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衣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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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车祸

带着田竹夫妇来到林慧和徐怀峰的墓前,祭拜完后,依依和田竹不约而同地想起了17年前那场地震中的车祸。他们三家人因此结识,也因此完全改变了各自的命运轨迹。

田竹。

1986年12月24日下午5点左右,送完最后一批货物的田竹开着自己刚买的面包车悠闲地行驶在人民路上,他哼着小曲,有节奏地敲着方向盘,轻松惬意。

车窗上落了一片雪花,他抬头望望天空,真下雪了。真好,他突然对未来有了很多打算和希望,忍不住偷笑起来,路虽狭窄却很空旷,周围也格外安静,就像此时他的心。

田竹正沉浸在自己营造的欢乐里,却突然发现右边街道冲过来一个女孩,他来不及多想,脚踩刹车,同时往左打方向盘,车子向左转的一瞬间,他被眼前所见景象吓了一跳。

一个男生正在他前面从左边往右边冲,一咬牙,他继续往左打方向盘,车辆不受控制地直接冲到左边人行道,此时车辆已不受田竹控制,他坐在车里看着眼前的一幕绝望了,面包车撞倒了左边街道上的一个女人。而且刚刚左转时,他能感觉到右边那两个人也没有因此幸免于难。

他坐在车里感觉天翻地覆了,全身包括车辆都在抖动,眼前的街道房屋也在颤抖,他的心噗噗直跳,脑袋完全没法思考,好不容易,他才稍微集中精力,打开车门下了车。可是脚下地面抖动得厉害,他根本站不稳,又倚倒在车门上。

好不容易他走到车前撞倒的那个女人旁边,看着她还活着,不自觉松了一口气,又看到她似乎在叫喊什么,田竹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在说:“地震了,救我!”

地震?田竹环顾四周,才慢慢意识到,他之前感受到的世界崩塌不是他内心的写照,是真的在崩塌。

他立马站稳了双腿,朝着躺在地上的那个女人跑过去,因为那边的楼眼看快塌了,他想过去把她从死亡里拉出来。

等他跑过去,看到她被卡住的双腿,知道一切都是徒劳了,他没有想躲开,也来不及躲开了,头顶已经有黑影投下。他只能下意识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那个女人头顶。

随着一声巨响之后,田竹发现自己还活着,几乎没有受伤。

“天哪,你压着我了。”身下的女人哀嚎起来。

田竹很过意不去,在有限的空间里,小心地挪动着身体,从那个女人身上挪开,给她腾出更多的空间。

这中间她一直在“啊,啊,啊”地哭喊着“轻点儿,轻点儿!”哪怕后来田竹根本没有碰到她。

她的小腿被压在车下了,一直流着血。脸色已经有点泛白,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失血过多。

看着她哭,田竹心里焦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敢随意碰她,只能朝着外面大声呼救,希望有人知道他们被困在了这里。

田竹惊慌地叫了几声就停下了,因为此时地震还没有停下,周围根本不会有人来救他们,何况压住他们的是混凝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挪动的,只能等待专业救援队。

他压抑着自己的恐惧,转头试图安抚这个还在哭泣的女人。

“你叫什么名字?”

她询声望过来,可以看出她是个二十岁出头正值年华的少女,脸上化了妆,烫着时髦的波浪卷,穿着光鲜的呢绒大衣,五官平平,脸庞却因为年轻而显得活力动人。此时她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与恐惧,她止住了哭声,却没有止住泪水。

“别哭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看着她无声地哭泣,田竹很焦躁,他不敢去设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又忍不住去想,自己到底为什么执着于知道她的名字,到底在害怕什么?

那个女孩似乎一时被他唬住了,结结巴巴回答道:“胡有梅”。

这个被压断腿的女孩就是他后来的妻子。这场车祸中,他一下子撞到了三人,一死一伤,只有杨依依安然无事。因为当时恰巧也发生了申山大地震,地面和周围房屋都有不小毁坏,根据能采取到的车辆行驶信息,他没有被判坐牢,只有赔偿受害人经济损失。但他心里却始终愧疚不安,和胡有梅结婚后,他一直放不下的就是徐家。

杨依依。

那天下午,有准备的杨依依还是被冲过来的车吓愣住了,没有等她有什么反应,她已经被一个人推出了马路,摔倒在街道上。

等她挣扎着坐起来,环顾四周,才看到那个推倒她的人已经被车撞飞到五米开外的路边。她想走过去看看他,却发现自己很难站稳,脚下的大地在晃动。

周围响起了一些尖叫声,大家在奔跑张望,他们在喊什么?他们在跑什么?

“地震啦!”杨依依终于听清了。同时她也发现,周围的房子在摇晃,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物体在坠落。

依依跪爬到那个被撞倒的人旁边,看到他身上和地上一片血污,一时也看不出哪里有伤,她被眼前的血腥和周围世界的崩塌吓坏了,也不管他是生是死,只使劲儿把他往路中间拖拽,避免被落物砸到。

在被拖到路中间后,那个躺在地上的男子睁开了眼睛,看着她又好像没有在看她。

“对不起,对不起。”依依顿时崩溃了,匍匐在他身边失声痛哭。

“没关系的。”

听见微弱的声音传来,依依又抬头望向他,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应该实施些急救措施。

但还没有等依依想起该做什么,他微微抬起的手垂落到地上,他的眼睛已经重新合上,嘴角那个笑容还没有完全展开,一切就那样凝固住了。

他死了,这是依依的第一反应,没有去试探他的鼻息,但依依就是很清楚很确定地知道,他已经死了。

雪花不断落下,依依打了个寒颤,她抬起手捧起一朵落下的雪花,看着它在自己的掌心融化,心里顿时安静了,周围也都安静下来。

她就这样静默地坐在地上,就像一个雪人立在寒冷的风中,她的心她的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这大概就是死亡吧。

“救命啊!有没有人?”

有人在呼救,依依僵硬地转过头,是刚刚撞到他们的那辆面包车的方向,那边的建筑倒塌了,压住了面包车,但似乎下面的人还活着。

她转身想过去看看,刚准备动又停下了,她又能去做什么呢?

环顾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聚集在路中,左右奔跑,却又不知逃向哪里。

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看起来帅气干净,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就这样因为她死了,最后留下的只是一个还来不及展开的笑容以及一句微弱的“没关系的”。

她一时无比内疚和自责,终于伤心地痛哭起来。她哭得很用力,好像这样就能弥补什么,可又能弥补什么呢?生命消逝永不再生,也许这哭泣只能稍微弥补她内心的愧疚吧。

她哭得嗓子哑了,眼泪干了,终于晕倒在那具尸体旁边。

再次醒来已经是在一座帐篷里,周围有许多声音,是生活的声音,她还活着。

依依睁开眼,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妈妈,可为什么妈妈的脸上是那么得哀伤,她眼睛肿了,脸上挂着泪痕,她哭过了,是为自己吗?

“妈?”依依试探着唤了一声。

“唉,你醒啦?”妈妈回过神来,关切地望着她。“没事吧?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你没事就好。”妈妈反复强调着,眼泪又不住地流下来了。

“到底出什么事啦?爸爸呢?他没事吧?”依依一下子坐起来,紧张地望着妈妈,期待她告诉自己一个肯定的回答。

妈妈却哭得更厉害了,依依明白了,爸爸一定是出事了,也许,也许已经死了。她已经哭干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又流出许多泪来。

妈妈抱住了她,伏在她肩头,小声哭着说,“你爸爸和小叔都没有逃出来。”

听到这个消息,依依心里震动了一下,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仍旧很悲伤,却好像可以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