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前一夜，二皇子攻打太子府时，陆子白为护太子受了重伤，双腿尽断，再无任何可能行走。

陆子白昏迷半月，得新帝挂牵派遣多名御医才得以保全一命。

韩青青衣不解带照顾在身侧，夜里对镜自视时惊讶发觉竟然长出了几根银发。

这年，韩青青二十岁，陆子白二十二岁。

陆子白初醒之时，还不相信自己的腿会如此，常常要奴仆扶着他走路，结果徒劳。

他本就少言少语，经此一劫，便鲜少开口同人交流。

就连同韩青青，一日也难得说几句话。

韩青青每日照顾他，甚至亲自为他擦拭身体，眼睁睁他从意气风发到消沉暗淡。

这日，陆子白坐在木椅上，韩青青正用热水替他擦拭手心。他悠悠抬眸盯着韩青青因忙碌而憔悴的面容，终于说了一句话“我出事之前，我们曾动过和离的心思。如今的我已然是个废人，趁此机会和离吧。”

韩青青不语，继续熟练的替他擦拭身体。陆子白双手捂住脸颊。弓起腰呜咽，两行泪水从他指缝流出。

那日之后，陆子白脾气越发暴躁。经常将热水打翻，热水飞起溅的韩青青手背通红。就连茶杯食碗，他也常常摔了一批又一批。

不止如此，他处处行为透露着对韩青青的抗拒。

在陆子白再次提出和离前，一道圣旨，陆子白因救驾有功封爵，韩青青封诰命。

皇帝之意显而易见，担忧韩青青因陆子白身残和离，将她以诰命夫人的身份困在陆子白身边。

众人众说纷纭，可韩青青从未想离开过陆子白。就算二人没了夫妻恩情，她也还记得，八岁那年陆子白站在她面前的温声安抚。

她有难之时，他成为了光。如今换了陆子白，她岂能一走了之。

新帝仁义，予以陆家多处照拂。陆家虽无人在朝为官，却也是京城内最为风光的几家氏族之一。

韩青青第一次产生了放弃的念头那刻……说来也可笑。

那是她一夜未睡盯着药炉为陆子白熬夜，在一身粗衣、满头凌乱时，朱妍青派人将她请到大厅。

韩青青不知何事，只见得大厅之上满是陆家长辈，只有一位女子尤为瞩目，她抱着刚出生的男婴泪眼婆娑的望向自己。

那女子韩青青认识，是沁水。这派场面，她心中大概有了猜测。

陆父道“青青，以后这个婴儿就是你和子白的孩子。”

沁水将婴儿递向她，韩青青脑子里不停的想着许多。初生的婴儿……算来时间，这是她与陆子白分住时发生的事。

她日日因他红了眼睛，他却佳人在侧。

最后一根稻草轻飘飘的落下，韩青青抬眸，眼神却平静的吓人“我为什么要替他们养孩子？”

沁水蹙眉，她以为韩青青会大哭，吵闹，却没料到是这个反应。这倒是让沁水失望。原以为能够报复韩家，却不想韩青青和一般女子不同。

韩青青一直忍让建立在陆子白的尊重之下，可事到如今，她便再不抱任何希望。

陆父呵斥“说什么气话！陆家岂能让一个娼妓带大子白的孩子。”

沁水冷漠的不像是当事人。

“她是孩子的母亲，不是您口中的娼妓，”韩青青认真，字字铿锵有力“恕青青不能遂了您的心思。”

一两句话，沁水的心动了动，她抱着孩子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望着韩青青的目光复杂。

她并未觉得韩青青是敢拒绝，会拒绝的人，可事实出乎意料。

再者，她是除顾浪以外第二个给予她尊重的人……沁水心内五味杂陈，韩青青的本质和顾浪像极了。

“国师到！”

听闻此话，众人纷纷起身。

新帝登基，新国师护国。

国师向来居于摘星楼，鲜少离开。那位年轻的国师是第一次公开露面，谁也未曾料到是来了陆家。

国师面上戴着傩面具，身披彩色衣装，每走一步身如鬼魅，长摆下流苏飘逸。

国师不开口，只由身边的人传达心意：国师夜观天象，新帝登基需祈福三月。选定忠门之妇虔诚祷告三日，国师选中了陆韩氏。

“陆家谢恩！”众人行礼。

韩青青庆幸国师来得真及时，要不然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在陆家待下去。

国师将韩青青带到摘星楼。

摘星楼虽然是高阁，内布置像极了山洞，黑暗又沉郁。

韩青青恭敬行礼，低垂着头等待那神鬼莫测的国师开口。

国师屏退众人后，抬起双手将宽大衣袖挽到肘部，双手叉腰朗声笑着“韩家姑娘，好久不见。”

是旧相识？她疑惑抬头。

国师利落摘下面具抱在怀里“可还记得我？”

“是那位受伤的先生……”她喃喃自语。

面具之下一张熟悉的面容，陈定笙便是那年轻的新任国师。

陈定笙扶起韩青青，身体向后依靠在石壁之上，手中折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打在手心，他侧头“韩姑娘和陆公子救我一命，如今你夫妻二人心有隔阂，那派场景，韩姑娘你还是在我这里小住两天为上策。”

韩青青垂眸掩下心内悲痛，低声问“国师大人，我与子白会是何结局？”

陈定笙笑眯眯的盯着她。

国师之职，绝非空位。

陈定笙之能，国师之位绰绰有余。他的对目识命之能，百年难遇，万里挑一。仅凭一眼，只四目对视，他就能看到此人一生兴衰荣辱。

“事在人为，人可自行结缘。但也有天定良缘，百转千回终得圆满。韩姑娘，你和陆子白，非良缘，也非天定之缘。”陈定笙这几句话，大概会折寿几年。

可即便如此，有些事陈定笙还是要说，因为有些事本就是他的错。

人世间百般故事，岂能都是一个天定，偏偏有人要逆天改命。陈定笙最先参透此事，也最先尝试去从天命下抓住改变命运的机会。

他是命定的国师，身负异能。

年幼时给出的第一个预言，三日后天降异火。不差一日，西南大火，焚烧三月。

从此无人质疑陈定笙的能力。

陈定笙不信天定万事，逃出摘星楼，混迹市井之间，逃离着自己永困摘星楼失去自由的命。

逃离时，有一人助他，那人便是年幼时的顾浪。

那一年，是顾浪的天定之年。在这一年，他会遇见命中良缘韩青青，会同她青梅竹马，相知相爱。

也是那一年，韩青青与韩青禹遇险。本该是年幼顾浪同父亲一同救出兄妹二人，从此天定良缘。

只因顾浪一念之善，他便生生错过与韩青青的缘分。

这一切都乱了，顾浪远赴边疆受尽苦寒，韩青青嫁作他人妇过得千般不如意。如果不是陈定笙，他们不该是这个结局。

区区三年寿命而已，陈定笙自知活不过三十五岁，也不差再少活几年。

他对不起二人，定要尽最大能力弥补。

韩青青听得他的回答，心中不愿承认这已经被验证的事实。

“韩姑娘，你若想和离，我来帮你，如此也是遂了陆公子的心。你们二人曾是我救命恩人，只要你们提出，我必定竭尽全力周全。”陈定笙道。

“我再想想。”韩青青轻叹，整个人黯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