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上食莲有感①

【原文】

莲食大如指，分甘念母慈②。

共房头③，更深兄弟思。

实中有么荷④，拳如小儿手。

令我忆众雏，迎门索梨枣。

莲心正自苦，食苦何能甘？

甘飡恐腊毒⑤，素食则怀惭⑥。

莲生淤泥中，不与泥同调。

食莲谁不甘，知味良独少。

吾家双井塘⑦，十里秋风香。

安得同袍子⑧，归制芙蓉裳⑨。

【注释】

①赣上：指虔州（南宋绍兴间改赣州），治赣县（今江西赣州市），因章贡二水在此合流为赣江，故云。

②分甘：将美食分与别人，多指对子女的疼爱。

③房：莲房，即莲蓬。

（jí）：形容貌，指莲子聚生于莲房的情状。

④么荷：莲实中的嫩芽。

⑤飡（cān）：同“餐”。腊：干肉，久置易变质，食后会中毒。

⑥素食：白白糟蹋国家俸禄。

⑦双井：黄庭坚家乡村名，在分宁县西。

⑧同袍子：原指战友，此指志同道合之士。

⑨芙蓉裳：以荷花及叶制成的衣裳。

【译文】

莲子像拇指头那么大小，分尝它的甜味时，想起了母亲的慈爱。

莲子同生在莲房中，露出一个一个的角尖儿，更加深了兄弟间的怀思。

莲子中心有小小的荷叶芽儿，蜷曲着好像小儿的手。

令我想起孩子们，在门前迎着我回家，讨索梨子枣子。

莲心本是苦的，食苦的怎能感到甜呢？

香甜的东西，吃久了恐怕遇毒；不干工作而白吃，又怀着羞愧。

莲，生长在淤泥中，但不跟淤泥志趣相同。

吃莲子，谁不感到甜美呢？但真正了解莲子味道的人，的确是太少了。

我的家乡双井塘外，秋风吹送着十里荷香；怎得同心的人一起，回去采集芙蓉花来制衣裳呢？

【赏析】

此诗作于知太和县任上，元丰四年，诗人因公事途经赣上，吃到了当地的特产白莲，触物兴怀，感而成诗。

诗的前八句由食莲而兴起念母思亲之情，慈母的分甘之爱，兄弟的手足之情，童稚的天真之态，皆因这莲实而次第展现。这一段表现的是诗人的孝悌情笃。中八句由莲心之苦生发出食苦而甘，遂悟及一个人生哲理：贪图享乐只会危及自身，尸位素餐更是为人的耻辱，言外之意则有自甘淡泊倒能体味人生甘甜的含义。进而又由莲而想到其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格，发挥了佛家无明烦恼能生涅槃清静的妙理，不妨将污浊的尘世作为历练人性的场所，境界较前更上了一层。诗人在此感叹知味者少，实说明诗中凝聚了他踏入人生尤其是涉足官场以来的种种甘苦，也表明他颇有高出常人的自负。末四句以向往归隐照应开头的天伦亲情。故乡的风物、家族的温馨是诗人永远的精神家园，只有在这里才能完成他洁身自好的人生志向。诗以食莲喻人生，通篇比体，妙含理趣，立意出新。其结体由亲情发端，推而及于人生世相、人格修养，复归于乡思，章法开合有序。且其古意盎然，有风骚余韵，乐府佳致。

这篇诗歌，乍看来很像六朝的乐府，莲实、莲心、芙蓉，都是在六朝诗中惯见的词语。但在骨子里，这始终是一篇用深思、下苦功的典型黄庭坚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