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亡者的自白
走马观花地穿行过大半个宅子后,伊庇伦斯侦探试着将手中的钥匙插进男爵主卧华丽大门的锁孔。他发现并没有完全吻合的感觉,但锁还是随着硕大的钥匙柄而生涩地旋转开了。
环视房间,整体装潢像极了四五个世纪前的贵族卧室。天鹅绒帘幕的双人大床,嵌金边的实木手工书桌,坠有斯卡瑞家族纹章的厚实波斯地毯,盛放有木炭的壁炉,以及壁炉边矗立的全套骑士盔甲装饰……
在主办方的翻新处理下,房间单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任何问题。但伊庇伦斯侦探却敏锐地从建材与建筑风格判断出整栋大宅的历史不可能超过二百年。
也就是说,在某个历史悬案发生的时候,当时的屋主人男爵阁下特意修建了装潢极其复古的宅邸。
考虑到接下来发生的悬案,很难不让一位侦探对背后的原因与关联浮想联翩。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走廊远处传来了细微的,有心掩饰的脚步声。
微微皱眉,只一秒,老人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神色。他不慌不忙地走到门口,将大门重新合拢,并在里面的锁孔把这扇只能用钥匙解锁的古典大门反锁住。
身为冒险家的敏锐听觉并没有因年纪而退化。一号的【被害人】少女在自己后面偷偷跟上来了。这极大概率说明在对方获得的情报里,自己并非是“历史上真正的凶手”。
在自己进入游戏场地之前,第一位进入的【被害人】小姐有着还算充足的时间探索整栋大宅。如果已经判断出【男爵】是真凶,那她应该趁这个时间躲起来才是明智的选择。
虽然她不知道“投掷钥匙”的“击杀”方式,但尽量拖时间,让腿脚不便的自己无法及时找到并追上绝对是最合理的思路。以那位小姐在厨房表现出的下限来看,她似乎也绝对不是什么执着于手段要堂堂正正的角色。
如此一来,对方会选择跟上自己的原因就只能是她确认自己并非杀手的身份,想借助自己打开原本密闭的房间探索并破坏更多的证据和线索。
甄澄在厨房的奇葩操作给伊庇伦斯侦探打开了新的思路。“特殊道具”是自己身份重要的优势。如果主卧里真的有什么重要的文献资料,他完全可以借助房间内的壁炉阅后即焚,将潜在的优势变为实实在在的独家情报。
想到甄小姐的操作与带给自己的启发,伊庇伦斯不由得再次暗中赞叹。
她直接放弃存活到最后的方法,选择看起来困难,实则更加可行的破坏每一位对手“还原历史”的第二种思路争取胜利。
当然,对方也有可能反其道而行之,借助自己的推理选择把自己堵在房间里撑过时限。然而门是向内开的,不存在被抵住的可能。
伊庇伦斯已经竖起耳朵做好准备。但凡外面有拖动家具的动静,就立即开门投掷钥匙。
带着从容与自信,伊庇伦斯开始详细翻看房间内的物品。
最容易发现问题的书桌得到了优先照顾,然而令人遗憾地,伊庇伦斯并没有在那里找到任何游戏相关的线索。
但敏锐的观察力让老侦探注意到了一个细节,这是没有经历过他那个年代,没有亲手用古老的方式书写过的年轻侦探无论怎样才华横溢都很难意识到的问题。
本应出现在书桌上的墨水瓶与羽毛笔,正安静地趴在过分奢华的床头柜上。
这是在过去那个时代里,唯有刚醒来或临睡前有着躺在床上书写笔记或日记的绅士才会有的习惯。
含着一抹怀念的笑意,老侦探搜查了床头柜,继而是床边的地毯,被褥,并最终打开拉链从枕芯的夹层中抽出一本有着看起来像魔法书一样复杂封面的硬皮笔记本。
伊庇伦斯试着翻开笔记本,却发现本子左侧的纸页全部被血水浸透并早已干涸。不是黏在了一起,就只是羽毛笔书写的水性墨迹被鲜血晕染开难以辨认。
少数勉强可以辨别的字迹包含着日期和时间,且有一定的重复性,诸如“九点三十五分,监督女仆去打扫寝室。”之类。
只有翻到最后,通过右侧所剩的唯一一页清晰的字迹,以及其中包含的难以遏制激情的语言,伊庇伦斯才能在头脑中真切还原出百年前那位在大宅诸多照片上留下过身影的男爵跪在地上疯狂书写的身影。
他的左手与左袖全部都被血水浸透,正一片片在手腕处压着的笔记纸页上晕开。但男爵本人却像是毫无察觉般奋笔疾书,就像在不由自主地进行着一个狂热的仪式:
“我做到了!按照神使的旨意,完美完成了每一个步骤,亲手奉上神所中意祭品的生命。
我是被选中的人,我将超越父亲,超越那位接受过神祇馈赠的了不起的祖父,将家族的荣光与神的意志再现大地!
只要完成最后的仪式,家族终将得到神所允诺的黄金面具。所有的事情都将按照我整整三年的准备一丝不苟地得到执行……不,这是神的意志。
我应当忏悔。当世人自以为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时,他们不过是主手中的牵线木偶。我,并不例外……
你,亦如是。”
读到这里,伊庇伦斯突然发现笔记本似乎变得虚幻起来。微微摇曳,像是半透明的水面。
透过这层“水面”,他隐约看到笔记的另一面还有一张面孔同时透过笔记向自己这边凝视过来。
他与自己保持着相似的姿势,但细微的神态却明显不同,绝非镜面。他感觉自己的视线在笔记中仿佛穿透了重重时光的阻隔,最终看清了对面那人的面孔。
苍老,深沉,有着锐利的目光与自信的笑容。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伊庇伦斯侦探。
刹那的恍然,侦探敏锐地察觉了自身的异状,继而猛然从那种半梦半醒的朦胧的乖离感中抽身出来。他像是拼命爬上岸的溺水者一样大口喘息着,周身被汗水浸透。
刚刚那一瞬间,他觉得无法分清楚自己到底是从冒险家开始成名的大侦探,还是一位疯狂信仰某位存在的古代男爵。他觉得视野里可以看到自己的双手在不受控制地奋笔疾书,觉得自己内心中萌生出一个又一个疯狂的念头。
而更可怕的是,那仅仅几秒之前发生的视觉,触觉,脑海里的思绪,他现在居然完全无法清晰回想起来。
所残留下来的,就仅仅只有抽离的,被剥夺了感性的,难辨真伪的片刻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