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克谨篇
贡禹曰:“攻山取铜铁,凿地数百丈,销阴之精,地藏空虚,不能含气出云,水旱之灾,未有不由此也。”
智襄子为美室,士茁曰:“高山峻原,不生草木;松柏之下,其土不肥。今土木胜,臣惧其不安人也。”室成三年而智氏亡。此造室太大之占也,必凶。
伯阳父曰:“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烝,于是有地震,是阳失其所而镇于阴也。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三川竭、岐山崩而周亡,其国不过十年,数之纪也。”
阴变则静者动,阳蔽则明者暗。
师旷云:“岁欲丰,甘草先生;荠也。 岁欲苦,苦草先生;葶苈也。 岁欲恶,恶草先生;水藻也。 岁欲旱,旱草先生;蒺藜也。 岁欲雨,雨草先生;藕也。 岁欲病,病草先生;艾也。 岁欲流,流草先生。蓬也。 ”
秦苻坚出师,武库刀枪自鸣;辽主天祚亲征阿骨打,刀枪皆放光;宋童贯出师,约夹攻大辽,无故忽失二认旗,其后兵皆败衄。
至正未乱之先,江浙大雨,忽有二鱼落省台上,盖鳞介失所之象也,卒为兵祸。在昔晋时,亦有是异。
元刘太保迁元京北城,取居庸关水入城,冀稍润其土,然亦不及百年,祸变亦作,岂地数有限而致然耶?《易》曰:“消息盈虚,与时偕行。”天道也。孟子曰:“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人事也。管辂曰:“土地悠长,尚有兴衰之运。”地理也。由今监古,气化盛衰,人事得失,未尝不相因,岂徒然哉!
至正初,扬子江一夕忽竭,舟楫皆阁于途中,露有钱货无数,盖是累年覆舟之遗物也。人争取之,潮至辄走,潮退复然,亦有走不及而渰死者。如是累日,江复安流。识者曰:“此江啸也。”其后果先失江南。
昔元戊寅年间,荆州分域,有鬼夜叫云:“苦也苦,几时泥到襄阳府!”居人皆闻之而不见其形。及早视之,凡树木不论大小,皆用泥和狗猪毛离根一二尺泥之,至树分枝处则止。后又改叫云:“苦也苦,几时泥到成都府!”盖古今未闻之异也。
元至正丙戌冬,日色如血。
昔至正六年,当天下正升平,司天监奏天狗星坠地,血食人间五千日,始于楚,遍及齐赵,终于吴,其光不及两广。其后天下之乱,事事皆应。
丁亥春正既望,月夜出无光,是时庚申君天久不郊,宗庙久不祀,盖已怠荒矣。
至正戊子,永嘉大风,海舟吹上平陆高坡上三二十里,死者千数,世人谓之“海啸”。其后海寇方国珍据海为盗,攻剽濒海数州,朝廷终莫能制。
至正九年间,河内民家养蚕,及熟而上箔,共结成一幅,宛如旗状。又一家蚕数千万,共结成一茧,大如数石瓮。盖亦倮虫之孽,为兵之兆也。
鄜州路宜君县孟皇村,呼景贤母舅石氏养蚕三十箔。其蚕忽变,万蚕合并为千,千化为百,百化为十,十化为一巨蚕,大如瓜瓠。及老而簇吐条,计重一十五斤。当时以为瑞。及元末,小总兵王保保与庆阳李思齐治兵相攻,屠剪其村,石氏遂灭,盖倮虫之孽也。
又呼家其母养蚕将老,蚕忽唧唧有声,次年母卒。
又张思齐出师,二百人为一屯,野宿,刀枪各作一攒插地。夜半,枪忽自然火,甚炽,须臾煨烬,惟金刃存。其后兵果散败,是不戢自焚之应也。
至正己丑冬十一月,天裂天汉之傍。其后卒因河决,聚役徒而叛。
庚寅年,冬温,霹雳暴雨时行。衢、饶、处等州雨黑黍,大如小麦,色黑,咬破视其内,白如粉。草木皆萌芽吐花。
雪中雷电,自至正庚寅以后屡屡见之,盖阴阳差舛之气异乎常也。辛亥春,其变轻。癸丑春正月十一日,雷而大雪者凡三四日,又其甚也。
至正十一年春正月二十日夜,京师清宁殿火,焚宝玩万计,由宦官熏鼠故也。未几,天下大乱,淮东贼毛会逼都城而退。
又京师齐化门东街,达达一妇人,生髭须长一尺余。
辛卯冬至,雷电大雪同至,天下遂兵乱,人民死者大半。
又辛卯年,岳州府门忽自倒,柱脚向天。次年,城陷于倪寇。
壬辰夏四月朔,日食既。
至正壬辰间,贬丞相脱脱诏书,端明殿忽倾仄如倒状。天兆其戒,卒不之悟,悲夫!元朝之亡,盖决于此。
壬辰间,江淮芦荻多为旗枪人马之状,节间折开,有红晕成“天下太平”四字。
雨粉针:湖广民家门户柱壁之间,有粉痕如针样无数,不知何物,从何而生。
至正壬辰癸巳间,浙江潮不波。其时彭和尚以妖术为乱,陷饶、信、杭、徽等州,未几克复。又为张九四所据,浙西不复再为元有。昔宋末海潮不波而宋亡,元末海潮不波而元亡,亦天数之一终也。盖杭州是闹潮,不闹是其变。
至正癸巳春三月,月食太白。是时江淮群寇起,张九四据高邮,韩山童男据临濠,徐贞一、倪蛮子、陈友谅乱汉沔。丞相脱脱统大师四十万出征,声势赫然。始攻高邮城,未下,庚申君入丞相亚麻之谗,谓:“天下怨脱脱,贬之,可不烦兵而定。”遂诏散其兵而窜之。师遂大溃,而为盗有,天下之事,遂不可复为矣。后亚麻虑脱脱再入相,矫诏酖杀之。后一年,东南州郡多陷,其言不验,始杖而贬死。
癸巳秋大旱,溪涧皆竭。
甲午春,大风拔木。
甲午年春,大雨凡八十余日,两浙大饥。是夏赤星见,岳州父老言:“甲午年大雨,群龙皆穴地变化而出者无数。”识者知其为天发杀机也。
甲午、乙未间,河北、山东多陨石,大或如屋,陷深入地丈余。洛阳有大星陨地,滚行数十丈,草木皆焦,北抵山石,其土石皆融液而流。须臾,复望西飞去。此又其特异者也。
至正甲午乙未年,龙泉县人家有一鸡二形,一边毛羽纯雄,一边毛羽纯雌,既能雄鸣,又解雌伏。盖气之乖乱,羽虫之孽也。次年,青田山贼陷县治。
至正乙未年三月三日,黄雾四塞,日暗无光。是年六月二十日,贼陷县大掠。
乙未年中,江淮间群鼠拥集如山,尾尾相衔渡江,过江东来。湖广群鼠数十万,渡洞庭湖望四川而去,夜行昼伏,路皆成蹊,不依人行正道,皆遵道侧。其羸弱者走不及,多道毙。
至正乙未冬,湖广雨黑雪,是时倪文俊陷湖广,威顺王妃主子女皆为所掳,其后诸子皆为所杀。
陕西省某县,至正十五年间,一夜大风雨。有一大山西飞者十五里,山之旧基,积为深潭。
丁酉夏六月,温州没千余家。
至正戊戌冬十月,有两日相击,黑光摩荡。
戊戌冬十二月朔,雨雪中,东方有赤虹贯于中天。处州青田山中,竹生米,可食。
至正十九年,元京子规啼。昔邵康节在洛阳天津桥闻之,已知宋室将乱,况元京离洛阳尤远,非南方之鸟所至。地气自南而北,又符康节天下将乱之语,岂非天数也。
己亥秋九月晦日,天甫明,西南方天裂,红光烛地,移时始复。冬十月,白虹贯日。
己亥冬,盛寒之月,蜂蝶竞出,多入人家香炉上立,后多冻死。按:此物当春暖花香则出,苦寒出非其时,此变也。变不虚生,宜有其证。后龙凤年间,多选良家子弟为湖务闲官,少年多以事被戮,是其应也。
庚子间,太原雨雹,大如数斗器,牛马多死。是时天下大乱,丞相孛罗称兵犯阙,欲废高丽氏太子,而立雍吉剌所生幼子。高丽后奔沧州,太子奔太原。王保保举兵诛孛罗,太子复位,雍吉剌皇后以忧死,幼子雪山,其母家取归直北海都田地。
至正二十二年间,黄河自河东清者千余里,河鱼历历,大小可数。庚申帝闻之,惨然不乐者数日,群臣奏曰:“河清,王者之瑞,胡为不乐耶?”上曰:“《传》云:‘黄河清,圣人生。’当有代朕者。”群臣复曰:“皇太子生子,是陛下圣孙,即其应也。”上笑而释。
丙午夏,平江路当午,天大雷雨。有一富家正厅,安置匡床、胡椅、圆炉、台桌。厅旁一室,封锁如故,雷震壁破,一孔如盏大,其床、椅、炉、桌皆从此孔入,堆叠满室,人皆不解其异。次年,张九四陷城,据有东南五州之地,享其富贵十余年。盖小能容巨,贱能居贵之象也。
至正丁未,太原地大震凡四十余日。后又大震裂,居民屋宇皆倒坏,火从裂地中出,烧死者数万人。次年,太原陷。
至正戊申九月,庚申帝弃元京,遁居应昌府。先三日,国朝常国公遇春等统兵至柳林,去元京甚近。庚申帝召文武百官军民,议战守之计。迟明,会议端明殿。及开门,忽有二狐自殿上出,帝见,叹且泣曰:“宫禁严密,此物何得至此!殆天所以告朕,朕其可留哉!朕不可复作徽、钦衔璧求活,为天下笑。”即命北狩,未三日,元京遂没。
己酉冬十二月朔,天裂西南。
又元京未陷数日前,有一饿鸱鸣端明殿上,作灭胡之声。帝命善射者射之,终莫能中。
庚戌年,岳州府群蚁同穴,无故自斗而死,处处皆积成小堆。其后独岳州将臣张斌军师大败于潞州死。
庚申帝履位之后,月凡食既者三,其后卒于其身失国。岂夷狄中国之阴也,不于日示咎而于月欤?
庚申帝幼年,远贬南服。舟泛清江,忽有二老猴登舟献果而拜。及去,使人尾之,至山洞中,群猴凡四五百,上命近寺僧每日设饭饲之。及癸酉还都登极,群猴复相率拜送。余猴数百皆去,忽其中大猴卒死者三十六枚,当时皆惘然,莫知所以。盖申肖猴,迎拜,见祥也;送死,示孽也。庚申帝既贬而得国,在位凡三十六年而亡国,盖天示之象也。在昔唐明皇酉生肖鸡,明皇好斗鸡,兵争象也,其后卒有禄山之乱。
元朝自世祖混一之后,天下治平者六七十年,轻刑薄赋,兵革罕用,生者有养,死者有葬,行旅万里,宿泊如家,诚所谓盛也矣!
大抵北人性简直,类能倾心以听于人,故世祖既得天下,卒赖姚枢牧庵先生、许衡鲁斋先生诸贤启沃之力。及施治于天下,深仁累泽,浃于元元。惜乎王以道文统行吏道以杂之,以文案牵制,虽足以防北人恣肆之奸,而真儒之效,遂有所窒而不畅矣。
元京军国之资,久倚海运,及失苏州,江浙运不通,失湖广,江西运不通。元京饥穷,人相食,遂不能师矣。兼之中原连年旱蝗,野无遗育,人无食,脯蝗为粮。
南阳府廉访佥事保保巡按至彼,忽初更闻鸡啼,曰:“此荒鸡也,不久此地当为丘墟,天下其将乱乎?”遂弃官而隐。后南阳果陷,盖初更啼即为荒鸡。祖逖闻鸡声,蹴刘琨起曰:“此非恶声也。”遂起而舞,即此事也。
嘉兴府海盐县故富家赵君举及衰替,别营一小室以居。落成之日,宰猪为享礼,猪小肠皆脩治,忽迸地如蛇,蜿蜒而走,将及一里许而止。间一年,所营小室亦卖。家国将亡而妖孽见,盖其理也。
处州府遂昌县,昼忽有大声如钟自天而下,无形,盖鼓妖也。次年,县中官民俱灾。
遂昌县徐孟芳母舅,见沙洲一石自行自走,异之,遂拾以归。后碎之,实石也,他无所有,恐至阴生阳之兆也。
元京未陷,先一年,当午有红云一朵,宛然如一西番塔,虽刻画莫能及,凝然至晚方散。后帝师以国事不振,奔还其国,其教遂废,盖其物象见祥也。
饰武备以修文德,两尽其道,古之教也。元朝自平南宋之后,太平日久,民不知兵。将家之子,累世承袭,骄奢淫佚,自奉而已。至于武事,略不之讲,但以飞觞为飞炮,酒令为军令,肉阵为军阵,讴歌为凯歌,兵政于是不修也久矣!及乎天下之变,孰能为国爪牙哉!此元之所以卒于不振也。
元初有王华、蔡五九等之乱,旋致勘定。
庚申帝初年,秦王伯颜为政,变乱旧章。江西有朱光卿,在后有李致甫、罗天伦之变,国力犹全,寻皆殄灭。至正戊子间,海寇方国珍始为乱。先是,蔡乱头剽劫海商,始悬格命捕之。方为台之洋屿人,慕赏功、官爵,募众至数千人。时台州总管焦鼎等纳蔡之赂,薄其罪而不加诛,玩忽岁月。方遂入海为寇,官兵皆不战而败。朝廷恐为海运之梗,招安之,即啖之以海运千户。及既定,濒海之民莫不愤之,与万户萧载之谋袭杀之,不果,又叛。朝廷命参政孛罗元帅、董抟霄率兵加讨,兵未交,皆先溃,郝万户为所获。方拘置舟中,使求招安。郝故出高丽后位下,请托得行,遂特旨释之,进爵已拜参矣。呜呼!边方贪官既失之于始,中宫宠后又失之于终,当赏而不赏,当刑而不刑,刑赏之柄既失,纪纲于是乎大坏,而中原之寇起矣。
方国珍,台之宁海人,其居有山,在中曰洋屿。尝有童谣云:“洋屿青,出贼精。”其初亦欲向功,为国宣力,后失望,遂出忿言曰:“蔡能为盗,我岂不能耶!”遂叛。生平力能走及奔马,与弟国彰、国英、侄亚初同为乱。朝廷屡招国珍为司徒,弟、侄皆平章院判矣。
天下治平之时,台省要官皆北人为之,汉人、南人万中无一二,其得为者不过州县卑秩,盖亦仅有而绝无者也。后有纳粟、获功二途,富者往往以此求进。令之初行,尚犹与之,及后求之者众,亦绝不与南人。在都求仕者,北人目为“腊鸡”,至以相訾诟。盖腊鸡为南方馈北人之物也,故云。及方寇起,濒海豪杰如蒲圻赵家、戴纲司家、陈子游等,倾家募士,为官收捕,至兄弟子侄皆歼于盗手,卒不沾一命之及,屯膏吝赏至于此。其大盗一招再招,官已至极品矣。于是上下解体,人不向功,甘心为盗矣。又获功之官,于法非得风宪体覆牒文,不辄命官。宪使招权,非得数千缗,不与行遣。故有功无钱者,往往事从中辍,皆抱怨望,其后盗塞寰区,空名宣敕,遇微功即填给,人已不荣之矣。向使用于初乱之时,岂复有寇如此昌炽,何其始之啬而终之滥耶!且功则不与,贼则与之,刑赏倒施,何其谬哉!呜呼,爵命之设,上以尊有德,下以待有功,此岂人君私器而专用私人也哉!后之有天下者可以监矣。太史公曰“存亡在出令”,信夫!
方之初乱,有宣数道、敕十数道悬以购人立功。及有功,亦竟不与,可为太息。昔汉陈豨反代地,高祖即白见千户者四人,以慰赵父老,可谓知用天下之机。
徐州盗韩山童叛。先是,至正庚寅间,参议贾鲁以当承平之时,无所垂名,欲立事功于世,首劝脱脱丞相开河北水田,务民屯种。脱脱从之,先于大都开田以试之,前后所费凡十数万锭。及开西山水闸灌田,山水迅暴,几坏都城,遂止。又劝其造至正交钞,楮币窳恶,用未久,辄腐烂不堪倒换,遂与至元宝钞俱涩滞不行,物价腾贵。及河决南行,又劝脱相求夏禹故道,开使北流。身专其任,濒河起集丁夫二十六万余人。朝廷所降食钱,官吏多不尽给,河夫多怨。韩山童等因挟诈,阴凿石人,止开一眼,镌其背曰:“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预当开河道埋之。掘者得之,遂相为惊诧而谋乱。是时,天下承平已久,法度宽纵,人物贫富不均,多乐从乱,曾不旬月,从之者殆数万人。以赵宋为名,韩山童诈称徽宗九世孙,伪诏略曰:“蕴玉玺于海东,取精兵于日本,贫极江南,富称塞北。”盖以宋广王走崖山,丞相陈宜中走倭,托此说以动摇天下。当时贫者从乱如归。朝廷发师诛之,虽即擒获,而乱阶成矣。反既定,下诏降徐州路为武安州。后其党毛会、田丰、杜遵道等复奉其子为主,寇掠汴、汝、淮、泗之间,死者成积,中原丘墟。
汝宁盗韩山童男陷汴梁,僭称帝,改韩为姓,国号宋,改元龙凤,分兵攻掠。其下有刘太保者,每陷一城,以人为粮食,人既尽,复陷一处。故其所过,赤地千里,大抵山东、河北、山西、两淮悉为残破。毛会等兵已犯阙,王师极力战守,始退败。
蕲州盗徐贞一叛。先是,浏阳有彭和尚能为偈颂,劝人念弥勒佛号。遇夜,燃大炬名香,念偈拜礼。愚民信之,其徒遂众。徐本湖南人,姿状庞厚,无他长,生平以贩布为业,往来蕲、黄间。及妖彭众欲为乱,思得其主。一日,徐于盐塘水中浴,众见其身上毫光起,众皆惊异,遂立为帝,反于蕲春,天下响应,东南遂大乱,湖广、江西、江浙三省城池多陷没。开莲台省于蕲春,然资性宽纵,权在群下,徒存空名尔。后其臣伪汉主陈友谅下兵攻台,谋篡位,乃勒死于采石。
沔阳盗倪文俊,号蛮子,聚众从为乱。倪世以渔业居黄州黄陂。其生之夕,母梦有白虎入室,遂生。及徐僭号,倪为伪相,用多桨船,疾如风,昼夜兼行湖江,出人不意,故多克捷。所至杀害,掳威顺王诸子、妻其妃子。庚申帝特降诏招抚,然乱端已成,俱无所及,王诸子竟为所杀。荆、鄂、潭、岳、黄、蕲、澧、六、常德、宝庆、江、虔、洪、吉等州,皆为所据。然骄恣不抚其下,后竟为其下所杀。前夕,母复梦白虎死,遂遇戮。又一二日前,有大星落蛮子舟前,蛮子曰:“又有大官人当吾手中死。”不知乃自己应天象也。呜呼,区区一盗,使之为乱以祸天下,而亦内符母梦,上应乾象也,岂徒然哉!其弟倪文郁同乱,后封长沙王,镇岳州。及蛮子诛,文郁亦见杀。独季弟倪七不从乱,亦不及祸,至今尚居汉川县,耕稼为业,富于牛田。
汝宁余寇尚炽,丞相脱脱命其弟中台御史大夫野先不花董师三十万讨之。至城下,与贼未交锋,即跃马先遁。汝宁守官某执马不听其行,即拔佩刀欲斫之曰:“我的不是性命?”遂逸。师遂大溃,汝宁不守,委积军资如山,率为盗有。脱脱匿其败,反以捷闻,既而西台以文弹劾。脱脱奏:“台宪不许建言,违者坐罪。”此则脱脱欺掩之私也。嗟乎!命将不于其才,惟于其亲,此其所以败也。昔杨国忠为相,任鲜于仲通为将,使征云南,丧师一十万;房琯为相,用琴士董廷兰为将,使拒安禄山,丧师四万;王介甫为相,命门客李复圭为将,使攻西夏永洛城,丧师亦数万。是皆取非才于亲昵,皆由君不知将,将不知兵,未有不败其国者也。后之为人君者,可不监诸!
高邮盗张九四叛。至正壬辰年,朝廷命脱脱丞相征之,中散其兵,兵遂溃。张乃陷平江路。先是,中原上马贼剽掠淮汴间,朝齐暮赵,朝廷不能制。张为盐场网司牙侩,以公盐夹带私盐,并缘为奸利,然资性轻财好施,甚得其下之心。当时盐丁苦于官役,遂推其为主作乱。朝廷命脱脱讨之,王师号百万,声势甚盛,众谓其平在晷刻。及抵其城下,毛葫芦军已有登其城者矣。疾其功者曰:“不得总兵官命令,如何辄自先登?”召其还。及再攻之,不下,未几下诏贬脱脱,师遂溃叛。乙未,张泛海以数千人陷平江路,海运遂绝。后朝廷力不能制,以诏招之,累官至司徒,自号成王,据有平江、嘉兴、杭州、绍兴五路之地。
其后天下处处盗起:陕西有金花娘子,江西有欧道人,山东有田丰,襄阳有莽张,岳州有泼张,安庆有双刀赵,四川有旻眼子,各据州郡,此其大者。大抵江淮皆属淮寇,湖广皆属徐寇,惟此两枝为盛。
庚子岁,伪汉王陈友谅杀其君徐贞一,称帝于采石五圣庙。先是,徐虽为君,权皆在倪蛮子,友谅其所部也。倪为丞相,颇骄恣,待其下无恩,陈因与其党袭杀之。其党复谋杀之,事泄见杀,于是大权悉归于陈,封伪汉王,欲举兵收台。兵至采石,谋称帝而后下兵,遂遣其党杀徐,僭号曰汉,改元大义,引兵攻台,大败而归。营江州为都。
友谅原沔阳人,承平为县贴书,及从为盗,弟兄四五人专兵为卫。既杀倪杀徐,遂谋为帝。既败于建康,复弃江州而遁回武昌。于是洪、虔、吉、赣、袁、瑞、抚、饶皆归建康,壤地益蹙。竭力制舟师,谋图报复,合兵攻隆兴,久不下。台兵至,合战番阳,前后相持者八十余日,大战者五、六,死者六、七万人。兵既不支,欲退出,至湖口,为流矢所中而卒。其下复立其子为帝,袭位居武昌,改元德寿。台兵攻围一年,不拔。泼张以潭岳兵赴援,兵败见执,遂俱降,国亡。重庆盗旻眼子,僭号称帝,国号大夏,改元旻。先沔阳人,瞎一目,为巡司弓兵牌子头,随倪蛮子为盗,分兵攻四川,陷成都。杀戮既尽,退居重庆。陈矫徐命,使会兵建康。既而愤陈之杀逆,竟引兵归,曰:“汝能为帝,我岂不能帝耶!”据有全蜀之地,绝不与陈通。居位六年,后为其弟所杀。其妻复图杀其弟,立其子为帝袭位,以其党戴牌为冢宰,事皆专之,小旻主拥虚名而已。辛亥,台兵攻之。七月,四川破,遂同其母俱降。其后母召入宫,以海舟送小旻主同德寿陈少主去高丽,飘飘然入于海矣。
元朝是时,长淮以北,尚皆晏然。山东则王信,陕西则李思齐,陇西则张思道,太原则王保保,汴梁则太子开抚军司以总之。既而诸将积不相能,至戊申七月,共谗王保保欲叛,诏削其军权。九月,台兵北行,处处皆望风崩溃,曾无一战。王信首以山东降,兵竟攻东昌,遂捣京师,庚申帝遁。不三日,元京陷,直趋山西。至泽潞,台兵稍失利,遂至太原,王保保不支亦遁。西指潼关,李思齐遁,既而妻子被俘,亦出降,张思道等皆降,秦陇悉定。顷以皇孙为崇礼侯,庚申帝弃元京,出居应昌府。己酉岁,都督李保保轻兵袭之。时庚申帝已于其年四月二十有七日以滞下疾崩,皇太子独脱身走去,而皇孙就擒。
有掌符宝郎,以历代灵章凡四十余颗降。上以其不忠,剐之。山东降,有降将百余名,皆枢密院判之类。丞相李善长言其人物魁梧可用,上疑其结党,皆杀之。辛亥攻四川,平之,伪夏旻氏母子降,天下混一。
呜呼!治天下之道,至公而已尔。公则胡越一家,私则肝胆楚越,此古圣人所以视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也。元朝自混一以来,大抵皆内北国而外中国,内北人而外南人,以至深闭固拒,曲为防护,自以为得亲疏之道。是以王泽之施少及于南,渗漉之恩悉归于北,故“贫极江南,富称塞北”,见于伪诏之所云也。迄今天禄之迁,尽归于南,于此可以见乘除胜复之理也。故自慢藏于方寇,诲盗于韩寇,奖乱于野先,败事于荅麻,而天下之势,十已去七八矣。于是山东西、河南北、淮左右皆为寇壤,城郭丘墟,积骸如山。后来虽命李察罕收复河汴,不幸轻信降寇,为田丰之所袭杀。其子王保保杀田而代领其众,粮匮师骄,不相统一。孛罗又生内变,称兵犯阙,谋易太子,譬之羸病之人,日以粥药扶救,犹惧不济,况复以峻导毒剂继之哉!纵无外寇,尚且丧亡,况台以百万之兵振之哉!其能淹延数岁,直至戊申而后失国,亦云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