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初闻灾变
程金喜放了歌,假装那是自己在唱,带着一大群人快快乐乐的跳完了一曲。
她是领头的,背对着所有人,这样有一个好处,就是别人不容易判断声音到底是不是真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广场舞看似简单,但对体力的要求可不小,程金喜身上薄薄的出了一层汗,喘着气去小石桌旁端冰茶喝。
身侧落下一片阴影,程金喜转眼瞥见,一愣神,差点儿呛了水。
“三公主,你可真厉害呀……”
来的人是敏妃,一句话没头没脑的,程金喜摸不准她的意思,一时间不敢轻易接话。
“你别紧张。”
敏妃安抚性地拍拍她的手背,夸赞道,“我只是觉得,你竟然连旋律都能一起唱了出来,果真当之无愧是本次春日宴上最最拔尖的人呢!”
如果不是她的表情太过真挚的话,程金喜简直要误以为这是在讽刺了。
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了,又不是复读鸭,怎么可能唱得出伴奏来啊?
和过度活泼热情的敏妃你来我往客套了好一番,程金喜终于逮着机会,满头黑线地送走了她。
时间转向傍晚,众妃嫔陆续告辞,各回各宫,偌大的广灵宫里逐渐安静下来。
没有了那些人做缓冲,尚未和好的两位广灵宫主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程金喜受不了这里的气氛,起身想要离开。一道声音却从她身后幽幽传来:
“我听到一个消息……”
程金喜停住了脚步,道:“什么?”
她表面上淡定,实则心里早已被短短的一句话搅得纷乱。
夏云安走到程金喜前边,正正面对着她站定,刻意压低了的嗓音又快又清晰地灌进她的耳中:“你来的那一日,空中惊现地冲天之奇观。据史书记载,每逢异象,必生灾变。如今据闻四郡减粮,多地灾害频发致使仓储毁坏,恐怕不久之后便会涌现饥荒浪潮……”
这跳跃的幅度有点大,程金喜满脑子还在不受控制的回放着节奏感强劲的音乐,怎么也没有想到夏云安要和自己说的竟然会是如此重要之事!
“你怎么知道的?”程金喜眼神中怀有割舍不去的疑惑。
夏云安闻言神色变得黯淡了几分。
看来她现在不再是说什么信什么的小孩子了,而是会有自己独立判断的大姑娘了。这样的成长过程虽然是必不可少的,但同时也说明自己失去了她无条件的信任,多少叫人感到惆怅。
夏云安压下心中酸涩,用她一贯的温柔语调缓声说道:“姜美人家中有个发配在外的胞弟,正是他送过来的消息。方才我也同其祂人求证过,应当是错不了的。”
程金喜听后有些懵。
她们呆的是同一个场合吗?怎么自己光跳出了一身热汗,而夏夏却不声不响的干了那么多事儿?
见程金喜没吭声,夏云安又主动说道:“我知道我害了一条人命是犯了大错,你要怨我恨我,我都认了……但是我也想要一个赎罪的机会,如果你想去救助灾民的话,我愿意尽己所能的为你提供物资和便利。”
要不是为了修复关系,夏云安压根就不会出手。灾民是很可怜,但那可怜不是由她造成的,朝廷收了百姓那么多的赋税,出了事本来就该是朝廷的责任,和她区区一个自身难保的后宫小傀儡有什么关系?
夏云安目光殷切地望向程金喜,后者嘴角微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这么着,到底是算我赎罪,还是你赎罪啊?”
一句话堵的夏云安脸色骤变。
其实说完以后程金喜自个儿也开始后悔,无奈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而且双方如今正处于僵持状态中不好随便低头服软,所以只得硬着头皮逼自己强撑下去……
“随你,反正东西我提供给你,你爱要不要。”
夏云安说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波澜,嘴上却不怎么客气。
这还真是稀奇。
程金喜真是完全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被她凶的一天。因为夏夏看起来就是一个没有脾气的人,从来都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你可以想象到她把你急死的时候,却绝对不会想到她把你气死的时候。结果她突然间来了这么一小下,就让人止不住地想要微笑。
人在发怒的状态下表现出来的才最真实,程金喜第一次看见夏夏如此鲜活的那一面,忽然就对可以引起对方情绪变动的饥荒救济产生了兴趣。
助人为乐的好事,偶尔做一做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别看程金喜为了个素昧平生的小女孩不惜翻脸,就以为她会善良到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天底下的可怜人多了去了,如果见一个帮一个,还能有时间过自己的生活吗?何况人不是上帝,人天然有立场,做不到对谁都毫无偏袒。
每个人都当过孩子,所以正常来说对小孩子共情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但是并非人人都有过挨饿的经历,人很难完全设身处地想象出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所以产生的同理心有限。
况且她跟这个星球的感情和牵扯都不深,除非是和夏云安相关之事,否则难以牵动她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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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堂上三休四,并非日日都要前去报道。
自从景王打点过后,程金喜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大傅怕自讨没趣,很少再点名喊她做什么,偶尔问到了,程金喜客客气气地来一句“我不知道”,大傅也不作为难,反倒会大大地夸赞上一句“诚实”!
被大傅这般明目张胆地捧着,自然会引起旁人关注。
“父皇委派我视察周边粮仓情况……三皇妹,听闻你对灾情亦多有关注,要不要与我一同前往?”
程金喜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像是想不明白,二皇子究竟是抽了哪根神经,为什么要找个不对盘的人一块儿出去,难道他已经嘴贱到了没有朋友的地步吗?
但是不可否认,他提出的邀请很有吸引力,程金喜光是想想都觉得十分心动。
“怎么样,你来不来?”
程立泱微微弯着腰、双手撑在她书桌上低头瞧她,唇角一勾带上了几分痞气,颇有种挑衅的意味。
程金喜不假思索,豪迈应战:“来!”
“好极了。”程立泱迅速将此事敲定,“明日我来接你,你等着就是。”
隔天,程金喜尚在睡梦中未醒,程立泱已经光鲜亮丽的登门拜访。
待到她穿戴整齐以后,时间已然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程金喜踏出房门,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困惑地裹紧了自己的小披风,不由发出了真情实感的喟叹:“见鬼,二皇兄那傻子都不用睡觉的吗,为什么比我还积极?”
就不信他是因为热爱工作才起那么早的。
程立泱正好等不及了跑去找她,结果就听到了那一句“傻子”,顿时脸色就不大好看。
但他很快垂下眼皮,遮掩了眸中异色,只故作轻松地调侃:“你都这么慢了,就别花时间感慨了……”
程金喜回头,深深地望他一眼:“不要高估我们之间的默契,下次一定要把时间说准确了。”
下次?
程立泱差点儿憋不住笑意。
很好,她算是提前答应了,还会有下次见面的,对吧?
“不说这些了,马车在门口候着呢,我们早点儿出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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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又长又宽敞,车轮子在上面骨碌碌滚过,响起的声音带有某种平缓的节奏,听着只觉得心中舒适又安逸。
程金喜还没有在这个时间出过门。风从小窗口吹到她的脸上,像是一股久违的生命力涌进了身体,滋长出了无限希望。
“你在傻笑什么?”程立泱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觉得十分有趣。
不管承不承认,他其实很喜欢看她,注意力总是一不小心就跑到她那儿去了。没有人有她那么多生动的表情,也不像她那样眼神里永远的明亮有光。
长期滞留在阴暗中的人总是会被光明所吸引的。
“想笑就笑了呗,我呼吸到宫外新鲜自由的空气,我高兴!”
程金喜心情好,谈兴也变得浓郁许多。
她和程立泱之间曾出现过的最大冲突便是他阻止救治夏云安一事,但好在没有酿成大祸,所以祂们之间不算是不可调和的矛盾,顶多是有些私愤罢了。
当双方有机会互利共赢时,暂时停火和平相处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宫里不比外头更好?”程立泱表示不解。
但她的笑容真真切切,竟只是为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绽放……搞不懂,这人也太容易满足了吧?
程金喜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可以随时出宫,自然体会不到被拘在深宫大院中的痛苦。”
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不是每个人都具备换位思考的能力。
“你想出去玩那还不容易吗,以后找我带你去就行了,或者景王殿下也可以……他的话,定然不会拒绝你的请求。”
看他不甚在意的模样,程金喜皱了皱眉,原先持续了一路的兴奋感顿时减少了一大半。
很多事情是夏虫语冰,不可明说。历史上,但凡男性夺得统治,必然优先满足绑定异性的渴求,此乃雄性本能。他们不是不能接受女性出门,而是不能接受女性不跟男性一起出门。
但说出来程立泱也不会理解,他只会认为这是在保护女性,不会认为剥夺了人本该有的权利。
“每次出门离开家都必须求人,这种生活是你喜欢的吗?反正我不喜欢。”
程立泱愣了愣,若非今日提起,他从未花费过哪怕半秒时间去考虑类似问题。
“规则长久以来都是如此制定的,你贵为公主,或许是怕你遇到危险吧……”
这话说得不大有说服力。
程金喜毫不客气地反问:“危险具体是指什么呢?你也贵为皇子,为什么就不用害怕?这天底下到底是有专挑着女人劈的雷,还是有专挑着女人下手的男人?”
她笑了笑:“如果街上有疯狗咬人,我们应该做的是把疯狗关起来,而不是把人关起来,对不对?”
程立泱冲她眨眨眼睛:“你说的对,可惜现在疯狗当道,只好委屈当人的了。”
“你倒是坦诚。”程金喜忽然对他有了些许改观。
“和聪明人说话不需要遮遮掩掩……”
其实恶人不算讨厌,真正叫人厌恶的是又当又立的伪君子。自相识以来,程立泱经常当面暴露出他的坏毛病,不知是像夏夏所说的不够聪明、没藏住狐狸尾巴,还是不愿伪装。
谎言就像是拉人窒息的潮水,不想溺毙之人一有机会便要挣扎着浮上头,喘一口真实的氧气短暂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