回了武士怀中,武士自然没有发觉,也没有任何人发现。非也,只有一人除外。
那便是荷兰眼镜店前面伫立着的一个男人。他一副店家打扮,穿着棉布条纹和服,浅蓝色的缎子腰带系成了贝口结[107]的形状。他目光犀利,捕捉到金八手上的动作后,便不动声色地冷笑了一下。这个男人两颊瘦削,脸色阴郁。
男人慢慢走近富藏。
富藏对着金八离去的背影发着牢骚,一看到男人站在自己面前,马上叫道:
“哎呀,大哥——”
“蠢货,看看你的腰包!”
男人的怒吼声音很低,但却非常骇人。说完,他便尾随金八疾步而去。只留富藏还怔在那声令人恐惧的咆哮中。
这个男人名叫小春吉五郎,是黑元结连这一盗窃组织中手段首屈一指的人物。黑元结连是网罗了江户各路神偷的盗窃组织。
二
金八走进沿河一排茶屋中一个叫“东屋”的店。
看到系红围裙的倒茶侍女正与其中意的年轻人拉钩告别,于是打趣道:“哎哟哟——拉紧小手指,蟋蟀、云斑、金蟋、金钟儿、纺织娘,蝴蝶、蜻蜓最是多情,每次来都晃来晃去卖弄风情啊——羡慕死人了!”
“金大爷,真讨厌!”侍女说着拍了拍金八的后背,故意让他看到祭佐七[108]中杀人的场景,于是金八咚咚地快走几步进入了店里。
“俺的直觉果然很准啊。”
他头往隔扇屏风内一看,发现眠狂四郎正躺在后面,金八高兴地笑了。
但是,待走上前去,看到闭眼而睡的狂四郎的睡颜时,金八的直觉告诉他——这家伙心情不好。
如雕刻般深邃白皙的面容掩上了一层阴影,那凄惨而暗淡的神色金八迄今为止都不曾见过。并且,由于金八有着这样的直觉,从狂四郎一动不动仰卧的姿势中便又感受到一种令人毛骨悚然而又阴森森的压迫感,金八不禁打了个冷战。
金八原本下定决心见到狂四郎后就立刻抱怨一番:“先生,美保代小姐您就这么置之不理吗?这怎么想都有点残忍啊。让她活还是死,请快下个决定吧。”
现在他改变了主意,决定今天只谈要事,遂轻轻叫了声“先生——”
他接到传话,去了水野忠邦的上宅,受侧头役[109]武部仙十郎之托给狂四郎送信来了。
“武部大人让我给您带话,这封信请尽快过目。”
过了会儿,狂四郎霍地坐了起来,眼神忧郁地仰望着天空,轻声如喃喃自语般地问道:“金八,你活在这世上以何为乐?”
“啊?以什么为乐?这个嘛……这世上有女人、有美酒、能赌博有架打等等——不过,只要老爷您一声令下,我就兴奋得浑身发抖,光这就很值得活着了。”
然而,狂四郎就像没有听到这回答一般,顺手拆开了武部仙十郎的信。
狂四郎读完信后,神情又恢复到平日里冷峻的样子。金八看到这后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狂四郎卷起信纸塞进怀中,拿着长刀站了起来。
“老爷,有事交给俺来做吗?”
“有。”
“太好了。”
金八眼睛闪着光,高兴地拍了拍手。
二人向门外走去,金八问道:“您要去哪里?”
狂四郎道:“吉原。”
据仙十郎信中所言,水野忠邦同父异母的弟弟长谷川主马,现在应该是流连于仲町[110]一家名叫“若叶屋”的引手茶屋[111]。
长谷川氏是俸禄三千石的寄合小普请[112],上一代曾任山田奉行,由于玩忽职守而被罢免,便是所谓的有罪小普请家世。
德川家康之母传通院殿的娘家,是加入老中之列的水野家,出生在这样的家族之中,却是有罪小普请家族中的养子,是何等的屈辱。
但是,与精明能干的兄长忠邦相比,主马则过于思虑肤浅、性格粗暴。兄长忠邦十九岁时一继任家督,就亲自定下家规,端正家风,整顿仪容,明示志向,着实是有着君主般卓越见识的才俊。相比之下其异母弟主马更显得劣性难改了。而且,这种自卑感逐渐刺激了主马,他变得更加放纵,最终,又将自己置于有罪小普请的家族之列了。
现在,身为西丸老中并进入阁老行列的兄长,与好吃懒做、碌碌无为的弟弟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武部仙十郎很久之前就已发觉,他们的对头本丸老中一方,利用长谷川主马对其兄长的憎恶,正极力拉拢他投靠他们。他们摆在主马面前的诱饵是,使忠邦失势后切腹自尽,然后再由他这个弟弟承袭水野家,面对这样明显的好处,主马定会轻轻松松就上钩的。
仙十郎做了个冷酷的决定,如果抓到了主马投靠敌方的证据,那么他就必须为了主人家的利益而击溃主马。
这就是狂四郎收到的信中所写的内容。
恰巧主马突然派人给仙十郎传话,说:“听说你雇用了稀世刺客眠狂四郎,请一定引见一下。”于是,仙十郎便想趁此机会,利用眠狂四郎揪出主马背叛的证据。
三
狂四郎和金八刚潜入吉原的大门,距离他们几间远的后方,窃贼小春吉五郎不知有何目的而一直尾随着他们,以一副若无其事的嫖客模样潜入进来。
夜幕降临,妓院门前亮起长夜灯[113],亮了凉风习习,飘荡着清扬的清骚[114]曲的中央大路。
“每每听到这样的声音,心中便按捺不住啊。被店中飘荡出来的清骚曲邀请着,不知不觉就流连其中的今朝之雪——”
狂四郎听着金八吟唱的吾妻八景[115],同时随手掀起引手茶屋“若叶屋”的花色暖帘,走进了店里。
长谷川主马在二楼,身边坐着的老相好梳着立兵库髻[116],穿着金银五彩刺绣的和式罩衫,周围是香新、振袖新造、秃[117]依次排开,喝多了酒有些倦怠的身子侧靠在凭肘几上。主马年纪还不到三十,却与兄长忠邦迥然不同,一副浪荡堕落的病容。
坐席的正中间,穿着白领黑徽套服的艺妓弹着三味线,跳舞的男人们跳着助兴的舞蹈。
“哎呦——眠老爷。”
艺妓停下拨弄琴弦的手指,吃惊地叫了一声,主马听到声音随即直起身来。
“眠狂四郎,你来了啊。听说你在吉原艺妓中也甚有名气,果然名不虚传,过来吧——”他说着话,醉眼惺忪地对他招了招手。
“多谢——”狂四郎走上前去,只瞥了主马一眼,就已知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主马厌恶繁琐死板的规矩,不带侍从,喜欢沉溺于烟花柳巷之中,这并非因他有敢于反叛注重仪容的武家上等社会的骨气,只是因他爱玩的惰性罢了。不过,与每日侍奉于权势门下阿谀奉承,想尽办法各种贿赂,好不容易得到官途的卑鄙行径相比,他的无能并不比那些人显得恶劣。
对于这样的情况,狂四郎仍有一处疑惑,他一边思虑一边喝干了酒杯中的酒。
不一会儿——
主马若无其事地说道:“狂四郎,怎么样啊,丢开仙十郎交给你的事,当我的手下吧。预备金五百两,每月月俸十两,如何?不是跟你开玩笑,你若同意,即刻便可让你见到钱。”
这预付款定与仇敌——掌管官仓的美浓部筑前守的相差无几。
“是大篱[118]的上等妓女的赎身价啊。”狂四郎抿嘴一笑。
“我这说的可是认真的啊!”
“我可不是贪图钱财的人——而是个如果有需要,连试刀杀人[119]也会做的莽汉——这么说吧,我甘愿受那位老人的指使,并不是为了钱,而是他高深莫测的度量吸引了我。不过话虽如此,我对那老人也并非真心的信服……若让我投靠你们也是可以的。只是,我呢,要看看你们可有足够的魄力,使我眠狂四郎愿意为你所用。”
“你是说,要先试试我的度量吗?”
“正是。”
说到这,狂四郎特地用愉快的口吻道:“喂,金八,这位老爷说他无聊得很,有没有什么好玩的点子?”
“呵呵,无聊,荒谬,咱兜里没有一分钱,是被老婆压在屁股下的妻管严……咱玩玩试刀砍人如何?”
“哦,这个不错,再好不过了。”
两人一来一回的对话像是预先商量好了一样顺畅。
“主马果真胆怯了。虽然特意装出一副外表任性放纵的样子,给旁人看到他的玩世不恭,但事情一旦败露,他将会面临被贬为平民的危险。他还未必有足够的胆量敢冒如此危险鲁莽行事。”
“哎呀,我并没有说要杀无辜的百姓。到处都有那种你杀了他他的父母反而会很开心的孬种。我去找来。”
“你的意思是,之后的责任你来负?”
“在尸体上放一封手书,说此人是我所斩杀的也行。刀,也可以借你一用……受雇者要试试雇主的手腕——这种与常规背道而驰的事不也时有发生吗?”
过了片刻,狂四郎起身去方便,金八立刻跟了过来。
“先生,您让他试刀杀人,是不是玩真的?”
“是。”
“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啊。我看不惯那个旗本。即使是再不孝的败家子,如果成了那个窝囊废武士的刀下之鬼,绝对会死不瞑目啊。况且,究竟要从哪里去找俎上之鱼呢?”
“你,我给他试刀的人就是你。”
“开,开玩笑的吧。”
“这就是你此次的任务。”
“先生,我可生气了啊。我又不是西瓜、香瓜什么的——”
“他不是说要从我这里借把刀吗。我准备给他找把卷刃的刀。这就去熟人的道场借把练习用的刀来。”
“这样——但是,如果他用蛮力挥刀的话,还是会挂破皮吧。要是被击中要害,搞不好会骨折的啊。”
“不用伤筋断骨也能挣一大笔嘛。躲开他砍过来的刀,顺走那家伙腰间的印笼……实际上,那才是真正的目的。对我来讲,扭住他的胳膊将其放倒,再夺过印笼实属小菜一碟。但强取豪夺实非我所好,我是看上你这等妙手空空的本事才说要你表演节目的。明白吗?”
两人的密谈,被前面提到的那个小春吉五郎全部偷听了去。他就藏在隔了一扇拉门的隔壁小房间中。
四
下弦月高悬在空中,如同剪下了晴空一隅。
浅草寺的正殿和寺塔的影子落在东方,九声钟响刚过,浅草寺后的这条大路一下子人烟绝迹了。
盗贼金八踩着自己的影子嗒嗒走来,四周安静得只能听到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每每这时,金八就会全身肌肉紧绷,抑制着从心底深处涌出的像打嗝一样讨厌的恐怖感,低唱着充满哀怨的小调。
靠在你轻挽发髻的手上,
请听我细说端详,
是我错的话,请见谅,
你有时也小肚鸡肠。
——啊!太讨厌了!
金八看到对面隔着七八间的地方有黑影,舌头突然像打结了一般,声音也嘶哑了。
——不就是卷刃的刀吗,不足为奇。
蒙着面的黑影,是独自一人。而狂四郎在金八所看不见的某个位置,注视着这一切。
紧张感一步一步增加——缩短到只有两间之远时,金八知道对手再有两步就会出手,不由自主地缩回了脚。
一瞬间,对手没有再走那剩下的两步,嗖的一声从左手白色的刀鞘中拔出了刀。
金八本想叫出“有何贵干?”却不知是否发出了声音。金八看着迎面砍来并落在他面前一尺之处的刀尖不寒而栗,却竟还有空嘲笑对方道:“混账东西,怎么没砍到呢。”
主马大喊一声,朝闪身跳到旁边田里去的金八砍去了第二刀,还是没砍中。
金八看准了他砍来时身体露出的破绽,快步上前用身体撞了过去,探手欲拿他腰间的印笼。确实也有那么一刻指尖碰到了,但是主马躲开他,身子后仰,这令金八的上身向前倾倒。
“妈呀!”
主马在屁股即将着地的瞬间,拼命地胡乱挥刀,猛地砍到了金八的膝盖。
金八呻吟着一下子跳了起来,一瘸一拐地一溜烟儿跑了。
主马愤愤地咂着嘴从地上站起,不知何时,狂四郎已伫立在他的身后。
“杀一个人真是不容易啊!”
“确实……不过已经快得手了——”
看到还在喘着粗气的主马腰间挂着的印笼,狂四郎冷冷说道:“你若还想重新再试一次的话,随时都给你准备祭刀的供品……这几日我就暂住在江户町二丁目中的‘中卍[120]’——告辞。”说罢快步离去了。
——金八那个家伙,不会正躲在哪儿呻吟吧。
狂四郎边想着边小心留意着附近,放慢,脚步,突然,从小路窜出一个人影出现在他面前,那人弯下腰说道:“金八坐着轿子被送往今川町的文字若师傅那里了。”
狂四郎定睛一看,直觉告诉他,此人在哪里见过。
看打扮像是哪家商户的老板,是个具有敏锐观察力的男人,能够触及狂四郎内心所想。
“咱知道您怀疑我。咱与金八干的是一样的营生,在下吉五郎。”
“你如何得知今夜之事?”
“说来话长。请随咱边走边说。”此人举止谈吐沉稳大方,气度不凡。
狂四郎开始往前走,吉五郎与他保持约两步的距离走在他的旁边,边走边将昨天金八是如何将自己手下富藏从上京的武士那里偷来的钱包物归原主的事简要说了一遍。
尾随金八是为了杀杀他的威风,于是一直跟他到引手茶屋,就偷听到了今晚的事。
狂四郎没有吭声继续走着,突然向他问道:“你怎么样?对自己的本事可有自信?”
“呃——”他稍微沉默了一下,说道,“您难得的好主意,咱却只是袖手旁观,真是太不知趣了。”
狂四郎豁出去了似的说道:“你来做吧!”
“做就做。”吉五郎斩钉截铁地回应,“……但,关于此事,咱有一个请求。”
“你说。”
“咱一点也不惧怕那个杀人的,怕的是老爷您。所以不管咱是否能顺利拿到印笼——都希望老爷您什么都不要说,只袖手旁观就行。”
“我跟那旗本原本就不是一路人。这你应该心里很清楚。”
“咱明白。但是,到了那个时候,老爷您的态度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还未可知——说不定——突然,咱让您心生憎恶,您会趁咱不备拔刀砍过来呢。”
“这你无须担心。放手去做吧。”
“听您此言咱便安心了……那么,告辞。”
吉五郎恭敬地鞠了一躬,一下子消失在了小巷中。
狂四郎心中忽地涌出一丝疑问,急忙想叫住他:
“喂——”
夜色漆黑,没有任何回音,也没有脚步声,吉五郎就像溶化在这夜色之中一样,不见了踪影。
五
在江户町二丁目的中等妓院“中卍”,狂四郎躺在自己熟识的一分女郎[121]的屋里,神情茫然。直到第三日正午,引手茶屋“若叶屋”才派人来接他。
长谷川主马一看到狂四郎出现就扔出一封信,面带怒色地说道:“有,有人送来了这个!”
站在耀眼的阳光下,狂四郎从主马干燥且毫无血色的皮肤,空洞的眼神,涣散的瞳孔,异样的神色以及他不断抽搐的手指,立刻看出了端倪。
——不用想,一定是鸦片中毒。
他一边确信自己判断无误,一边打开了信封。
“请恕冒昧,书此信一封,前夜见识到了您的本领,由于酒醉而发挥失常,实属可怜,因而,欲与您再战一次,不知您意下如何。不借助别人和武器,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今夜老地方老时间,在下会扮作盗人[122]前去赴约。”
——吉五郎这个家伙,耍这种小聪明。
此举让狂四郎不禁莞尔一笑。
“狂四郎,那人跟黑道上的人颇有交情吧?”
“那帮家伙消息灵通得很。这种事在发生的当天就在同伙之间传遍了。先不说这个,您有何打算?要接下战书吗?”
“那当然了。这种自作聪明的挑衅——我这就去宰了他!”
狂四郎冷冷地望着主马,看着他满腔怒火的样子。
性格豪爽的三河武士之血早已干涸,昔日彪悍的气魄如今已经转移到市井匹夫身上。这个位居旗本八万骑的高位之人,具有可以徒手面对刀剑的气魄吗?一介盗贼,堂而皇之地向朝中直参[123]挑战。挑战对手是否也应该对挑战者的这种心思之妙加以赞赏呢?
吉五郎就算赢了也不能得到任何荣誉,若被杀也是白死。而吉五郎将自己的气魄激发了出来,敢于以命相搏。
——相较于你,那个盗贼可是令人钦佩得多了。
今夜也是月朗星稀,浅草寺树林里的乌鸦开始鸣叫,那影子在月光中舞动,让人觉得有种不祥之感。
狂四郎沉默地伫立着,主马在离他三间开外的地方忐忑不安地时而变换位置,时而转动脑袋,成为这深夜大地上唯一暴动的影子。
这时,主马猛然紧张起来,呆若木鸡,狂四郎探首一看——来了!
月光中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人影——
盗人打扮的人信步走来,那悠然冷静的样子是金八所不能比拟的。那个男人真是胆大包天,他不仅走在像仁王一般岿然站立的主马的正前方,还在夜幕中露着白牙窃笑,那是种挑逗式的笑。
“好!”
主马拔刀砍去。男子却在前一刻就身轻如燕地向后方退开,又无声地笑了。
焦躁的主马又砍去了第二刀、第三刀,男子都轻松躲过,就那么轻而易举地在刀划破长空之前就拨开月光跳到主马身边。
接着在下一个瞬间,他又在离开主马一间之余的距离,熟练地展示了这样的绝技。主马向着他背影方向砍去的样子显得十分滑稽。
狂四郎微笑着目送走过自己身前的吉五郎。
但是——
吉五郎逃离没多远,突然从町家的黑板屏风的阴影里走出了两个提刀的黑影,前后挡住了他的去路。
“站住!”狂四郎大叫一声,蹬地而起。他此前并没有注意到主马为以防失效而事先安排了伏兵,不禁埋怨自己太大意了。
狂四郎迅速靠近他们,霎时将对方的一人一击毙命。差不多同时,吉五郎呻吟着弯下了膝盖。
“糟糕!”
狂四郎猛然向袭击吉五郎的另一个人出招,此人出乎意料是个劲敌,其青眼架势可谓是炉火纯青。一认出这招式,狂四郎突然想起什么:“你,是效力于备前屋的刺客!”对方没有回答,表示默认。
狂四郎静静地将刀尖指向地面。
这一瞬间——
背后轰然响起了枪声——狂四郎嘭地伏在了地上。“哎呀!”
对面的敌人颇有心机地砍下了蛮横的一刀。
但是,刀锋徒然砍入土中,对方过度前倾的身体,被在地上滚了一圈的狂四郎从下方扑哧一声狠狠刺中,鲜血四溅。
狂四郎霍地站起,瞅了一眼握着手枪呆然伫立的主马。
“居然这样!你也配当水野越前守的弟弟吗。卑鄙小人!不知羞耻!”
狂四郎愤怒地咆哮着,抱起了吉五郎。
主马扔掉手枪,发狂似的大喊大叫,双手握刀劈头盖脸地砍来。
顷刻间,狂四郎身形一转,抓住主马的手臂,将其拖到了路边。
“我不杀你,是因为可怜你与我一样同是逆子。让你那因鸦片而变得糊涂的大脑清醒一下吧!”
主马的身体在空中飞舞,落进了山谷堀,水中一声巨响。
狂四郎返回,扶起吉五郎,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恐怕是无能为力了,不禁黯然。
“老爷,实,实际上,已,已经偷到了。”
吉五郎试图将握在左手中的印笼举起,但却没有力气做到。
“吉五郎,你干得太好了。但是,你真是太傻了!”
“老爷,坦白说吧。我也替备前屋卖命,要偷您怀中的女人偶头,在跟踪您的过程中,不知何时,对您心生仰慕。我也能像金八一样成为您的手下就好了。我偷,偷到了这个印笼,您看——”
狂四郎郑重地点了点头。
“正中我意!吉五郎。”
“我虽是个无足轻重之人,可,可也是江户男儿。”
第二天,装有鸦片的印笼,和报告书一道送到了武部仙十郎手上。报告书上写着:长谷川主马已经被敌方操纵,沦为吸毒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