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源氏老爷之女
一
天高云淡,秋风习习。一只老鹰悠闲地掠过,画出一道长长的弧线。
此处——观音堂,位于相模国[148]爱甲郡饭山盆地的山顶上,距江户十五日里[149]。整个寺内鸦雀无声。
巨大的针叶树高耸在半空,秋日的阳光透过枝头撒下来,正殿、钟楼、礼堂庄严地耸立在斑驳的树影下,保留着镰仓幕府时期的古朴模样。这里虽是坂东[150]参拜的第六大佛教圣地,但落后于时代浮华之风,所以参拜者寥寥无几。
说到人影,如今只能在南边空地的石头上看到一个身着便装的流浪武士。他那眼神看上去似乎并非是为了参拜,而只是为了注视眼下某个地方。
杂树林和竹林丛生的山谷中,能看到层峦叠嶂的山峰间孤单的村落。黄色的旱田犹如排列起来的小草席,蔓延成平缓的斜面。这里看上去似是个贫瘠的小山村,比起农作物,人们似乎多以烧炭和蚕桑为生。小鲇川的清溪一直流到山脚下,远望去山峦叠嶂,丹泽山巍然耸立于远方,与足柄上郡的深山相连。
“真是奇了怪了。居然一直走到了这里——”
他突然说了句自嘲的话。无需多言,大家应该知道此人便是眠狂四郎。
此时,钟楼的背阴处突然现出一个卖零碎物品的小商贩。除了笄、簪、梳子、发绳、胭脂和白粉之外,还有草双纸[151]和玩具(蝴蝶风车和花簪之类)等东西,是各个村里很受女孩子欢迎的游商。
“此处风景真好啊。劳驾,借过。”
伴随着小商贩的嗨呦声,裹着绀木棉大包袱布的大箱子卸在了石头上。
“老爷,您有火儿吗?”
“真不巧,我不抽烟。”
“实在不好意思。”
“您从哪里来啊?”
“我来自馆山。接下来打算去那片山麓,沿煤谷村往七泽村的方向转转。”
“这一带,你一年来几次啊?”
“唉,虽说赚不了几个钱……不过一想到被人盼着等着,又没有理由不去多转转。”
“那边的村子里——”狂四郎用手指着,“有座破旧的大宅第吧?”
“有。是源氏宅第。先生,您要去那个宅第吗?”
“嗯。”
小商贩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看到狂四郎青色冷酷的侧脸,立刻起身,“真不好意思,我是个烟鬼,半路丢了燧石真头疼。我要先行一步下山了。”道完歉后,便想要挑起大行李。就在此时,狂四郎突然拉了一下自己腋下茶具包袱的结,结果包袱掉在了地上,发出重金属落地的响声,一个金黄色的东西瞬间闪过眼前。原来,掉落下来的是一枚小判。
“这是?”小商贩慌忙将其捡起。
没错,那是小判。不过,它并不属于任何时代。
“这种小判很少见啊!”
“我认为是武田信玄的私人铸币。我粗略算了一下,里面有大概两百枚。”狂四郎若无其事地说道。
武田氏曾经开采丰富的天然金矿,铸造成辅币和各种金币。因为规模非常庞大,还专门设置了金币铸造场,由松木、野中、志村、山下四家负责。人们称之为甲州金。元禄八年,德川氏把货币政策越改越坏,禁止流通纯正优良的甲州金。自此之后,甲州金便从市场上消失。后来,柳泽吉保把甲州金改铸成与元禄金具有同等价值的货币,允许流通使用。虽称呼为甲安金,其实并无多大价值。
纯度百分之百的甲州金还能被保存下来,不用说这是一件多么可喜可贺的事情。而且是两百枚!
“开眼了吧!”
小商贩内心暗自惊讶。但他说了句“没想到竟大饱眼福”便行礼离去。不久,狂四郎也站了起来。
二
狂四郎走在桑田的斜坡上。豪华壮观的“源氏宅第”矗立在眼前时,太阳刚好呈现出通红的轮廓,正要落下西边的山脉。茜草色的火烧云下面,乌鸦啼叫着飞过。
长满青苔的石头墙前,有一条很深的沟渠。源自溪流的清水伴着枯叶快速地流淌。石头墙上紧连着储藏室的夯土墙。上面还设有枪眼。土桥对面铁板锻压的街门紧闭。左右墙上的窗和枪眼敞开。
所有构造陈旧、结实,威严庄重。建久[152]年间,源赖朝[153]让秋田城介[154]义景开始兴建饭山观音堂。从那个时候开始,源氏宅第主人不为人知地在这个山间建造住所,一直守着家业,不再关心时政兴衰成败。
但而今,户主年老中风,只小女一人支撑着这座古老的宅第。这些都是狂四郎叫住路上的百姓打探出来的。
狂四郎过了土桥,推开侧门,迈步入内。这确实是城郭建筑。围墙内侧与仓库并排着多个门洞。门洞之间的空地被围成了方形,柏树皮屋顶房子的栅栏门,挡住了通往正屋玄关的路。
狂四郎急步走向栅栏门。
“等等!”一个刺耳的声音传来。
从去往仓库的小路上跑来一少年。他身着及膝手织棉布袄,手握六尺余长木棒,瞪眼瞧着狂四郎,像是要把他吃掉一样。少年身高六尺有余,体格健壮。他那站姿可谓是无懈可击,让狂四郎觉得颇为有趣。
——看上去不简单!
狂四郎微笑着,努力压制住全身上下涌动的剑气。
“我想见见你家主人。”
“老爷身体不适。”
“听说现在的主人是你家老爷之女。”
“你有何贵干?”年轻人大睁着滴溜溜的双眸,眼神炯炯发光,充满了敌意。
“烦请转告你家主人,我是个流浪武士,名叫眠狂四郎,来自江户,带了点儿礼物想送与你家主人,还望笑纳。别无他意。”
“我们很少让陌生的外地人见小姐。”年轻人看上去很顽固。
狂四郎故意视而不见,伸手要开栅栏门。
“住手!”年轻人突然怒吼一声,手握木棍,目视前方。那手势、那架势,明显是受过长期坚韧训练的习武者才有的。
狂四郎眉宇间露出一丝严峻之色,看来想挫败这个年轻人并非易事。
——看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狂四郎刚要下定决心出招——“仙之助,不得无礼!”一个声音喝住了年轻人,声音清脆而又威严。这声音来自城门旁边看似箭楼的箭窗。
“放他进来!”
于是,狂四郎坐在了正屋的书院式客厅。屋内是简朴的禅宗风格,只有花头窗的透明拉门是白色的,其他全部充满了灰暗的时代色彩。
“家仆失礼了。请见谅。”
端茶过来的姑娘大大方方地道了个歉。虽说才刚二十出头,就有一种别样的风范,容貌算不得漂亮,却也眉目清秀,有种大家闺秀般的优雅气质。
“我叫小乙女。”
真是个符合这座宅第风格的名字。
“这不是您府上的东西吗?”
狂四郎拿出的是涂有蜡油的褐色旧纸。上面写着“相模国华严山麓、源氏宅第、善波有胤”,纸的一角还印着红色官印。
“是的。这张纸,怎么会在……”
“在下偶然在一个奇怪的地方发现的……还有一事想请教姑娘:您府上是否有收藏织田丰臣以前的旧金币——比如说武田时候的甲州金之类。您可知道?”
小乙女闻言吃了一惊,表情都紧张了起来,她回看了狂四郎一眼。狂四郎心想一定是自己盘问起这些私自铸造金币之事,让小乙女起了戒备之心。于是,狂四郎又解释道:“您不必担心。我不是什么幕府派来的密探……只是想问一下有没有而已。”
“我什么都没有听说过。”
“您没有问过令尊吗?”
“家父的智力衰退得如同婴儿一般。”
“那就暂且假设有吧。”说完后,狂四郎打开自己带来的茶具小包袱。
两百余枚小判被哗啦啦摊在小乙女面前,发出让人心情舒畅的清脆响声。
小乙女瞠目结舌,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些小判是用您府上的纸包着的。”
然而,狂四郎并没有说出其来自何处。这其实是从天主教改宗教徒模仿狂四郎母亲制作的蜡像头中找到的。
“到后期又被回炉的甲安金和甲东金,在江户应该要多少有多少。但是信玄时代的甲州金,若非甲州地区相当有实力的望族,估计很难保留下来……所以,我认为这些用印有官印的旧纸包着的东西是您府上的藏品。”
虽说是人偶,但是把亡母的脸断成两截还是很懊悔的。至少把里面塞满的小判还给原收藏者,也算是为母亲祈求冥福吧。正是由于有着这番想法,狂四郎才来到了这里。至于天主教改宗教徒当初是用什么方式夺到手的,到如今已不必知道,狂四郎也不想知道。
“希望您能收下。”
然而,意外的是小乙女的态度。
“我不能接受。就算小判是用这种纸包着的,也未必就是我家的。”小乙女冷酷、干脆地拒绝道。
狂四郎瞬间哑然,没有谢意也就罢了,居然还一脸敌意。
“这样啊——”狂四郎找不到勉强交付的理由。自己异想天开地、厚着脸皮从江户前来,要是被对方当成傻瓜嘲弄一番,那就没意思了。这些小判就算是赠予武部仙十郎之辈,应该也能被有效利用。
“打扰了。”
“家中若是无人居住,我定会挽留。还好不用走出饭山就有客栈。”
小乙女把狂四郎送到庄严的玄关处,狂四郎走出了栅栏门……这次,仙之助没有摆出拿棍的招式。
狂四郎步伐安静地走在黑漆漆的小径上,突然他噗的一声苦笑:
“——居然吃了个哑巴亏。”
源氏宅第的占地十分宽广,似是要把整个山丘的斜坡变为自己的城寨一般。所以,要走出小村庄,必须走上一段相当长的路程。
狂四郎觉得越过通往饭山的坡道太费事了,于是决定找家农户的杂物间借宿一宿。
群星满天,月如镰刀。碎云诡异地发着白光。这是个犹如拂晓、天空泛白的夜晚。
三
“喂!喂!”
狂四郎从田埂上下来时,听到身后有喊声,于是转过头去。
提灯中的火苗摇晃着,把周围的黑夜染成了红色。
狂四郎站定等候,看到追上来的并非仙之助,而是带了一个年长男仆的小乙女。
“刚刚多有失礼,还请见谅。务必请回去——”
“是让我留宿吗?”
“是的。”
“心领了。我是个不介意在外露宿的男人。”
“不,那可使不得。我们打算接受您的厚意了。”
“你是来告诉我你家主人想要认领小判了吗?”
“是的。”
透过马提灯的光亮,狂四郎看到小乙女深深地埋着脸,完全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这么快就改了主意!这里面,一定有哪里不对劲。狂四郎敏锐地察觉到这小乙女的态度跟先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若不是发生了什么非常突然的情况,他们没有理由突然改变决定。
“有劳您费心了,这次还是算了。”
“嗯?”小乙女忽然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难以言表的恐惧。
“我天生就是个乖张之人。被人拒绝的耻辱是没那么容易忘掉的。我讨厌自己愚蠢地爱管闲事这一点。即便对方立刻收回前言,我也不会笑逐颜开。”
“可,虽然,是有……冒犯。对于刚才的失礼,正是因为无论如何都要向您道歉,所以才务必请您折回去啊。”
狂四郎沉默了片刻,没有作答。
“拜托您了。”小乙女再次低下头时,狂四郎突然脱口而出了一句话:“虽说是被你们拒绝,我也是有交换条件的,那就用你的贞操换回小判吧。”
“啊!”小乙女的双眸瞪得眼角都快要裂开了。她花了些时间,才好不容易抑制住内心的愤怒。
“知道了。”
狂四郎定睛看着低声清晰地答话的小乙女,发出了冷笑。
半刻之后——
狂四郎在书院里等候了片刻,便由一名男仆领着,穿过了昏暗的走廊。从走廊中间开始,每上一个台阶都变高很多。走廊左右两边各有一间日本扁柏盖的房子。
男仆走到其中一间房子门前,屈膝而坐,向房内禀报:“人已带回。”言毕便迅速退了下去。
狂四郎刚要打开扁木房间的门,忽地想起曾在水野忠邦邸冒犯美保代那夜的情景。
“——我似乎是个让女人不幸的男人。”
狂四郎自言自语地嘟哝着,推开了扁木房间的门。
房内空间很宽敞,足有二十几张榻榻米大小。小乙女身着一件鹿点花纹火红色绉绸内衣,仰卧在正中间铺着的榻榻米衬垫上,仿佛撒落的花瓣。
狂四郎心不在焉地伫立着,把冰冷的视线落在她闭着眼睛、两臂自然搭在腹部的身体上。
好美!
小乙女的睡容在烛台晃动着的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优雅清秀。虽然初次见面时,狂四郎并不觉得她的容貌有这般美丽。但此刻,狂四郎也不由觉得,这位下定了决心,悄然闭目的处女的面容像极了待采摘的鲜花。
从优美有型的胸部到自由伸展开着的腿部,整个身体线条华贵中带着纤弱,仿佛盆中下垂的馥郁的牵牛花。但又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淫荡妖艳。
狂四郎大模大样地靠近她的枕边,单膝跪地,突然,倏地把手伸到了小乙女的胸部。
狂四郎用五指猛地抓住那看似白桃一样柔软丰满的乳峰,但是,他还是目光炯炯,集中全身神经注意屋外的动静。
生来从未被异性的手玩弄过的细嫩肌肤像是触到了火熨斗,四肢禁不住剧烈痉挛、心潮也跟着强烈波动起来。她那艰难的呼吸把狂四郎的五指顺势顶了上去,瞬间给他头脑里残忍的情欲之火加了一把油。
小乙女像是忍受不了阵阵剧疼,僵硬地皱着眉。狂四郎默然地盯着她的睡颜,非常努力地压制自己的欲火,突然收手、移开。
小乙女舒展开眉毛,恢复了原来平静的表情。
——真有气魄啊!
即使狂四郎突然拉开她的衣服前襟,估计这姑娘也还是保持仰卧的姿势不变吧。
——具备如此强大意志力的姑娘居然做好了牺牲贞操的打算,其背后必有很大的缘由。莫非有人将我的底细告诉给了这个姑娘?!
狂四郎看破了他们不只是想夺走小判,还企图夺走自己的性命。
即使是狂四郎,一旦在身材优美的处女之躯上成为情欲的俘虏,正当两人缠绵时若遇到伏兵突然袭击,也是没有自我防卫把握的。
狂四郎霍地起身,一言不发地径直走出了房间。
四
狂四郎蜷缩在书院房中的被褥之中。
当和风拂过狂四郎的衣领时,他睁开了眼。
深夜——估计已经过了凌晨两点。
勉强还能从黑暗中分辨出花头窗内侧隔扇的灰白颜色。尽管如此,映入眼帘的还有活动着的轮廓,其他全部都沉浸在了墨一样的黑暗中。
——来啦!
狂四郎继续屏住呼吸,眯着眼睛凝视,他看到从一尺多宽的桧木[155]门缝中闪过一个身影。
这正是狂四郎所期待的。若是无人前来,那就没什么好戏可演了。
在那个人影悄悄迈入之前,狂四郎先看到一根木棍快速滑过了榻榻米。
狂四郎想要查明这背后的主谋。是小乙女的命令呢,还是其他谁的指使呢?
他估计悄悄进来的肯定是仙之助,但这应该不是仙之助一个人的主意。
狂四郎断定晚上他抓住小乙女乳房的瞬间,藏在屋外的也是这个人。如此看来,这种阴谋总觉得不像是小乙女所为。她应该不知道我有多大本领才对。若只是抢夺小判,用仙之助的棍棒光明正大地正面挑战不是更好?一定是因为知道我的能力,所以才选择失去贞操这种非常屈辱的手段。比起普通的武家之女,听说小乙女是个口碑极好的姑娘。舍弃这种名誉,只着一底裤暴露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穷流浪武士眼前,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狂四郎看透这背后一定有人操纵。
总之,狂四郎看出自己当前的敌人仙之助是个很厉害的高手。幸好自己有一双在黑暗中也无比敏锐的眼睛。
狂四郎的目光一直紧跟仙之助。看到他正用那根棍子在黑暗中摸索,潜入书院后,顺着桧木门往壁龛方向移步过去。狂四郎紧握放在被子里的无想正宗刀柄。
仙之助每移动一小步,狂四郎也随之一点点掀开被子。
包有小判的包袱就放在壁龛上。
仙之助刚用棍子一碰壁龛立柱,便突然顿住,向卧室的方向望去,可似乎又很难看清,于是不停地左右张望。
仙之助又开始用棍子刺探壁龛时,狂四郎悄无声息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终于,棍子碰到了包有小判的包袱。狂四郎瞪大的眸子里凝聚起了全身所有的神经,他看到仙之助用根子嗖的一下挑起了包袱。
仙之助后退了两三步,就在这时,狂四郎喊道:
“喂!”
仙之助瞬间仓皇失措,但并未纵身而去,到底是高手。
他两腿一动不动地立在地上,像是扎了根,只慢慢地把头扭向狂四郎。
狂四郎坐着的榻榻米衬垫和仙之助站着的位置只有两间之隔。
“你要那些小判何用?”
狂四郎挖苦地问了一句后,倏地单膝跪地。
仙之助顿时感受到一股骇人的杀气,依旧如磐石一般纹丝不动。
无奈,那根被当作武器的木棍正挑着重重的包袱。很明显,若将其放下,狂四郎就会停止进攻。然而,扔掉好不容易偷来的东西,又并非此年轻人所愿。
“喂,你打算怎么办?”
狂四郎第三次挖苦道。
刹那间——
“呀!”
伴随着一声撕破喉咙的喊叫,仙之助狗急跳墙般跃起。
包袱和棍棒一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狂四郎戳了过来。
迄今为止,狂四郎面对枪术高超的敌人,尚是游刃有余,甚至连汗都不会出。
但是,仙之助的棍法快得惊人,让对方根本无从躲闪。这还是挑着重重的包袱,如果没有包袱的话,坐等着的狂四郎绝对不会毫发无损。
“欸!”
狂四郎没有躲闪,对着仙之助那挑着包袱,足以敲碎头颅的棍棒直劈而去。
棍棒被劈成了两截,包袱也分开两半。清脆的响声在深更半夜从馆内传了出来,两百枚小判瞬间四散在地。
“你这小子——”
仙之助高高抡起断成两截的棍棒,狂四郎已然倏地起身站定,“嗖嗖嗖”向前滑步,缩短了与对方之间的距离。
“去死吧!”
仙之助虽然拼命挥舞着棍棒,然而此时的棍棒已毫无威力。刚才棍棒断成两截时,他的手都被震得麻木了。
狂四郎轻而易举地横移至一侧,避开了棍棒。突然,他一脚朝向前栽倒的仙之助的腰上踢去,像是要把仙之助踢到榻榻米里面。
紧接着,狂四郎倾尽全力,迅速用一只脚踩在仙之助背上,差点儿没把他的骨头踩断。
狂四郎反剪仙之助双手,把灯放进灯笼。他无意中看到散落在榻榻米上的小判中,有一枚被自己的刀切成了两半。他觉得不可思议,捏起来查看了一下切口,便冷笑着自言自语道:
“哼!是这样啊!我明白了!”
五
今日也是晴天。饭山山顶的观音堂院内依旧明亮、静寂。
如昨日一般,狂四郎坐在南端的休息石上。
不同的是,他转身面向前夜留宿的村落,一直留意着下山的路口。
忽然,他看到有个身影正朝那个路口走来。那人正是昨天的小商贩,也许是偶然吧——
不对,不是偶然。
小商贩发现狂四郎后吓了一跳,但立刻将这种情绪隐藏了起来,笑着走上前去,寒暄道:
“哎呀,您好……又见到您了。”
“哪里,我一直在等您。”狂四郎说,“昨天,您说从煤谷村去七泽村转转……怎么,走到半路又打算回江户啊!”
“呃……这个——”
“回去后,打算如何向备前屋汇报啊?”
小商贩两眼瞬间闪过一丝亮光。
“我知道我离开江户不久,你就跟着过来了。不管是备前屋的手下,还是幕府的密探,我一看便知。你没弄清楚我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就跟了过来……所以,我特意在此洒落包袱,让你看一下小判……昨晚,让您费心了啊。”
“……”
“……你这混蛋,在这里看到小判时就知道它是假币。没错,二十年前,也是在备前屋,那时候你还是个吝啬的小偷。当时,你同源氏宅第主人合谋,伪造了甲州金,并以此为本钱,走私货物,赚了大把的钱财……我料想,因为你们已经不再需要使用假金币了,所以把剩下的那些给了天主教改教教徒,让他们都藏到了蜡像头里……其实,源氏老爷之女也知道她的残疾父亲曾经制造了假币。所以——当她一眼看出我拿出来的小判后,着实吓了一跳,慌乱中拒绝接受。这一切被你小子在偏房时全偷听到了。我一走,你小子对小姐和盘托出我的身份和本事,就威胁小姐,要她无论如何要要回金币。说我要是将假币交给水野越前守的话,会出大事的。因此,小姐陷入了失去贞操的困境……如你所愿,我的确是为了给小姐假金币而来这里的,但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
狂四郎慢慢起身。
片刻之后——
被一刀毙命的小商贩在地上停止了挣扎,不再动弹。狂四郎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