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音乐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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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音乐生涯

第一章 民族民间音乐的哺育

童年的民族音乐记忆

1927年,我出生在安徽省蒙城县西北乡前时庄,这里位于淮河支流涡河南岸边,是一个离县城三十里路的穷乡僻壤。我出生那年是农历的丁卯年,因为算命的瞎先生说我的生辰八字与我母亲“命中相克”,不好养活,建议采取的措施之一是不要喊我母亲“娘”,要叫“婶”;措施之二是给我认了一个干娘;措施之三是乳名不要叫财、福、金、银之类,要叫曾有人用过的“北辰”,意指北极星。孔子《论语》中有“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我父母亲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养育了我们兄弟五人,我排行第三。因为家穷,三亩土地难以糊口,我父亲挑担子走乡串户贩卖过酱油、醋、煤油(当年叫洋油),时间长些的是做货郎,贩卖日用小百货。当货郎期间父亲学会了张罗子[1] 。由于母亲勤劳,除帮助父亲种地、料理家务外,还喂养猪、羊。所以,父亲手头稍微宽裕点,就在离家五里路的涡河东岸的小涧集开了一家杂货店,仍兼张罗子的手艺活养家糊口。后来我大哥学会做糕点,母亲、二哥和两个嫂子都学会了做点心,他们的摊位生意越来越好,生活也好多了。

小涧集是个水陆码头,镇上经常有曲艺、杂技等演出,有时还有花鼓戏(淮北花鼓)、拉魂腔(泗州戏)的民间班子作撂地摊式的演出。有办红、白喜事的人家还常会请来唢呐班子(俗称吹鼓手或响手)走街演奏。逢年过节或庙会时还会请来大戏班子(梆子戏,即今日的淮北梆剧、豫剧)搭高台唱大戏。小涧集只有几百户,人口也就是一两千人,但庙宇大小共有七处。这些娱乐性的演出最能吸引我的就是曲艺和唢呐班子,这其中让我特别出神的是唱琴书(当地叫唱扬琴,或唱捶琴)中的胡琴和唢呐班子中的笛子与笙。有一次从灵璧县来了个唱扬琴的,就在我家杂货店对面的街旁演唱。一位少女左手握了一副板,击节奏,右手拿一只竹琴签在只有两条琴码三排音的民间小扬琴上敲击旋律跟腔和奏过门,但我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她身后为她拉胡琴的那位琴师的演奏上,看他是怎样将琴弓在两条不同音高的琴弦上快速移动并奏出那美妙动听的旋律的。也有琴师不用二胡而用京胡,但京胡琴弓的马尾弓毛是软的,可以奏出快速的断音,像弹拨乐器弹出的声音。除了听琴书之外,还有一种曲艺叫坠子,也是两人演奏,一人站立,左手执木质简板,右手用不同手势与动作表演、配合演唱,背后也是由一位琴师操琴,琴也是两根弦,但不是二胡、京胡,而是有指板的坠胡,又名坠琴。这种演唱形式又名“河南坠子”,让我神往的不是演唱,也是这把坠胡,演出多在晚上。

有一次在我家店铺隔壁的街道旁来了一个据说是山东的琴书班子,有三五个人(记不清是几个人了)演出,一人主唱,伴奏的人有时也帮唱、答白,伴奏除胡琴、坠琴外,还有一架古筝,这天堂之音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到小涧集演出的曲艺说唱中除扬琴、坠子外,还有大鼓、凤阳花鼓(又叫花鼓小锣)、拉洋片的、大铙、小铙子等,这些曲艺只用鼓,或单片小铙钹或单片大铙钹用竹签敲击,没有旋律乐器伴奏,对这种演出形式我很少去听。

唢呐班子无论坐着演奏还是踩街演奏,我都喜欢听,特别喜欢《掷金子》《万年欢》等比较欢快、活泼、跳跃的曲子,不大喜欢缓慢哀伤的《大开门》,当时并不知道这些曲调的名称,后来从事专业音乐工作了,才对它们有些专业的知识。

大约在我六七岁时,我的大哥已辍学在家帮父亲在店铺里经商,不知他从哪里弄来了一把拉魂腔伴奏用的土琵琶(即今日的柳琴),晚上无事了在拨弄,觉得也好听。因父母反对,再也听不到他弹奏,琵琶也不见了。杂货店是百货与土杂品的结合之意,什么都卖,包括丧葬用品。我大哥因为喜欢音乐,他从县城进货时进了几只凤凰琴,又叫中山琴,长约五十厘米,三根钢丝弦,两组音域,可用金属按钮控制音阶,右手用一马赛克的拨子拨弹,左手按动按钮奏出旋律,我大哥教我弹,很快我就能在琴上弹奏《孟姜女》《八段锦》《泗州调》等民歌小调,这些曲调都是我从唱莲花落子、打花棍等沿门乞讨者那里学会的。后来在县城读书的表弟高映云送了我一把口琴,成为我的至爱。我想学二胡、笛子,那是不可能的,特别是我母亲反对,因为我外婆家在县城,三位舅舅都是读书人,大舅父是冯玉祥部队的文书,二舅父部队转业后在苏州一家企业任中层领导干部,三舅父是县城的小学教员。在他们眼里,二胡、笛子都是要饭的艺人、乞丐们的玩意儿,他们很瞧不起唱戏的这一行,后来我的人生职业偏偏就选上了这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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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时凤岐(1893—1974),母亲何玉芳(1892—1985)

注 释

[1].张罗子,新中国成立前北方的农村都要将原粮磨成面粉食用。原粮磨碎后要把它们放在罗子里来回不停地筛动,筛下的面粉供人们做各种面食,罗子里的麸子用来喂牲畜。罗子的底是由丝制的细网构成,用到一定的时候就破了,要换罗底,张罗子的人就靠为人家更换新罗底收取一定的劳务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