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司空虎和赵一针
夜色笼罩宰相府。
门口高挂着两个写着“李”字的灯笼,两扇包裹着铁皮的大门微微敞开。鲁王和项龙城跳下马车,快步闯进院子。李林甫手持一把闪着寒光的短刀,站在大堂上。相府管家和一群下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长安城慈恩寺的住持和尚一脸无奈,站在一旁。李林甫道:“本相爷心意已决,今天一定剃度出家。你们帮本相爷剃发,自有重赏。”
慈恩寺住持不吭声,只是低头念佛。
李林甫高声道:“住持师傅,本相爷尘缘已了,六根清净,你就帮我一次?”
慈恩寺住持低头,依旧念佛。
相府管家看到鲁王和项龙城进院子,好像看到救星,拉住鲁王道:“王爷,你快劝劝相爷,不能让他胡闹。”
鲁王皱眉道:“相爷何必呢,不就是怕人闲话,说你有非分之想?你平时锦衣玉食,当不了和尚,吃不了那个苦的。”
李林甫高举那柄短刀,态度决绝:“长安城遍布传言,说本相爷意图弑君。本相爷今天就要出家明志!”
慈恩寺住持依旧念佛,旁若无人。
“好热闹啊?”
鲁王听到身后一声轻浮的嘲讽,立刻知道是死对头来了。楚王熏香喷露,穿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色长衫,得意洋洋地出现在门外。一群官兵闹哄哄地聚集在相府外面的巷口。楚王不顾鲁王的凶恶眼神,从鲁王身边走过,来到院子正中,像是端详一件胜利品似的,仔细打量大堂上的李林甫。
楚王假惺惺摇头叹息道:“陛下病重不治,太子失踪,要说继位也是本王最有可能。纵使出家明志,也是我出家,相爷太过自作多情了。”
李林甫继续演戏:“本相爷尘缘已了,纵使不能出家,也要割须剃发。两位王爷就来做个见证。从今往后,我就不是俗世的宰相,宰相府的下人另谋高就,我绝不阻拦。”一边说,一边挥刀割掉发髻,然后揪住头发,将头发割得七零八落。相府管家苦劝不住,在一旁号啕大哭起来。
项龙城站在一旁,看到慈恩寺住持依旧旁若无人地念佛,过去悄悄问道:“住持师傅,你也看出他在演戏?”
慈恩寺住持嘴角淡然,道:“老僧一切随缘。相爷就算剃度,依旧还是他自己。在家出家,有区别么?修行不注重形式,而在内心。我看相爷尘缘未了,不会出家,几位施主多虑了。”
项龙城听住持和尚的话,微笑会意。
慈恩寺住持也是笑笑,继续念佛。
这天夜里,李林甫出了丑,但是大家对他的怀疑也消散了。
楚王在相府看够了热闹,骑在马上大摇大摆地回到驿馆。驿馆门前非比寻常的喧哗,原来陈王和梁王进京了。陈王二十三岁,梁王二十一岁,都是自父辈起,就贬谪河南。陈王的王妃是梁王的小姨子,于是二人不仅是堂兄弟,还成了连襟,平素共同进退,互相照应。楚王定定神,咽下一口唾沫,进驿馆试探二人口风。
陈王和梁王不在自己的客房里,而是在楚王的房间里喝茶。楚王进门,二人向楚王打招呼,但是并不站起来。陈王一张暗黄的脸,眯着一双三角眼,显出一丝痞气,道:“我们在河南,先后接到高力士的圣旨和叔公的一封信。高力士要我们进京商议皇帝的病情,叔公却要我们助你夺权。我们二人觉得,李家人谁做皇帝都一样,但是绝不能便宜外人。当今皇帝只顾沉迷女色,根本不理朝政,权力迟早落入他人手里。”
楚王道:“不错,本王倘若登基,自当兼济天下,远离女色。”
陈王忽然道:“啊呀,叔公真会享受,刚才我喝了一盏叔公的茶,的确不是凡品。我的俸禄不高,只能吃些俗物。叔公为人讲究,不知平素吃些什么?”
楚王道:“本王无非吃些青菜汤和豆腐丸子罢了。青菜汤要用老鸡汤煨上半个时辰,豆腐丸子的配方由十几味药材调配而成。侄孙有兴趣,我把这两道菜的菜谱送给你。”
陈王笑起来,三角眼睛眯得更厉害了:“我没银子,有了菜谱也吃不起。侄孙的府宅年久失修,屋顶漏水,墙皮干裂。上个月厨房塌了,差点把厨子砸死。叔公乐善好施,可以借点钱给我修房子么?”
楚王知道对方在谈条件:“借你五万两,够么?”
陈王皱眉撇嘴,道:“才五万两?”
楚王冷冷道:“黄金。”
陈王兴奋起来了,站起来拉住楚王的手,乐呵呵道:“叔公对我真好!既然事情已经说开挑明,叔公有用到我的地方,侄孙一定尽心尽力。驿丞,快去找长安城最负盛名的老字号酒馆,订一桌酒菜送过来!”
门外的驿丞插嘴道:“王爷,长安城那些老字号近几年有点没落,倒是新开的慕云阁酒楼后来居上,名声更好一些。”
陈王大怒:“放屁!用得着你在这里卖弄?你去订酒席,管他什么老字号新字号,就找长安城最好的酒馆,费什么话!”
驿丞忍气吞声,到门外,吩咐下人订酒席去了。
梁王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平素沉默寡言,一直坐在椅子里喝茶,此时忽然开口了:“王兄,咱们进京匆忙,没带银子,就先借叔公的钱付账。我的王妃不能生育,打算娶一个偏房,叔公可否也借我五万两黄金?”
楚王怒道:“你敢敲竹杠?”
梁王吹着茶盏上面飘荡的热气,冷笑起来:“有人道貌岸然,其实是败絮其内。我在朱雀大街,看到一张布告,写着一名叫做桃花老怪的色魔,奸淫民女。这个桃花老怪,和叔公长相酷似。叔公进城的时间,和桃花老怪出现的时间也相符。”
楚王勃然大怒,指着梁王的鼻子骂道:“胡说!本王要你们帮忙夺位,但绝不是什么色魔。你们造谣,也要分出轻重。那五万两黄金,我给你就是了。”
梁王依旧一副笑嘻嘻的嘴脸,不急不气:“既然叔公拿出了诚意,我二人自当以效犬马。”
楚王与二王交易成功,借口换衣服,来到门外,怅然地看着夜空。自明日起,大唐依旧是李家天下,但是龙椅里面的人,终于要换一换了!
楚王在驿馆收买二王,相府里的鸡飞狗跳也渐渐平息。鲁王叮嘱相府管家,把府里所有的刀具都收起来,锁进柜子里,然后带着项龙城出门。大街上,夜风一吹,项龙城忽然开窍,拍着胖脑袋说:“我真笨!”
鲁王莫名其妙。
项龙城道:“王爷,我知道司空虎在哪里了。司空虎没那么容易被害,他要是避难,一定是躲在朋友那里,而且管吃管住。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只有慕云阁的金不换。”
鲁王也是恍然大悟。
项龙城告辞之后,快步跑向慕云阁酒楼。
金不换正坐在慕云阁酒楼门前休息,忽然看到一个胖子,身手灵活地飞奔而来。项龙城打声招呼:“金掌柜,我要见司空虎。你不带路,我就去大理寺报官。”
金不换只好带路。
二楼的天字号雅间,大门荡开。
白面书生司空虎嘴里叼着一根鸡腿,转过头来,道:“龙城飞将,久闻大名了。”
项龙城喘着粗气,道:“司空兄弟真惬意啊?”
司空虎报以苦笑:“我九死一生,多亏赵一针救我一命。”一指旁边的中年壮汉,对方浓眉大眼,油光光的长脸,手指也是细长的,身穿一件整洁的寿纹长衫,外面套着淡黄色的狐裘。
项龙城“哼”一声,坐到桌前,从烧鸡身上撕下一对鸡翅膀塞进嘴里,后来干脆把整个烧鸡咬住:“你还在这里胡吃海塞?其他人差点急疯!”
司空虎抓抓头发,笑起来:“瘦子跟胖子比试胃口,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小弟甘拜下风。”
项龙城一边撕扯烧鸡,问道:“那个黑衣人为何把你带走?”
司空虎道:“我把素雪和金掌柜支开,然后揭穿黑衣人装死的秘密。在此之前,素雪假装去扶黑衣人,其实是在他肋下塞了一个铁球,于是他的脉象暂时看不出来。我告诉黑衣人,我知道清风阁主的真面目。对方当然不能放我离开,只好施以绑架。金掌柜和素雪回到楼阁,楼阁里面是空的。这时候,我却被黑衣人掐住咽喉,躲在楼阁顶部的屋檐上。”
项龙城回头道:“赵郎中,你很神秘啊?”
赵一针回答:“我的针灸,在长安城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进宫救驾,不在话下。那天我听说有四名郎中失踪,知道不妙,就躲了起来。果然,幕后真凶随即去了我家。对方杀了看守院子的老头,一直在暗处守株待兔。等到夜里,金不换带来了司空虎。司空虎懂得听呼吸来找人,觉出有危险,马上离开,真是运气好。”
项龙城问道:“后来救走司空虎的,是赵一针?”
赵一针道:“我听说我家的看门老头死了,知道司空虎和金不换有危险。我在暗处接应他们,似乎容易一点,于是悄悄跟踪。司空虎在清风阁被挟持,我就偷偷进到清风阁。白天不好下手,我躲到夜里,才救出司空虎。他在清风阁关押了一天,黑衣人和素雪只是困住他,没有谋害性命,算是有惊无险。”
项龙城问道:“司空虎脱险之后,一直不愿现身,肯定是为了某个破案关键,比如大理寺的卷宗?”
司空虎笑起来:“我没偷卷宗,只是拿,或者说是借。我要桃花老怪替我把风,然后溜进库房,借走了一份卷宗而已。”
一旁的赵一针拿出小清贴在朱雀大街的那张布告,哭笑不得:“这可是小清姑娘的手笔?”
项龙城学司空虎,不认账:“我不知道,凑巧而已。”
司空虎靠在椅子里,把双手枕在脑袋后面,一字一句说道:“这几天我躲起来,大家辛苦了。我一直反对被贬四方的四王进京,偏偏事与愿违。明天,我把案件的谜底揭开。既然对方出手,那就一决雌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