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釜山失守
到此时朝鲜人还不知道,他们今天碰上的并不是什么“海盗”,而是从日本四岛杀奔朝鲜的倭寇大军。刚才冲上海滩的仅是倭寇先锋军的第一队,此时倭寇先锋一万八千人已经陆续在影岛登陆,正准备扑向釜山。
大明万历十三年,强悍的军阀丰臣秀吉依靠绝顶的武力讨平倭国,被天皇任命为“关白”、太政大臣,建立丰臣幕府,结束了长期割据的战国时代,同时手中也掌握了一支在这个国家的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兵精器利、训练有素、骄横残暴的强大军队。几乎就在幕府建立的同时,丰臣秀吉,这个日本战国史上最强悍的枭雄就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在倭国还从来没人尝试过的目标,由海路占领朝鲜,继而踏过鸭绿江入侵大明。
为了实现这份狂热的野心,丰臣秀吉足足准备了六年之久,调集了一支庞大的军队,囤积了足够支用一年的粮草,打造战船数千艘,把麾下最精锐的军马编成九路精兵,第一军由智谋过人的摄津守小西行长率领,兵力一万八千七百人;第二军由勇猛强悍的民部省主计头加藤清正率领,兵力两万二千八百人;第三军由以忠信果敢著称的甲斐守黑田长政率领,兵力一万一千人;第四军由称霸九州的萨摩诸侯岛津义弘率领,兵力一万四千人;第五军由丰臣家勇士“贱岳七枪”第一人福岛正则率领,兵力两万五千人;第六军由西国霸主“毛利两川”家族元老、人称“西国第一智将”的小早川隆景率领,兵力一万七千五百人;第七军由小早川隆景的亲侄子、“毛利两川”的当家人安艺守毛利辉元率领,兵力三万人;第八军由坐拥备前、备中、美作三国之地、丰臣幕府最重要的盟友备前守宇喜多秀家率领,兵力一万人;第九军由原为丰臣秀吉的养子丰臣秀秋率领,兵力一万一千五百人;另有大将九鬼嘉隆、藤堂高虎、肋坂安治、来岛通总率领水军九千二百人,共计十七万兵力。以被丰臣秀吉视如亲子的宇喜多秀家为大军统帅,又任命幕府亲信谋臣治部省少辅石田三成和大谷吉继、增田长盛三人担任奉行官,总揽战局,监督各军。
除了这支精锐大军之外,丰臣秀吉又命年俸两百五十万石、实力仅次于丰臣一家的太政内大臣德川家康和幕府第一亲信重臣、坐拥一百万石俸禄的筑前守前田利家率军七万三千驻扎九州岛,一旦前线需要,立刻赶赴增援。而丰臣秀吉自己率领六万精兵驻防九州名护屋城,亲自为大军断后。
宇喜多、德川、前田、丰臣几路兵马加起来,侵朝倭寇的兵员总计超过了三十万人。
一切布置停当,万历二十年四月十二日,丰臣秀吉的亲信大将小西行长率领第一军一万八千多名倭奴分乘数百艘战船渡过对马海峡,对朝鲜发动了突然袭击。
就在朝鲜人慌慌张张闭城防御的同时,小西行长率领部将松浦镇信、宗义智、有马晴信、内藤如安、柳川调信、小西主殿介、小西行景和一大群家臣武士登上了影岛。
在倭国的武士群里,三十七岁的小西行长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虽然是丰臣幕府第一流的将领,身上却丝毫没有暴戾之气,眉眼平淡,面相温和,说话声音不高,时不时还能和部将们开几句玩笑,看着实在不像个武士。
也难怪,小西行长的出身本就与众不同。他父亲小西隆佐是播磨国富甲一方的药材商人,小西行长年轻时随父亲经商,有一套赚钱的本事。后来小西隆佐看出在战祸无穷的岛国做商人没有前途,只有做个武士才能真正得到富贵,就让儿子们出来做武士。其中小西行长投奔备前诸侯宇喜多直家做了家臣。后来宇喜多直家打算投靠丰臣秀吉,小西行长担任宇喜多家的谈判代表,因为口才出众,胆识过人,被丰臣秀吉看中,硬从宇喜多家把小西行长“讨”了过来,从此转归丰臣秀吉帐下。小西行长智谋过人,对丰臣秀吉又极为忠诚,投效丰臣家以后立了不少功劳,当丰臣秀吉收服各路诸侯以后,就把京畿之侧至关重要的摄津国交给小西行长,封他为摄津守,又把九州肥后国的俸禄一分为二,二十四万石禄米封给小西行长,另外十九万五千石封给另一员亲信爱将加藤清正。
在丰臣幕府内部一向分为两大派系,一派以石田三成、小西行长等人为首,其中多有丰臣秀吉身边的智囊臣僚,被称为“文治派”,又因为这一派系主要首领石田三成是近江国人,为他们作内应的丰臣秀吉爱妾淀姬夫人也出身近江国豪族浅井氏,所以这一派系又被称为“近江派”。另一派则是以幕府名将福岛正则、加藤清正等武士组成,因为纯是丰臣驾下的武夫,被称为“武断派”。又因加藤、福岛这几个首领都是尾张国人——尾张是丰臣秀吉旧主子织田信长的封国,也是丰臣秀吉起家之地,所以武夫一派又称“尾张派”。
“文治”、“武断”两大派系各自拥有强大的实力,丰臣秀吉名义上已经统一了日本全国,以后治理国家当以“文治”为主,所以“文治派”更得宠些。而“武断派”则认为丰臣幕府拥有的一切都是靠着武士们百战得来,武士岂能屈居文臣之下?于是文治、武断两派明争暗斗闹得不可开交。丰臣秀吉是权术高手,知道党争可以形成制衡,维护政权内部的稳定,干脆睁一眼闭一眼,任凭两拨人互相掣肘,并不多加干涉。
其实丰臣秀吉宠信“文治派”的倾向是正确的。因为任何一个成熟的国家都要靠文臣来治理,武士独大则是国家败坏、崩溃和灭亡的前兆。日本这个岛国最不正常的地方就是数百年来始终武士独大,这种错误的国家架构导致这小小岛国全无理性,战乱无穷,百姓苦难无边,身边国家也时时被它连累,遭到无端侵略。即使“明治维新”时期尝试建立西方式的文官政府,也因为历史的惯性而很快被武夫们用暴力破坏,政权被军人窃取,日本帝国迅速蜕变成一个疯狂的军国,最终,这个“武夫之国”成了全世界的公敌,遭遇残酷的打击,几乎彻底毁灭。这都是“武家政治”惹下的大祸。
——武夫不可以掌握政权,否则国家一定会陷入疯狂,直至灭亡。这个教训全世界所有国家都应该记取,尤其日本人更要牢牢记住。
在丰臣幕府的“文治”派系中,小西行长和石田三成并驾齐驱,都是最有智谋也最被丰臣秀吉倚重的臣子。然而小西行长的出身和信仰却令丰臣秀吉身边那群凶暴蛮横的将领们侧目。
与世代追随主子、靠嗜血搏命为生的武士不同,小西行长是个药材商人出身。在日本这个国家,大名、武士的地位尊贵无比,而商人的社会地位最低贱。于是商人出身的小西行长很自然地被同僚认定为圆滑卑鄙、胆小如鼠,即使小西行长在战场上表现出文武之能,立下无数战功,得到了丰臣秀吉的信任,可他却怎么也无法得到武士们的好感。
在小西行长身上还有另一个与众不同之处:此人是个天主教徒。
几百年来,倭国始终是个混战的泥潭,杀人的地狱,百姓们早就失去了信仰,断绝了指望,所以当欧洲传教士把天主教传入岛国之后,倭国百姓们似乎找到了精神上的寄托,纷纷改信天主教。小西行长的父亲小西隆佐就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受父亲影响,小西行长早就接受洗礼成了天主教徒。不管走到哪儿,胸前总挂着个漂亮的纯金十字架。直到丰臣秀吉统一全国以后,为了巩固统治,对外来的天主教加以禁止,严厉迫害天主教徒,全国各地的诸侯和武士为了保全爵禄性命纷纷放弃信仰,可小西行长却仍然挂着他的十字架,从没有改变信仰的意思,有趣的是,丰臣秀吉对此不闻不问,对小西行长宠信依旧。这让丰臣驾下的武士们看着很不顺眼。
看似圆滑市侩的小西行长其实是个执拗的人,他一生都没有放弃自己的宗教信仰,到死那天依然虔诚。而他对丰臣秀吉的愚忠也始终如一,至死不变。
就是这么一个被同僚鄙薄的怪人,如今统领先锋大军直逼釜山城下。
早在渡海之前,小西行长已经估计到朝鲜对这场进攻毫无准备。如今海面上找不到一条朝鲜战船,影岛上看不到一个士卒,小西行长知道,自己的猜测全对了。
釜山守军不足一万人,而且是这么一群毫无战斗力的污合之众,小西行长的女婿——年轻的对马岛主宗义智指着百丈之外的海岸兴奋地叫道:“釜山就在眼前,请让我的部下率先发起进攻吧!”
与宗义智不同,小西行长脸上看不出一丝高兴的样子,反而愁容满面,并不理睬宗义智,只管眯着双眼望向釜山城,半天才低声说:“再等等……”
对于侵略朝鲜的战争小西行长从一开始就不赞成。早在从九州出发的时候,这位大军先锋就找借口在对马岛上拖延了整整一个月,现在已经到了釜山城下,小西行长仍然犹豫不前。宗义智当然知道自己这位岳父足智多谋,可大军攻城全凭锐气,如同箭在弦上,岂能不发?急忙催促:“还等什么?我的部下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在小西行长身边的部将中只有飞驒守内藤如安追随最久,也了解小西行长的心事。凑近前低声问:“摄津守还在等太阁发布那道不可能送来的命令吗?”
听了这话,小西行长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一旁的松浦镇信却没听懂:“摄津守在等什么命令?”
“我在等太阁下达撤兵回国的命令……看来等不到了。”
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怪话,小西行长又发了会儿愣,终于抬起头来:“各队离岛登陆,等集结兵力超过八千人即可攻城,希望天黑以前能攻破釜山。”
倭寇在海岸上集结的时候,李正泰他们已经回到家。
这时釜山城里早就乱成一团,到处都是惊惶不安的人群,商号店铺和大户人家都忙着往马车上装东西准备逃难。崔家的店门前也停着两辆马车,伙计们正在装车,见东主回来了,忙飞奔进店里报信。
两个年轻姑娘当先迎了出来,前面一位中等身材,丰腴秀丽,浅绿色短衣配着娇艳的大红长裙,前襟和衣带上绣着华丽的金箔纹饰,一头黑缎般闪亮的长发衬得肌肤花瓣一样柔润,眉目如画,浅笑嫣然,她就是李正泰的未婚妻崔善玉。上前向兄长行礼问候,笑眯眯地望着李正泰,当着众人的面却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在她身后跟着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小丫头,个子倒比姐姐还高些,圆圆的脸儿,肤色略深,又粗又密海草般的长发梳成一条长辫子,穿一套淡青的唐衣,轻抿着薄唇对李正泰上下打量,神色间带着点说不出来的裾傲,她是崔家的小女儿崔京玉。身边站着个敦敦实实的小伙子,穿一件茧绸白短衣,外罩着一件湖绿色坎肩,白茧绸灯笼裤扎着裤脚,粗眉大眼,满脸笑容,崔明俊指着他对李正泰介绍:“这位就是从开城来的安东烨。”对安东烨道:“这是正泰哥。”李正泰忙向两人点头微笑,崔京玉却只是瞄了他一眼,就转身回店里去了。这一下儿倒把李正泰搞得有点儿窘迫,安东烨忙迎上来和李正泰见礼,几个人一起回到店里,崔善玉问:“听说有大批海盗进攻釜山,可能守不住了?”
“对,我们进港时正好撞上。”
听说他们撞上了倭寇,崔善玉吓了一跳,李正泰忙解释:“在影岛外头碰上的,还被我们打伤了一条船,可惜咱们的船也没救回来,货全完了,所幸没损失人手。”
崔善玉忙说:“没伤到人就好,我们怎么办?”
“店里的货先封存起来,把资金和账目带齐,派人到港口打听消息,如果情况不对,咱们先回开城,等局势稳定了再回来。”
“真有这么严重?”
“这次海盗的人数太多,官军未必抵挡得住,得做最坏的打算。”
崔明俊点点头:“正泰哥说得对,你们先收拾东西,我到外边打听情况。”带了一个管事匆匆往城南去了,安东烨说了几句闲话,也走开了。
见跟前没有别人了,崔善玉这才过来打了热水服侍李正泰洗了脸,又亲手给他倒上茶,却不好意思坐在李正泰身边,自己走到屋角坐下,两人隔着一张桌子坐得远远地,互相一眼一眼地看过来看过去,满脸都是笑意。
这时店里已经忙乱起来,管事人和伙计们来来去去,清点货物,搬运箱笼,不时有人过来向崔善玉询问,听她吩咐。两人都有很多话想说,可当着店里的伙计们又说不出口,只能抽空互相对望一眼,笑上一笑。就这么坐了好一会儿,忽然从城南传来一片吓人的叫喊,夹着枪炮的轰鸣,崔明俊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别收拾了,没装车的都不要了!我们走!京玉,京玉!快上车,别磨磨蹭蹭的!”
“怎么了?”
“海盗开始攻城了!”
登陆影岛后只过了半个时辰,倭奴已经开始攻城了。釜山守将郑拨忙率领城中的八千守军上城抵抗,可他们面对的并不是乌合之众的海匪,而是一万多盔甲鲜明训练有素的精锐倭奴,还有数不清的火绳枪!这种几十年前由葡萄牙人带到倭国的火器经过不断改良,已经成为一种极其精准的武器,在亚洲战场上,被日本人称为“铁炮”的日式火绳枪最为犀利。
小西行长部队是幕府精锐之师,军中每二十个倭奴就配备一条火枪,射击时每每结成阵列,声如雷鸣,弹丸如雨。面对这些骁勇善战的倭奴和威猛精准的火器,只有弓箭的朝鲜军一下子被打懵了。很多人转身就往城下逃跑,当官的一开始还吆喝制止,可随着几排枪打过来,守城的战士倒下了一大片,当官的也给吓慌了。
随着一阵惊恐的叫喊,守卫釜山的朝鲜军开始四散溃逃……
釜山城守不住了!
听着城外震耳的喊杀和枪炮声,城里的百姓顿时明白了这一点,所有人一下子全炸了窝,成群老百姓拖儿带女蜂拥出城,只不过半天功夫,釜山城里的居民已经逃散了一大半,往北的大路上人潮汹涌,几万百姓前推后挤,自相践踏,哭爹喊娘,乱做一团。
渐渐地,最后一缕阳光被远处黛青色的山影吞了下去。天,终于黑了。羊群一样到处乱跑的难民们都被罩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互相看不见对方脸上的惊慌和恐惧,人群这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李正泰他们也好歹在路边找了个歇脚的地方。这一天拼命赶路,又急又怕,人人都已经累散了架,坐倒在地就再也动弹不得了。
“我不走了。”半晌,安东烨气呼呼地开了腔,“为什么要跑?就因为来了一群海盗,咱们就一路逃回开城去?”
李正泰忙说:“这次来的恐怕不是普通的海盗,我们在海上撞见了,几百条船,至少有几千人。”
“就算有一万人,也不过是一帮子海匪!全罗道左、右水营,庆尚道左、右水营,一共有四支水师,釜山城的守军也有八千多人,这还不算明后两天从东莱、密阳、蔚山方向调上来的队伍。等咱们的人缓过手来,用不了几天功夫就能把他们赶回大海上去。”
安东烨脾气急躁,李正泰也没办法,只好耐着性子解释:“你说得都对,可万一就在这几天里海盗攻破了釜山城怎么办?留在城里太危险了,咱们得做最坏的打算。”
商人想事情总是周全为上,安东烨却压不住火爆的脾气:“每个人都只知道做‘最坏的打算’,事情就真的坏了!如果大家都肯留下守城,城池就不会失守。”
安东烨的话似乎有理,其实只是年轻人一厢情愿的念头。李正泰两手一摊:“打仗是军人的事,咱们只是老百姓……”
“百姓拿起刀枪就是军人!我也学过武艺!”
“我也学过一些刀枪棍棒,可这些防身之技上了战场都用不上。”李正泰看了安东烨一眼,“咱们只是买卖人,打仗的事儿咱们不懂。”
安东烨是个急脾气的富家少爷,几句话说得不对他的口味,忍不住发起火来:“你回中国去好了!这儿又不是你的国家。”
一听这话李正泰也有点冒火,可当着未婚妻的面不愿发脾气,只好强压住火气,故作轻松地笑着说:“中国太远了,咱们只是回开城。”
安东烨气呼呼地回了句:“开城也够远的!”
“你知道釜山现在是什么情况?回去了要找谁?能干什么?”
这句话倒把安东烨问住了,正犹豫着,崔京玉忽然插了一句:“去丽水吧,我大哥在全罗道左水营,咱们可以去找他。”
还不等别人答话,一直静静坐在边上听着男人们争吵的崔善玉开口了:“京玉,别瞎出主意,听正泰的。”
这句话声调不高,语气也不硬,平平淡淡的,可它却稳稳当当地点在了节骨眼儿上。一下子所有人都停止了争吵,因为他们忽然发现这么吵下去没什么意思。已经从釜山出来了,现在正往开城走,说来说去,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早点睡吧,”崔善玉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明天还要赶路。”
这一下所有人都想起自己该干什么了。崔京玉跟着姐姐在车里休息,男人们胡乱找些东西铺在地上,围着两辆车躺下了。崔明俊和李正泰睡在一起,只有安东烨好像还在闹别扭似的,一个人躲得远远的。
受了一场惊呆,又拼命赶了一天路,所有人都累得够呛,也没功夫多想,躺倒后很快就一个个鼾声如雷了。
天亮时他们才发现,半夜里安东烨一个人悄悄走了,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掉的,临走前,安东烨跟谁也没商量,只在地上留了“去丽水”三个字。
这一下子闹得所有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回去找他吧,这小子怕是已经跑出几十里地了,现在外面这么乱,想找也无从找起。可要是就这么把他丢下,回到开城怎么向他的家人交待?安家可是把自己的儿子郑重其事地托付给了崔家。
这个变故弄得所有人都愁眉不展,只有崔京玉一点不知道着急,反而兴奋起来:“既然东烨到丽水去找水师了,干脆咱们都去吧!”
“怎么去?”崔明俊指着身边的伙计,“这么多人……”
“人多了才有办法!”崔京玉转向伙计们,“咱们都是朝鲜人,现在国家有难,难道就不能出一把力吗?”
根本没一个人搭理她。
和小丫头嘴里的大道理相比,还是李正泰那些话说得实在。他们只是些买卖人,打海盗的事轮不上他们出力。这些管事和伙计们个个拖家带口,哪怕一丁点儿风险也不愿冒,何况现在让他们到战场上去,根本就是去送死。
“别说这些了,咱们先到开城再说吧。”崔明俊叹了口气,“东烨这小子太不懂事,以后我可再也不敢‘照看’他了。”
听了这话,崔京玉瞪起了眼睛:“那就扔下他不管了?”
“追不上了!”李正泰也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这种时候还添乱……”
崔京玉气呼呼地顶了一句:“我觉得他比你们有胆量!”
想不到自己这位小姨子的脾气和她那个未婚夫一样急躁,李正泰只好不吭声了。崔明俊刚要训斥妹妹几句,崔善玉走了过来:“京玉,别吵了,听正泰的。”
这恰到好处的一句话压住了崔京玉的急脾气,也平息了所有人心中的火气。
多余的话没必要说了,大伙儿七手八脚地收拾了东西,又赶着马车向北而去。崔京玉还有些不甘心,时不时掀起车帘向后张望,可看到的只是一条没头没尾的难民队伍。
此时,这些逃难的人们哪能想到,鲁莽的安东烨选择到全罗道寻找水师,这居然是一条相对安全的路,而决定北撤的他们,却正走在倭寇向王京汉阳进军的大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