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地中海的霸主
在希兰一世统治时期,以推罗为首的腓尼基势力达到全盛时期。
腓尼基人知道自己无法与西亚的陆上强国抗衡,所以他们放弃陆地扩张的打算,专注于自己的航海和商业特长,将广阔的海洋视为自己的辽阔国土。
虽然并非每一次都能成功,但他们大体上还是运用臣服和银弹战略使自己免于陆上强国的征服和吞并。但这份“赎身钱”的份额越来越大,逼迫腓尼基人大肆拓展海外殖民地,环绕地中海开发一座座新的移民城邦,就像总公司开设子公司一般拓展自己的势力。
当推罗持续着如日中天的辉煌时,他的盟友犹太人却已经遭遇新巴比伦王国近乎亡国灭种的打击。流亡的犹太人先知对着推罗呼喊:
看哪,你比但以理更有智慧,什么秘事都不能向你隐藏。
你靠自己的智慧聪明得了金银财宝,收入库中。
你靠自己的大智慧和贸易增添资财,又因资财心里高傲。
所以主耶和华如此说,因你居心自比神,我必使外邦人,就是列国中的强暴人临到你这里。他们必拔刀砍坏你用智慧得来的美物,亵渎你的荣光。
他们必使你下坑。你必死在海中,与被杀的人一样……
——《旧约·以西结书》
黄金时代
虽然历史学家们可以解读腓尼基文字,但在研究腓尼基史料的时候也经常感觉头大如斗。原因之一是上古史料缺失严重,而另一个原因则是腓尼基民族拥有奇怪的命名规则。
每一对腓尼基父母在给孩子命名时都会遵从一个古老的民族传统:以腓尼基众神的名字为模板,在有限的姓名储备库中为他们的后代选取名字。
名字对于腓尼基人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他们深受埃及文化影响,相信人的生命、命运都和名字相互依存。名字不是一个思维中的抽象概念,而是具备创造与毁灭魔力的实体。名字可以代表一个人的形体和实质,名存人存,名亡人毁。
腓尼基人的名字以词语和短句构成,通常情况下名字中包含神的名字和对神灵能力的描述,以及神灵对人类的垂青喜爱。例如曾令罗马人闻风丧胆的迦太基大将汉尼拔,他的名字其实在腓尼基人中相当常见,意为“巴尔的恩典”;与汉尼拔类似的还有一个大众化的名字叫博德斯塔特,意思是“掌握在阿诗丹特女神的手中”。这两个名字大概相当于英美人名汤姆和玛丽。
当然,腓尼基人的名字也可能有着更为精确的含义,比如用来表明自己的出身。曾有个名为阿比巴尔的女子出现在腓尼基文献中,她的名字意为“我父亲是巴尔”。而阿比巴尔的母亲叫作阿里苏特-巴尔,意为“巴尔的欲望对象”——这让后来的学者普遍推测这位女士可能做过巴尔神庙中的庙妓或女祭司。
除了“我父亲是巴尔”这类以某神孩子自称的名字之外,腓尼基人还将对神灵的赞美直接当成名字,比如“巴尔是万神之王”“梅尔戛力大无穷”,这样一来,别人称呼自己时也顺便高呼革命口号赞美了诸神,当然很容易取悦神灵好让好运临头了。
腓尼基人的好运还在持续,在推罗最辉煌的日子里,腓尼基人在叙利亚北部的许多商业竞争对手都被亚述所摧毁,他们的贸易网络得到极大拓展。
与此同时,腓尼基人的海外殖民地也迅速发展,如爱琴海埃维亚岛的殖民城邦伊比尼亚和奥尔比亚城都建有坚固的石砌城墙和三层高的箭塔,城中的居民住宅呈环状分布,港口、公共墓地、腓尼基神殿、商栈和手工作坊密布,街道上到处竖立着描绘野生动物、战士和船舶等形象的青铜雕像——这个岛屿盛产铜矿。腓尼基人抵达这里正是为了建立自己的金属冶炼加工中心。
而这些殖民地的母国——全盛时期的推罗城更是壮丽无比。它由陆地上的王城和距陆地不到一点六公里的海上岛城两部分组成。主城面积辽阔,较小的岛城周长不足九千米,人口却有四万人。岛城东面有两个葫芦状港口,北面的叫西顿港,南面的叫埃及港,两港肚大口小,易守难攻。推罗舰队以两港为基地,不断环岛巡逻,戒备森严。
西顿等城邦虽然较推罗稍逊一筹,但也一样气势恢宏,显出富裕非凡。每当风向改变时,在西顿那遍布平顶建筑的街区中便弥漫着贝壳腐烂的恶臭,这是腓尼基人赖以起家的紫色染料带来的副作用。尽管这些作坊都设置在城镇的边缘地带,但由于生产规模极大,以至于仅被丢弃在西顿城外的螺壳贝壳堆积而成的垃圾山高度就超过四十米!
奇特的“腓尼克斯”紫取自腓尼基海岸浅水中的骨螺和贝壳这两种软体动物的腮下腺,但腓尼基人并非如希腊人所诽谤的那般逼迫奴隶潜水拾取两种原料——那是外行拍脑袋的想法。
在染料制作工序中,这些螺贝是用特制的渔网从海底捕捞上来的,奴隶们用木棒和铜棍将这些海底软体动物的外壳击碎后摊放在沙滩上暴晒。等干透之后,这些螺肉贝肉被投入特定浓度的盐水中浸泡——这是被腓尼基人严格保密的配方,再提取出紫色的颜料。
其实腓尼基人一般不直接出口染料,在大的腓尼基城镇中由染坊生产两种不同规格的紫色纺织品:将亚麻布直接染色而制成的紫色布匹原料,以及高档的带有刺绣的紫色服装。
腓尼基社会虽然农业发达,但并没有亚麻纺织业,他们的印染行业所需的亚麻布是从埃及进口的,毛织品则自产解决。被运回腓尼基城邦的原料并非只有亚麻布一种,腓尼基人的海船每天带来塞浦路斯的铜锭、安纳托利亚的锡块和西班牙的铝块、铜锭、锡块等,等卸货后又拉着黎巴嫩的木材、北非的象牙制品和以布匹为主的紫红色染料制品等扬帆远航。
我们在上一节反复提及奢侈品对地中海世界各国宫廷的重要性,但并非所有腓尼基城镇出产的商品都与奢侈品有关。在被打捞起的腓尼基失事船只残骸中,人们发现了他们日常航行中所运物资的信息:一块块的铜锭和锡锭,还有盛着油膏、酒和油的容器,以及玻璃、金银首饰和彩陶器等贵重物品、金属工具和武器的残片。
推罗、西顿、比布鲁斯等腓尼基城邦中出产的大量铁制家庭用品和农具,以及铜制投枪和枪头等兵器、彩陶玻璃饰品、橄榄油等油脂也都在大宗出口商品之列。
当然,腓尼基的商业精英在奢侈品制造和贸易方面更是独领风骚。
虽然希腊人一再抱怨腓尼基人奸诈不可信,但他们不得不承认腓尼基商品的质量是无可挑剔的。它们的优良质地得到了包括《圣经》、荷马的《奥德赛》在内的古代文学作品的认可。在荷马的《伊利亚特》中,被伟大的希腊英雄阿喀琉斯当作奖品的一只巨大银杯是“西顿工艺的巅峰之作”,它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而拐带海伦的罪魁祸首——帕里斯的母亲特洛伊王后赫库芭则拥有大量西顿妇女织成的礼服。这些带有华美刺绣的紫红色服装由于过于贵重,以至于一直被放在特洛伊城的王宫宝库中珍藏。
推罗城素来以盛产能工巧匠而著称,来自海外的珍贵原材料由大批的奴隶和牲畜分送到城中的一家家作坊中进行加工:来自叙利亚北部、非洲和印度的象牙被雕刻成精美的家具装饰物和日用器具。作为地中海世界的玻璃和彩陶器生产中心,木匠们能从这里购买到大量彩陶、半宝石和彩色玻璃嵌入雪松等高档木家具中作为装饰。
腓尼基工匠能够按照亚述、巴比伦和埃及等不同文化主题进行设计,让顾客称心满意。西亚和埃及的贵族家中如果不摆几件腓尼基人打造的家具,就会被人瞧不起。
不过,希腊和意大利的客户却对腓尼基的金属制品趋之若鹜。对这些曾经承揽所罗门圣殿金属铸造工作的工匠来说,打几个青铜酒壶或银饭碗当然不在话下。虽然后来的希腊人和罗马人对腓尼基多有诽谤,但他们也承认在金属铸造和制造工艺方面自己被甩出几十条大街……
在一处公元前10世纪的爱琴海埃维亚岛的希腊贵妇墓葬中,女主人的贴身物品是腓尼基制造的精美镀金发髻和金别针。而在陪葬物件中以一个做工精细的镀金青铜碗最引人瞩目,女主人的双手放在这个碗上,似乎在守护自己的财宝,她那泛白破碎的指骨上还套着九个不同样式的腓尼基金戒指。
在介绍腓尼基墓葬文化时我们已经了解到他们对周边文化兼容并蓄的态度,这种思想也充分体现在工艺品生产中。每条抵达异邦的腓尼基商船都会带给客户风格各式各样、摆在一起时令人眼花缭乱的商品。
至于腓尼基出产的金银首饰则是大行于天下的紧俏商品,这些贵金属产品在细节处理艺术方面能让见多识广的埃及人都为之惊叹。在产量惊人的腓尼基首饰中最受欢迎的主题是埃及神话题材。
腓尼基制造的古埃及风格的首饰主要有项饰、耳环、头冠、手镯、手链、指环、腰带、护身符及坠子等种类,它们制作精美装饰复杂,复杂的配色蕴含着浓重的神话象征意义:金色是太阳神的颜色,象征着生命的源泉,代表神的肉体和永恒不灭;银色代表黎明的太阳、月亮、星星;天青石代表保护世人的深蓝色夜空;绿松石、孔雀石和沙漠长石象征尼罗河带来的生命之水;墨绿色碧玉代表再生的力量;红色碧玉则象征着生命。
除了颜色之外,形状也非常重要。埃及风格的护身符一般被制成圣甲虫、生命符号安克、神圣动物、男女神灵、王冠和荷鲁斯之眼等形状,腓尼基人和埃及人都相信依靠它们的魔法力量可以让自己吸收好运气,并驱逐一切厄运、危险的事故、饥渴、毒蛇和恶魔。
虽然早期埃及时只有国王能使用和佩戴金质饰物,因为黄金是“太阳之体”,代表着神圣永恒,后来才逐渐允许祭司和贵族阶层佩戴金质饰物。但在腓尼基人这里显然没有这类等级顾忌,只要顾客出得起钱他们什么质地的货物都卖。
腓尼基的首饰多用金银和半宝石制成,半宝石是介于宝石和石头之间的各种色彩斑斓的矿石,如绿长石、绿松石、孔雀石、石榴石、玉髓、青金石等。除了奢侈品首饰之外,他们还批量制作供应平民的首饰——这类产品一般用彩釉陶珠制成,工匠们将碱性釉料涂在石英砂胎或石子上烧制成亮晶晶的首饰。腓尼基人受埃及人影响也喜欢佩戴各种护身符,就算是最穷苦的奴隶和农民的孩子,也至少拥有陶质戒指和骨质护身符,在这些粗糙的首饰上刻着贝斯神、荷鲁斯之眼以及新月状的太阳神符号,这些符号被认为可以保护携带者免受在阳间潜行的恶魔如夜魔“飞鸟”、“扼杀者”和蛇身恶魔“玛泽”的侵害,这几乎是可怜的父母能给予孩子的唯一保护了……
除了一般的货物之外,腓尼基人还贩卖特殊的商品——奴隶。
腓尼基是当时地中海世界奴隶买卖的集散中心,经由海路和陆路被运送到腓尼基海岸的奴隶中有西班牙的白种人、美索不达米亚的西亚人以及来自北非的黑人。
腓尼基城邦中的奴隶众多,他们有的在主人的田地里服务,有的在手工作坊中工作,有才华者也可经商、航海——这些岗位上的奴隶往往比较受腓尼基人信任,他们的待遇稍好,甚至可以拥有自己的积蓄。
希腊人曾讲述过很多北非和西亚土地上的原始部落居民被腓尼基人掳掠为奴的故事。
曾热情颂扬过质地优良的腓尼基商品的荷马就在《奥德赛》的著名片段中讲了一个人贩子的故事:智勇双全的希腊英雄奥德修斯那忠心耿耿的奴隶猪倌欧迈俄斯曾是一位希腊王子,自幼被父母找来的西顿籍保姆拐走,保姆将他交给了自己的腓尼基商人同伙,最终将这个苦孩子卖给奥德修斯,一直养猪养到老。
不光欧迈俄斯如此,连奥德修斯本人也差点在腓尼基人手中着了道:“一个阴险的腓尼基人,一个已经在世界上干下了许许多多伤天害理之事且卑劣无耻的窃贼说服了奥德修斯跟自己一同前往腓尼基的住宅做客,结果这竟然是诱拐奥德修斯准备卖他为奴的诡计!”
当然,荷马写下的这些故事基本都是根据神话传说编的。更多的是为了表达希腊贵族精英对商人的厌恶之情。希腊贵族们希望将自己与唯利是图的商业活动划清界限。与古代希腊一直以来的做法相同,当故事里需要出现一个坏人时,作家们往往喜欢去腓尼基人中“拉壮丁”。
这种普遍存在于希腊人传统认知中的憎恶之情基于“之前就已存在的”对腓尼基人的负面看法而产生,说明即使早在荷马所处的时代,腓尼基人与希腊人之间的商业和殖民竞争就已经相当激烈了。
但有意思的是,当初为黑暗中的希腊人重新点燃文明之火的恰恰是腓尼基人,双方在交恶之前也曾经经历过漫长的蜜月期……
敌友之间
希罗多德所描述的腓尼基人与黑人之间“躲猫猫”式的贸易方式源自一次腓尼基人的航海冒险,但这次冒险的发起者不是推罗或西顿等传统城邦的国王,而是一位埃及法老……
在后期埃及第二十六王朝时代,埃及出现了又一次复兴的态势。腓尼基与埃及的海上贸易再度兴盛,尼科二世大力发展地中海和红海舰队,甚至试图建设连通尼罗河与红海的运河,这就是现代苏伊士运河的滥觞。
尼科二世的海军中坚力量由腓尼基人组成,这些雇佣兵为埃及带来了先进的造船和航海技术,埃及因此拥有了三层桨座的巨大战舰。心花怒放的尼科二世派遣这些腓尼基人远航探险,他认为非洲大陆比埃及大不了多少,所以埃及需要控制从红海出海口到直布罗陀的海上运输线。而腓尼基人此时正好急于找到一条从非洲直通西欧的新航路,一个出钱,一个出人,双方一拍即合。
于是一个由六十艘海船组成的伟大探险舰队出发了,然而航程中的艰难困苦和耗时久远都大大出乎埃及法老与腓尼基人的预料——他们头脑中的非洲实际上只是对北非地区面积的片面认识。
勇敢的腓尼基人从红海出发,经过好望角整整绕非洲航行了一圈。当幸存的船只由直布罗陀海峡返回埃及时,已经是三年后了。
这次跨越一万六千海里的航行不仅是古埃及航海业的巅峰,也是大航海时代之前地中海文明圈中最伟大的一次探险。
正是在这次探险中,腓尼基人接触到了赤道附近的黑人原始部落。其中有一个种族的黑人有着他们从未见过的怪模样:肤色黝黑、嘴唇特厚、鼻孔朝天。这些黑人禁止腓尼基人靠岸接近自己的村落,朝他们丢石头并做出射箭的姿态。腓尼基人只好继续航行,然后在不远处的沙滩上见到了摆放整齐的兽皮和象牙等物品。
正在疑惑的腓尼基人发现沙滩上有一位土著老人,经过艰难的交涉后才明白土著人希望与腓尼基人进行贸易,却又不愿意外人进入自己的村落,所以才想出这个办法。于是腓尼基人将船上的青铜斧头、彩陶饰品等货物搬上沙滩,然后将象牙和兽皮搬上船后离去,并在木板上记录下了这次奇遇。
至于土著人禁止腓尼基船只靠岸的原因,很可能是被船队中那些三层桨座的巨大战舰吓住了。这些战舰是公元前7世纪到公元前4世纪时期在地中海地区具有压倒性优势的先进武器,它巨大的船体能容纳得下分布在两侧三层甲板上的八十名划桨手。
除了人力之外,这种战舰还装备有一大一小两张帆,可以捕捉利用横向吹来的海风,在人力和海风共同作用下,它可以连续完成三百四十公里的长距离航程。这种战舰还装有锐利的青铜冲角,可通过撞击在敌舰侧面制造破洞。除了撞击战术之外,弓箭手和投石兵还能站在船首前甲板上向敌舰水手密集投射。
这种战舰虽然经由腓尼基人之手成为埃及法老的战舰,但它的“知识产权”却属于腓尼基和希腊。
大约在公元前2130年,埃及的古王国时代忽然结束了,那些只关心永恒来世的人间荷鲁斯——埃及国王被推翻,动用举国之力兴建的大金字塔沦为盗匪抢劫的目标。在缺乏史料记载的情况下,古王国的结束显得无比突然,仿佛一夜之间这个神王的国度就在魔法作用下彻底崩溃。
通过对沉积岩的分析,我们已经确定在古王国崩溃的时候,非洲正遭遇严重的旱灾袭击,尼罗河年度洪水水平面不同寻常地低——这表明泛滥没有如期而来,农夫们无地可耕。
埃及地方历史记录和艺术品为那场与古王国崩溃同时发生的大旱灾提供了旁证,古代文献中记载从南方吹来的热风连续刮了几周时间,沙尘暴让人们数日见不到太阳的光辉,农田彻底干燥化为尘埃,尼罗河浅到人们可以赤足蹚过……
不光是埃及在遭难,整个近东地区的历史记录都留下了可怕的旱灾和大饥荒的回忆,外国饥民不顾一切地越过边境,这些疯狂而绝望的难民消耗掉埃及本来就匮乏的粮食和水供给。
虽然中国用“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来表示无可奈何,可偏偏埃及人相信天要下雨河要泛滥都是归国王管的。
一连串的灾难事件让埃及的老少爷儿们纷纷对信仰神王产生了动摇,控制河流和农业丰收这些事不是他该做的事情吗,为什么住在大房子里的国王不使用他的魔法解决这些问题?是他懈怠渎职,还是他根本不是真正的拉神之子?
在每个地方的百姓眼中,能保护水和粮食不被夺走,能够保护他们活下去的人,就是他们的国王。于是古王国就这样彻底解体了,上下埃及分裂成由很多强有力的首领控制的小王国。除了抵御入侵者和确保地盘安全之外,金字塔、艺术等一切与生存无关的事情全部被停下来,哪怕是对神灵如此虔诚的埃及人,此刻唯一祈求的也只有生存。
乱世之中人不如狗,所有的史料都是模糊的,后世的研究者甚至不能明确这个中间期到底有多长。目前的估计是从一百四十年到二百年不等。没人知道上下埃及经历过多少次城头变换大王旗的王位更迭,这些所谓的国王数量是一个谜。在一些古代留下的只言片语中我们可以窥见一个又一个人闪电般称王又覆灭,有时候几个人同时宣称自己控制了整个埃及,但所有这些人的影响力都没能超出孟菲斯的城门一步。
这场被天灾人祸持续打击的埃及大混乱时代持续了一个半世纪之久,它被历史学家称为“第一中间期”。在此期间下埃及所在的尼罗河三角洲受到近东涌来的难民冲击,这些难民成分复杂,有埃及东北部国境附近的异族人,也有来自巴勒斯坦的迦南人难民,甚至还有沿着底格里斯河-幼发拉底河地区的赫梯等游牧民族入侵者,犹如一个史前“联合国部队”。
在亚洲人和利比亚人的入侵洪流面前,埃及的政府机构土崩瓦解,统治者抛弃自己的土地和人民一路向南逃去。被遗弃的埃及人惶然无措,他们不愿离开自己的国度,甚至不愿离开自己的家乡。但在大灾变之前,很多埃及人也离开了尼罗河的怀抱。不久之后具有强烈近东-埃及文化风格的克里特文明诞生了,人们一直猜测这是第一中间期逃离故土的埃及人移民克里特的结果,而克里特文明就是照亮希腊文明的第一缕曙光。
说起希腊文明,不能不提到克里特这个名字。
克里特文明因克里特岛上发现的遗迹而得名。克里特岛位于爱琴海南部,距离埃及约三百公里,距离希腊本土一百余公里,爱琴海文明正是起源自克里特岛。克里特遗迹中发现的人翻牛壁画与赫梯文明陶罐上绘制的人翻牛画如出一辙,而他们的壁画用色和绘画手法又完全是埃及绘画的翻版。
历史学家推测克里特岛上的居民祖先来自西亚和埃及,这些移民发展出灿烂的青铜文化,但因为公元前14世纪的一场剧烈的火山喷发而一蹶不振,最终被希腊伯罗奔尼撒地区亚该亚人建立的迈锡尼文明吸收并灭亡,只留下空荡荡的遗迹和无法破解的线形文字。
与克里特文明比起来,迈锡尼文明留下的艺术品和建筑遗迹无不透露出“傻大粗笨”的气息,迈锡尼征服克里特其实是野蛮战胜文明的一个例证。
那么这些亚该亚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按照埃及人的记载,他们就是曾经入侵过埃及的海上民族中的一支。亚该亚人可谓是上古时代的战斗民族,他们向海外扩张的势头十分猛烈:他们伙同利比亚人进攻埃及本土,又与加里亚人等巴尔干半岛上的蛮族一起入侵巴勒斯坦-叙利亚地区,并形成了一个被称为腓力斯丁人的混血民族。
古代希腊人称腓力斯丁人的居住地为巴勒斯坦,意即腓力斯丁人的国家,这就是巴勒斯坦地名的由来。亚该亚人还曾渡过地中海向北进攻小亚细亚西北部的特洛伊,此次战役就是后来被荷马写入《伊利亚特》和《奥德赛》而传诸后世的史诗——希腊联军统帅阿伽门农正是迈锡尼的国王。
讲到这里,大概理清了希腊人和腓尼基人的渊源——正是海上民族入侵地中海世界后与迦南人相互同化而诞生了腓尼基人,而这些入侵者中的亚该亚人又是希腊人的祖先。
海上民族入侵地中海世界并不是短暂现象,到了公元前12世纪时,亚该亚人遇到了比他们强悍的战斗民族——从南俄草原起源的多利安人。这些更加勇猛的移民一路迁移至伯罗奔尼撒后彻底灭亡了已衰落的迈锡尼文明,他们的后代则建立了著名的斯巴达城邦。
当希腊文明再度复兴后,从希腊驾船远航开拓地中海贸易的商人经常会遇到一些与自己语言类似的城邦,这些城邦分布在地中海东部沿岸,居民就是数百年前逃离希腊的迈锡尼遗民。
迈锡尼文明毁灭之后,希腊进入所谓文明中断的黑暗时期,他们的线形文字失传,但爱琴海文明并没有彻底灭亡,迈锡尼文明残留下来的宗教传说成为后来希腊神话的起源,而促成这一切的又是腓尼基人。
在希腊文明陷入黑暗之时,腓尼基人开辟了往返于希腊半岛、西西里岛、撒丁岛、巴利阿里群岛、伊比利亚半岛、加那利群岛的航线,他们的船只定期往来于北非、累范特、希腊半岛和地中海各个岛屿。
直到公元前8世纪时为止,希腊半岛以及地中海上那些贫困的希腊城邦在腓尼基贸易网中还显得微不足道,那里的人只能拿出陶器来与腓尼基人交易。而西班牙的原住民却能提供亚述不断向推罗索取的白银和鱼露——一种用腐烂的鲭鱼与醋混合制成的调味品,它的刺激性味道被地中海世界的人视为美味佳肴,更不要说埃及的纺织品和西非的象牙、兽皮以及奴隶了。
不过,腓尼基人没有放弃与希腊人的贸易往来,因为他们发现亚述帝国对希腊陶器的需求在不断增长,因此打算控制这个市场。腓尼基商船运给希腊人的除了奢侈品之外,还有埃及的笔、墨水和纸莎草,也传给他们先进的手工工艺和源自迦南宗教的腓尼基神话。尽管腓尼基人是为了做生意,并未打算做希腊人的文化教师,但希腊文学作品、语言、宗教仪式和艺术的许多方面都已经潜移默化地受到了腓尼基文化的重大影响。没有这些埃及和腓尼基的商品,希腊文明不可能走出黑暗时代。他们从腓尼基人那里学到了造船、建筑和金属冶炼等等技术,但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则是文字。
腓尼基字母的主要优点在于它可以通过死记硬背来掌握,这也使得异族人便于掌握这一文明成果。在公元前11世纪时希腊人已经根据腓尼基文字改进出希腊字母的雏形,目前发现的最早的希腊字母样本源自公元前8世纪中叶,它们被刻写在埃维亚岛勒夫坎第遗址的陶器碎片上。
希腊人不仅将二十二个腓尼基字母改进为二十四个希腊字母,并增加了有明确发音的元音字母。在此之前,腓尼基文字、埃及文字等都以表义为主,发音只能靠上下文推断,元音的出现使得文字拥有了精确的表音功能。
除了文化和商品之外,腓尼基人还将与海上贸易有关的新概念传入希腊——如有息贷款、海上保险、商业投机联合融资、储蓄业务、度量衡等都被希腊人所接受。腓尼基人实际上充当了把近东的先进文化与经济传播到希腊地区的桥梁,于是从公元前800年开始,辉煌的古希腊文明开始起步。
早期腓尼基与希腊文化的融合为这两个族群在地中海世界的合作打下了基础,三层桨座战舰的发明就是其中的典范。但地中海上那些沿着北非、萨丁尼亚岛、马耳他岛和巴利阿里群岛建立的腓尼基殖民地已经在繁荣的地中海贸易线上连成一根链条。这些殖民地不光促进了贸易,还起到隔断地中海南部的海上防线的作用。它是一条隐形的贸易和军事封锁线,当快速发展起来的希腊人已经成为腓尼基人的商业竞争对手时,他们发现自己被腓尼基人死死挡在了地中海贸易中利润最丰厚的金属矿石市场之外。
于是一对亲密的贸易伙伴逐渐滑向漫长的竞争和战争之中。
推罗的陷落
推罗的辉煌一直持续到公元前8世纪的最后数十年,它成为腓尼基人向地中海西部进行贸易扩张的大赢家。从塞浦路斯到西班牙的殖民地和商业网点不停地向推罗输入贵金属,以供应亚述帝国,才勉强让推罗人得以保持他们脆弱的独立地位。
当推罗向左右望去时,发现自己的兄弟城邦都已被亚述吞并,这种孤独令推罗统治者不寒而栗。
从公元前8世纪30年代开始当政的提格拉斯皮尔斯三世一改先王允许缴纳沉重贡赋的腓尼基人自治政策,他认为将这些会下金蛋的母鸡直接握在手里更合适。
当亚述的大军陆续攻占腓尼基城市时,推罗人鼓起勇气参加了腓尼基反亚述联盟。亚述的统治是异常血腥残暴的,亚述军队所到之处都被焚烧破坏,财物被掠夺,居民被屠杀或掳走为奴,可以说是彻底的三光政策。由于亚述人的暴行,犹太人将亚述首都尼尼微称为“血腥的狮穴”。
于是当推罗人看到自己的几个城市被亚述的虎狼之师轻松攻陷后,立刻选择投降并交纳巨额黄金向提格拉斯皮尔斯三世谢罪:陛下,我们错了,看在金子分上原谅我们吧……
提格拉斯皮尔斯三世想了想如果消灭推罗似乎没把握让地中海贸易网有效运转,于是收下黄金后说了一句:好,都在金子里了,走一个……
推罗失败的反抗换来了亚述行政官员更严格的监管,亚述的征税官坐镇推罗岛城著名的双子港中,对木材之类的产品强制性征收高额关税,以确保腓尼基商人无法和正与亚述为敌的埃及进行贸易。
于是推罗人小心翼翼维持数百年的独立开始逐渐崩溃,每当他们忍受不了这种压迫而反抗起义时,都会导致亚述对他们施加更加窒息性的政策进行惩罚。
公元前701年,推罗的统治者卢利与犹太国王希西家在埃及第二十五朝法老的鼓动下联手发动了反亚述大起义,埃及倾力支持这次起义,从巴勒斯坦到叙利亚,各地都举起了叛旗。
时任亚述国王的辛那赫里布手里拥有一支无比复杂的铁器时代军队,兵种众多,有战车兵、骑兵、重装步兵、轻装步兵、攻城兵、辎重兵、工兵等,仅弓箭手就分了四个档次!
这支强大的亚述军队采用迂回战术,击败了埃及援军后猛攻推罗。当卢利按照传统放弃陆地主城退守岛城时,却发现辛那赫里布居然不像以前的亚述君主一样劫掠后就撤回,于是一场长达五年之久的围城战就此开始。
最终西顿等已经不在推罗控制之下的腓尼基城邦给亚述提供了六十余艘战舰参加围攻,万念俱灰的卢利与他的家人、仆从一道挤进一艘船里逃往塞浦路斯。
推罗陷落后,辛那赫里布率军从三个方向围攻耶路撒冷。但就在犹太王国危在旦夕时,亚述军内发生瘟疫,被迫停战,犹太人以大量的贡品换得了耶路撒冷的平安。
推罗陷落直接导致了其在腓尼基海岸和塞浦路斯的领地发生了一连串叛乱,致使塞浦路斯最终为亚述人吞并。
在此之后,推罗只在名义上是个独立自主的王国,但城邦的一切权力都被亚述派驻的总督掌控。在没有亚述官员在场监督的情况下,推罗国王甚至无权拆开写给自己的信件。
此时吞并推罗对于亚述而言已如探囊取物,但亚述统治者还是抑制住了将推罗与亚瓦底、比布鲁斯这三个硕果仅存的独立王国并入亚述本土的念头,这时其余腓尼基的领土已经被划分成亚述的三个行省。
为实用主义所支配的亚述统治者虽然残暴却很理性,他们不愿冒令推罗在地中海西部的贸易网络瓦解的风险——这一网络因为推罗殖民地的叛乱已经大为动摇了,如果崩溃的话,又有谁能提供亚述需要的大量白银和其他金属呢?如果失去了这笔收入,亚述国王如何才能维持保证广阔领土统治的开销。
如果贸然吞并推罗的话,自希兰一世时代起延续下来的梅尔戛-推罗王的神权和王权合一模式也会被打破,那么所有推罗的海外殖民地反而会脱离亚述的掌控。
在公元前5世纪初大流士一世在位时,波斯帝国不断西进,占据了西亚和北非。
大流士一世在年轻的时候,历经十八场苦战扫清了八个割据势力才重新统一了波斯帝国,所以狂妄地自称“王中之王,诸国之王”。不管别国认可不认可,反正波斯人认可这一点,他们把大流士尊称为“铁血大帝”。
其实大流士一世在政治上还是比较开明的,他让各被征服地区在承认波斯皇帝最高权威的基础上,实行区域民族自治。而且允许各自治地有自己的法律体系。例如被征服的埃及仍旧沿用古埃及法律,巴比伦和犹太地区则分别保留了《汉穆拉比法典》和《圣经》的法律内容,推罗等腓尼基海岸的城邦国家自然也得到了同样的自治待遇。
顺便说一句,大流士一世还是位拜火教教徒,他把拜火教定为国教,却又容许各民族保持自己的宗教信仰,这是极为难得的宽容之举。
不过对于那些仍旧保持着独立的国家而言,民族自治毕竟比不上民族独立。所以在公元前490年,波斯军队进军古希腊时便遭到了迎头痛击。当时大流士一世派军横渡爱琴海,在距雅典城东北四十公里的马拉松平原登陆。马拉松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多茴香的”,因古代此地生长着众多茴香树而得名,不过在波斯军队抵达之后此处就是“多大兵的”地方了。
马拉松一战中两万波斯军队被一万一千希腊联军击败,有六千四百名波斯人归于尘土。据说雅典将军米勒狄在战斗结束后,派一个叫菲迪皮得斯的士兵回去报信。飞毛腿菲迪皮得斯先生一路飞奔回到雅典,跑到雅典城后他只说了一句“我们胜利了!”就倒在地上累死了。
为了纪念这一事件,在1896年举行的第一届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会上,设立了马拉松赛跑这个项目,把当年菲迪皮得斯送信时跑的里程规定为赛跑的距离。
希腊与波斯的冲突持续到公元前478年,精疲力竭的战争双方签订了卡里阿斯和约,波斯帝国从此承认小亚细亚之希腊城邦的独立地位,并且将军队撤出爱琴海与黑海地区。
此后希腊世界陷入持续数十年的伯罗奔尼撒战争中,希腊城邦两巨头雅典和斯巴达两败俱伤,最后底比斯占据了上风。
底比斯有一支很独特的精锐部队——底比斯圣队,他们由一百五十对同性恋伴侣组成。这支部队是底比斯军队的精英,他们作为先锋在留克特拉战役中击败了凶悍无比的斯巴达。据说底比斯圣队中的情侣之间配合默契,一旦伴侣死伤,剩下的一个会疯狂地攻击敌军报仇。除此之外,底比斯的重装步兵还采取了新的战术队形,他们用厚达五十列的队形冲散了只有十二列的传统斯巴达队形。斯巴达国王和他的卫队全被杀死,底比斯夺取了新的霸主地位。
趁此良机,不起眼的小国马其顿开始崛起。经过一系列战争,马其顿征服了希腊各城邦。
马其顿本是一个处于希腊文化圈边缘的半开化小国,自从菲利普二世登上王位之后,经过二十多年的励精图治,打造了一个强大的马其顿王国。
菲利普二世训练出战斗力很强的“马其顿方阵”,并建立了强大的海军。他利用希腊城邦之间的矛盾,在公元前338年喀罗尼亚一役中大胜希腊联军,连大名鼎鼎的底比斯圣队也在喀罗尼亚战役中被马其顿军队全部歼灭。
第二年在科林斯召开全希腊会议,成立了以马其顿为主导的科林斯同盟,确立了菲利普二世对希腊诸城邦的控制权。
公元前336年,菲利普二世的儿子,同时也是西方历史上最伟大的君王登上历史舞台,他就是亚历山大大帝。而属于腓尼基文明霸主推罗的时间也随着亚历山大的到来而到了尽头——公元前332年,这个可怕的敌人给推罗这座古老城邦带来了终结时刻。
让我们先回到公元前336年夏,马其顿国王菲利普二世在女儿的婚礼上突然被侍卫保萨尼阿斯刺杀,刚满二十岁的亚历山大继承了王位。关于菲利普凶案主谋的谣言在马其顿掀起不小的风浪,毕竟这起谋杀案的凶手在行刺后立即自杀,使整个案件成了无头悬案。
粗看起来波斯皇帝大流士三世可能是幕后黑手,毕竟菲利普二世不死的话波斯即会遭遇战祸。不过马其顿国内的情况也很微妙:菲利普二世与喜欢与蛇共眠的奥林匹亚王后感情不和,后来干脆宣布离婚,连带着嫌弃长子亚历山大。他新娶的妻子又生了儿子,这种情况也逼得前王后不得不有所举动——奥林匹亚是伊庇鲁斯的公主,保萨尼阿斯也是伊庇鲁斯人。菲利普二世死后,他新娶的妻子及其幼子,连同娘家的一堆亲戚,都被奥林匹亚杀光,这也说明了很多问题。总之,菲利普二世虽然死得不明不白,却成就了一位更伟大的君王。
菲利普二世一死,屈服于马其顿的希腊各城邦和色雷斯、伊利里亚等地的一些部落纷纷乘机发动叛乱或宣布独立。
年轻的亚历山大首先率军进至巴尔干半岛北部,征服了背叛自己的伊利里亚诸部落,把色雷斯人击退至多瑙河滨。此时底比斯也举起了叛旗,他们的间谍四处散播亚历山大在多瑙河阵亡的谣言,在马其顿国内外掀起了轩然大波。
然而亚历山大的反应快得出乎希腊人意料,马其顿的大军以闪电般的速度出现在底比斯城下。有圣队保护的时候底比斯都打不过马其顿,更别说现在了。城市转眼就被攻破,亚历山大先是一通抢掠,然后又放了把火把底比斯烧成一片焦土。除了少数与马其顿交好的人外,全部居民都被变卖为奴。
底比斯的毁灭是一剂使人清醒的良药,希腊各城邦望风归降,连雅典也派代表来祈求宽恕,并敬赠亚历山大荣誉市民称号,全然不顾昔日霸主的颜面。
亚历山大这样做纯粹是杀鸡给猴看,转眼间希腊便成为马其顿稳固的大后方,他可以全心全意开始做自己最感兴趣的事情了——征服整个东方。
亚历山大远征波斯的借口正是菲利普二世谋杀案件,如此一来也洗清了自己母亲的嫌疑。
出征之前,亚历山大把自己所有的财产分赠他人。当时有位将领问他:“你把什么留给自己呢?”亚历山大傲然答道:“希望!”就这样,亚历山大怀着对财富和权力的无尽渴望,踏上了千里迢迢的征程。
公元前334年春,亚历山大渡过赫勒斯滂海峡(即达达尼尔海峡),开始了长达十年的东征。
远征波斯帝国的马其顿军队仅由步兵三万名、骑兵五千名和战舰一百六十艘组成。波斯帝国却拥有数十万大军、战舰四百艘。而且波斯帝国面积比马其顿王国约大五十倍,更何况远东古老而富足的埃及、巴比伦、腓尼基等诸多国家均已被波斯征服,并入波斯版图。
尽管力量悬殊,但亚历山大的军队训练有素,他本人拥有天才般的军事指挥能力和身先士卒的勇气。加上波斯帝国此时已经四分五裂,而且大流士三世是个意志薄弱、毫无谋略的昏君。
所以锐不可当的亚历山大渡过赫勒斯滂海峡后初战告捷,他率领着希腊历史上第一支成建制骑兵部队“伙伴骑兵”开辟了向亚洲扩张的道路。不少城邦不战而降,甚至把亚历山大视为将他们从波斯人统治下解放出来的救星。
公元前333年夏,亚历山大又在伊萨斯城附近以其著名的“马其顿方阵”击败了不甘心失败的大流士三世。
亚历山大连战连捷之后没有一鼓作气追杀大流士三世,而是把锋芒指向叙利亚和腓尼基。因为这是波斯海军的大本营,特别是腓尼基人的舰队是堪比希腊舰队的强大力量。亚历山大的目标很明确:为确保向东方进军时无后顾之忧,必须彻底摧毁波斯的海军力量,掌握制海权。
公元前333年冬天,亚历山大挥军沿地中海东岸迅速向南挺进,进入传统的腓尼基海岸地区。
波斯大军惨败的消息像晴天霹雳般传遍了整个西亚,那些臣服于波斯的城邦无不感到震惊。腓尼基人基于古老的生存之道,希望以献出贡赋纳头便拜的投降大法应付过去。
所以在亚历山大进军途中,所到的腓尼基城邦如比布鲁斯、西顿等都望风而降,主动迎接亚历山大入城。
大势之下,推罗自然也不能独存。它也派出使者在半路迎接亚历山大,沿用的依旧是当初对付亚述人的那一套:都在金子里了……
亚历山大接见了推罗使者,并且说自己打算到推罗向一位英雄神——希腊神话中的大力神赫拉克勒斯(这是希腊人对推罗守护神梅尔戛的称谓)献祭。
亚历山大的意思很明确:他要派兵进驻推罗,以确保推罗舰队为马其顿所用。但推罗人却在这时候耍起了滑头,他们害怕亚历山大东征失败的话自己会遭到波斯人报复,所以打算骑墙观望。于是他们再度派遣使者告诉亚历山大:我们接受陛下的统治,但决不能允许波斯或马其顿军队进入推罗城!
亚历山大对这样的回答自然很恼火,推罗的命运也因此注定会和底比斯一样了……
最初推罗人面对马其顿军队时还是胸有成竹的,毕竟他们曾多次凭借岛城和海军耗得对手无奈退兵。
而且亚历山大只带来了陆军,他们要面对的却是一点六公里长、五米深的海水天堑,除此之外还有高达五十米的坚固城墙,所以推罗人判断对方毫无胜算。
但亚历山大并不是推罗人曾面对过的那些西亚君王:他先彻底拆毁了推罗的陆地主城,再将建筑残骸作为填料从海岸筑堤坝直抵推罗岛城!这样一来,推罗人的海军优势便无从发挥,海战变为陆战。
亚历山大身先士卒,率领马其顿战士热火朝天地进行着这项浩大的工程,当工程推进到深水区时,便遭到推罗舰队的多次攻击,善战的马其顿人想了一个办法,他们制作了两座带轮子的木制巨塔,把它们推到堤坝尽头,在塔外裹上生牛皮以防箭矢,并在其顶端安装了投石器来打击靠近的推罗战舰。
推罗人则把一只运输骑兵用的大船的木板舷墙加高,装满干树枝、木屑、刨花、松脂、沥青、硫黄等易燃物,趁着西风起时将这艘火船拖拽到堤坝附近。在接近那两座木塔时,推罗人点燃了火船,在箭雨掩护下将木塔付之一炬。接着,推罗城中的市民带着和敌人决一死战的勇气蜂拥而出,他们乘着小船冲到堤坝上,捣毁了护堤的木桩木栅。
亚历山大暂时吃瘪后感到必须依靠海军才能摧毁推罗,那么哪来的现成海军呢?希望就在推罗的那些腓尼基姐妹城邦身上。
亚历山大亲自到西顿等城邦征集战舰,推罗的那些腓尼基同胞们当然不敢违抗命令,于是亚历山大手上很快就掌握了一支一百五十艘战舰的腓尼基舰队。同时,塞浦路斯等地的腓尼基城邦中的投机分子也凑出一百四十艘战舰来投靠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带着这支庞大的舰队从海上逼近推罗,他在每艘战舰上都配置了骁勇善战的马其顿近卫步兵,他本人就站在最靠前的一艘战舰上。
推罗舰队本来打算出海迎战,但当他们看到自己的同胞组成的这支庞大舰队时不由得大吃一惊——到这时推罗人才绝望地发现,除了自己之外,所有腓尼基海岸与塞浦路斯岛上的城邦都站在敌人那一边了!绝望的推罗人放弃了正面交锋的打算,龟缩在两个港口内避战不出。
亚历山大见推罗舰队拒绝海战,便下令直接攻击推罗的两个港口。但“埃及人”和“西顿”这两个港口肚子大口子小的防御优势此时充分发挥了出来,于是推罗人将战舰密密麻麻地停在港口狭窄入口处,挡住了航道。
亚历山大见强攻不成,便下令让舰队分头封锁两个港口,同时严令马其顿陆军加快筑堤进度。其间双方多次发生针对堤坝的惨烈攻防战,但这座索命的堤坝依旧快速向岛城延伸过去。
绝境中的推罗人在七月的一个中午发起了一次偷袭:三艘五排桨和七艘三排桨的快船满载着精兵,悄悄地逼近靠岸吃午饭的塞浦路斯舰队。这次袭击非常成功,塞浦路斯舰队的水手大多在岸上,无人操纵的战舰遭到重创。
亚历山大这时也在岸上吃饭,他丢下食物立刻带着一部分腓尼基战舰前往支援。城头上的推罗守军看到亚历山大出征,连忙大声呼喊,让自己人赶紧往回撤。
但出击的推罗战士已陷入混战之中,他们无法击退塞浦路斯人的反击以顺利撤离,结果遭到亚历山大率领的战舰的前后夹击,几乎全军覆灭。
这场漂亮的反击战让马其顿联军士气大振,他们乘胜猛攻推罗城。马其顿陆军推动投石器和攻城槌沿着堤坝攻击城墙,塞浦路斯和腓尼基舰队则分别猛攻“埃及人”和“西顿”两个港口。
在马其顿军队的猛烈攻击下,推罗东南方的城墙被打塌,成为敌军的一个突破口。亚历山大亲率的近卫军立刻登城猛攻。第一批登城的亚历山大卫队队长阿德米塔斯等二十勇士全部阵亡后,亚历山大本人一手持长矛一手持盾冲了上去,一连杀死好几个围攻自己的推罗战士,跟在后面的马其顿步兵见状热血沸腾,奋不顾身地冲过去保护国王,并打退了阻击的推罗人。
与此同时,推罗人的那些腓尼基同胞已经占领了南北两个港口。见大势已去,推罗人便纷纷退回王宫做最后抵抗,亚历山大率领近卫军一阵猛攻后攻破了王宫,推罗终于陷落了……
这场围攻历时七个月,马其顿宣布整场战役期间己方阵亡四百人,不过显然并没有将仆从军和海战损失计算在内。
为了报复围城时推罗人杀害战俘的行为,马其顿人进行了屠城。共计八千推罗人被屠杀,三万市民被卖为奴隶。只有极少数人因为躲在梅尔戛神庙中而得到亚历山大的赦免,他们是推罗国王和部分名流要人及一些从迦太基来的香客。
梅尔戛这位每年都要在圣火中上演一次生死轮回的天神,最终被掩埋在推罗城的灰烬之下。亚历山大在岛城举行了气势雄浑的马其顿阅兵式,军队排成火炬长龙以纪念这次辉煌的胜利。他们还在推罗人举行焚烧梅尔戛雕像隆重仪式的场地上,举办了一场纪念大力神赫拉克勒斯的希腊式体育竞赛。
腓尼基最耀眼的城邦之一推罗的历史就此终结,它的毁灭也标志着整个腓尼基传统势力退出了历史舞台。亚历山大大力推行希腊化进程,他下令在被征服的东方土地上普及希腊文化。在他去世以后,希腊文化依然在亚洲不断传播。历史学家将自亚历山大去世起到近东被罗马征服为止这三百余年的时间称为希腊化时代——腓尼基文化就是在这段岁月中消失于历史长河之中了。
不过腓尼基人的传奇并没有结束,早在数百年前推罗开始衰弱的同时,它的海外殖民地就获得了越来越多的自主权。那些分散在海外的腓尼基城邦处于没有强大外敌的自由发展状态,他们和对外拓展的希腊人同时展开了对地中海中部和西部地区的商业开发和殖民活动,双方既相互合作又相互竞争。那些殖民地的腓尼基人不断与土著通婚融合,逐渐失去了一些古老的文化色彩,却又铸造出新时代的腓尼基世界观。
就在推罗陷落之际,腓尼基人最伟大的遗产正在突尼斯的沿海地区飞速崛起,这块殖民地很快就取得了远远胜过推罗的伟大荣耀——它就是迦太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