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蒋翎成亲后,皇室内未出嫁的小郡主只有蒋娉一人,皇后为她议了一门亲,沈相外甥柏溪。
沈相无儿无女,这柏溪就相当于是他的儿子,可谓是高门显贵,莫不惹得一众京内女儿家羡慕。
可柏溪有一点不好,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偏爱搞一些木匠活,为人少言寡语,也从来没有妻妾,活的也像个木头。
这赐婚圣旨一下,蒋娉便也变成了木头一般,麻将桌上时常走神。
蒋翎翘着二郎腿无奈,拎着酒到外面赏雪景去了,她喃喃“这可是冬日第一场雪。”
韩青青扫了一眼蒋娉,又望着一直全心全意注视蒋娉的齐光若,欲言又止,思及自身她还是开了口“四皇子,不如一同去赏雪景?雪下红梅也好看的很。”
齐光若点头,随着韩青青一同站在了屋檐下。他伸手接着冰凉的雪花,这熟悉的温度让他瞧不出这雪的盛美来,他只觉得,雪花落在手心融化的一瞬,自己是有温度的,不是冷血的怪物。
“郡主议亲,我们又该送些什么贺礼?”她试探着问,目光眺着在雪下醉着却来了兴致翩翩起舞的蒋翎。
蒋翎在雪下穿着红色狐狸皮的披风,身姿犹如寒梅孤傲,最近几日,她身形又单薄了许多。
齐光若也望着蒋翎那处,他摇了摇头。
韩青青收回目光侧头,微笑着说“我们是朋友吗?”
齐光若没有犹豫点头。在他心内,她们是他所遇见的为数不多的温暖。
“你喜欢蒋娉,若我看的不错的话。”韩青青道。
齐光若咬牙,不知何时,韩青青的话竟也成了真的。
他摇头,否认,不承认。
韩青青感叹“一旦有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便会觉得,如若有滔天权势,可会顺遂心意?”她随口说道,并未在意。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齐光若手掌将袖口攥的满是褶皱,心内想着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难以顺遂心意?是因为自己的渺小,也是因为自己无权无势……
他回过身,紧盯着屋内偷偷落泪的蒋娉,神情复杂。
半月后,齐光若的三年质子时间已到,即将返回晟国。
相较于质子生活,回晟国才是凶险。晟国皇帝病重,却在此时接回齐光若,可谓是他的三个哥哥的眼中钉肉中刺。
齐光若离开的那日,也是蒋娉出嫁之时。
长街之上,锣鼓吵闹。花轿内,蒋娉面无表情,双手冰凉,
她忽而嗤笑出声,想起曾经自己不小心触碰到齐光若手指时,口不择言道“你像个冰块。”惹得他生气了好几日。还是自己连续为他做了三顿的刨冰才哄好,他那样的人,也有孩子气的一面。
还有他凶她吓哭她,还要故作傲娇的给她装作无意学她的模样做热汤,烫的他自己的手掌都是红红的。
那些日子,是偷来的时间。
蒋娉红了眼,喃喃“谢谢你,齐光若。”
人群中,齐光若混入其中,一步一步跟在花轿后送她出嫁。
蒋娉似有所感挑起了轿帘,她抬起盖头向侧面望去,哪怕人山人海,她也是能一眼看见他,他亦是如此。
齐光若对她笑了,第一次对她展露笑容。那笑连让她发红的眼睛瞬间蓄上了泪水。
她张张嘴,对他说了什么。
齐光若笑着笑着,心痛的像是切割成了无数瓣,身边的声音都像是踩着他的心脏碎片的欢笑。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做出手势面露疑惑“你在说什么?”
蒋娉扬着嘴角,眼泪簌簌从脸颊滑落,她明白了什么,随后再未看他一眼将红盖头再次遮挡住自己的面容。
齐光若停住了脚步,目送她离去。随后满嘴血腥,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半跪地面,再抬头泪水混杂着鲜血滴落在衣襟……
“愿你岁岁平安。”齐光若出声说着。
摘星楼,陈定笙坐在楼顶,双腿晃着,他仰头盯着满天繁星“帝星黯淡了几分,那颗星星终于开始发光了。”
陈定笙百无聊赖向后躺下,伸出手指一颗颗数着星星自言自语“顾浪快要回京述职了,两年不见,也不知道他如今是什么模样了。”
年前,冬日愈加寒冷。适逢灾年,流民多入京内,各家族纷纷施粥。可不知怎地,起了骚乱。到处着起了大火。
韩青青替陆家布施,一不小心就被卷了进去,推搡之中两眼一黑。不时有人把那石子打到她身上,她茫然被裹挟着。
韩青青缓过神,便有灾民向她伸手,硬生生抢去她的钱袋。再下一刻,又要扯她的衣服,她拼命挣扎被推倒在地,她心想这次难逃一劫。
她瞪大了眼,盯着挡在她身前的顾浪,他一声呵斥,吓得那些人连连后退,
顾浪转身,半蹲下来,他布满伤痕与厚茧的手指拨开韩青青额前碎发,在看清她的面容后,手掌不易察觉的微颤。
二人对视一眼,他觉得这一瞬间的感受很奇怪。二人久别重逢,本该是像见到其他旧友那般欣喜,可酸涩之意却从心底蔓延开来。
他立即缓过神来压下心底所有感受,五指握紧长刀奔向动乱的源头。
韩青青还没仔细看顾浪一眼,就只能望着顾浪披着厚重铠甲的匆匆身影推测一二,这些年,他过得应是十分艰难。
相较于盛京粉嫩白净的纨绔公子哥,他皮肤已经黑了几度,终于有了戍边军的相似模样。从前瘦弱修长,现在身形健硕,宽肩细腰,让人满满的安全感。
二人交往不多,第一次她救了他。这次,换他来拯救她。
动乱平定后,顾浪将赈灾粮命人发放,自己扯下铠甲狂奔到与韩青青相遇的地方,他气喘吁吁的赶到时,废墟边已经没有了人影,有的只是噼里啪啦火柴还未燃烧尽的声音。
顾浪双手掐腰长叹,自己跑来这处又是为的什么?她又怎么会在此处,二人没有任何牵扯,她又有什么理由在此地等待他几个时辰。
“可惜了,不知下次再见又是何时。”顾浪挠挠头,正欲转身从废墟后出现了个笨拙身影,那人提着裙子费力的迈过废木,磕磕绊绊到了他面前。
咚咚咚的声音越来越强烈,顾浪心脏跳动的越来越快,他沾满灰尘的脸颊上洋溢起大大的笑容,对比着露出一排牙格外的白,笑容重于再现从前意气灵动。
韩青青到了他面前,小心翼翼的展开手心仔细用手帕裹着的药瓶,声音还是沙哑着“这是伤药,你的手背有一道伤口。”
可一开口,韩青青心里堵得很,眼泪止不住的眼角逃逸。
顾浪经她提醒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伤了的手背,这伤对他来说是小伤,劳烦她还挂念在心上。
他抬眸看向她时这才发现她的泪光。一刹那愣在原地。
良久后,他将手背到身后粲然一笑“韩家姑娘,好久不见。”
这一句好久不见,他似是又想起那年水上小亭同观的那场烟火来。想来那一瞬间的景色太过难忘,才至与她相逢之刻,不由得觉得她同那场烟火一般动人心弦。
“顾将军,欢迎回家。”夜里的风卷起韩青青额边散发,连同她的声音也这般清寂。
她如今的样子出乎顾浪以外,他本以为她会恐惧哭倒在某处,没想到她仅仅是脸色苍白,还固执的等待他如此之久。
顾浪一瞬感谢上天,让他能够活着与她再见,久违再次拥有活着的感觉。
那半月,韩青青拿出几家米铺的存粮街上施粥,顾浪重整军队,几次相见都是他于高马之上遥遥望她一眼忙碌的身影。
年前动乱,顾浪雷霆之速平定,大显才干,皇帝大喜赏赐无数,将军府风头无二。
此时,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顾浪会首先接待哪位显贵,他却一直闭门不见客。
顾昉在府内闲不住,趁着顾浪不在悄悄的去了陆府,报的名号是“陆夫人”的弟弟。
韩青青哪有什么弟弟,可当那风筝递到韩青青手中的时候,她恍然大悟,是那孩子。
韩青青将顾昉迎了进来,顾昉这里面个子长了不少,从前与韩青青矮上半头,如今已经已经高处一头有余。
顾昉愣了愣,开心的冲向韩青青,欲伸手相拥之时生生停住了脚步。
他已经不是孩子了,也已经是十六岁的男子汉了,岂能唐突韩姐姐?
顾昉收回手攥紧双拳,眼尾微红“韩姐姐,瞧我是不是长高了不少?”
韩青青踮脚摸摸他的头“嗯,小昉也是大人了。”
顾昉开心的绕着她还是不争气的掉了几滴眼泪,心里酸酸涩涩,又开心的不知道从哪里说出口,脑子乱成一锅粥开口的第一句“韩姐姐,我大哥也很想你。”
韩青青疑惑歪头,这与顾浪又有什么关系?
韩青青吩咐人为顾昉做了一大桌吃食,顾昉吃的塞满了嘴,唯独那只烧鸡一口不碰。
她夹着鸡腿放到他盘中,他瞧了一眼便捂住嘴险些吐出来。
见着他如此,韩青青连忙将烧鸡撤下。
“这是怎么了?”
顾昉无奈扶额感叹“边塞物资贫乏,大哥为了让我长个子,总让我吃的就是鸡腿,整整吃了两年……”
在盛京时,顾昉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顾浪一掷千金也不为过,边疆苦寒,由奢入俭,他们兄弟二人相必也是适应了一段时间。
顾昉低头翻了翻自己的口袋,拿出一颗珍稀的珍珠“韩姐姐,你还记得这个吗?”
那颗珍珠,是韩青青送给顾昉保命的东西,自然是记得。她还清晰的记得慌张无助的顾昉模样。
“韩姐姐的恩情我一生都记得,日后只要韩姐姐有需要,我和大哥,不对,整个顾家必定偿还姐姐恩情。”顾昉说的激动起身欲对她行大礼,韩青青连忙制止。
饭后顾昉不停的同韩青青讲述边疆风景,韩青青就笑着看着他,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把他当做了自己的弟弟。
讲着讲着,顾昉说起来顾浪戍边时,城内许多家小娘子都相中了顾浪,只是自己大哥无论什么女子都不感兴趣,有人还笑大哥像是个小菩萨一样,玉面菩萨不近女色。
“臭小子,”顾浪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抿嘴挑眉。
顾昉吐舌,乖乖站起身“大哥。”
顾浪清了清嗓子“戍边多为男子,哪有女子,莫听他胡言乱语。”
韩青青未经思考打趣道“天下哪有女子不喜欢小将军。”
“那……盛京内的女子呢,”顾浪不羁笑着,双目毫不忌讳紧盯着韩青青的面容。
此刻就三人在此,顾浪才敢如此望着她,若是大庭广众之下,他连搭话都是万万不敢的,恐毁了她的清誉。
韩青青反问“小将军是相中了盛京内的哪家姑娘?”
身边人若是问起韩青青,会觉得她是乖巧的文静闺秀,只有顾浪知道,在她面前他向来是讨不到半分便宜的。
顾昉随着顾浪回家,路上顾昉玩弄着珍珠,装作不经意的说“大哥喜欢盛京哪家姑娘?我认定的嫂子可只有韩姐姐一人。”
顾浪不语,顾昉继续跟在他身侧,看他毫无波澜便添油加醋“你也看到了,韩姐姐自己住在陆家老宅,想必是和夫君不和。”
顾浪继续向前走,顾昉拉住他焦急道“我也托人打听过了,韩姐姐的夫君和一名叫沁水的花魁生了个孩子,韩姐姐不愿养那个孩子,因此才独自搬到陆家老宅。”
顾浪蹙眉“沁水……”他喃喃着,将顾昉甩开的老远,不知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