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沉没的大陆
“鹦鹉螺号”驶出直布罗陀海峡后,就进入了大西洋,我们又可以安心地在平台上吹风了。我得此机会,迅速走上平台,尼德·兰和康赛尔紧跟在后面。在距离12海里的地方,圣维森特角时隐时现,这就是西班牙半岛西南端的尖角了。
这时,洋面上刮起了非常大的南风。海面上波涛汹涌,海水不断打来,使“鹦鹉螺号”发生激烈地颠簸。在平台上简直不可能待下去,因为时刻都有大浪打来。所以,我们呼吸了几下新鲜空气后,就回到船中。
我回到自己的房中,康赛尔也回到他的舱房,但是加拿大人像心中有事的样子,跟我进到房间里来。我们过地中海时的飞快速度,不容许他实行自己的计划,他很显然地表示了他的失望。当我的房门关上时,他坐了下来,默默地看着我。
“尼德。”我对他说,“我理解您此时的心情,但您没什么要自责的。在‘鹦鹉螺号’那种行驶情况下,想逃跑是蠢不可及的。”
“瞧着吧,”我又说,“事情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我们现在沿葡萄牙海岸行驶,不远就是法国、英国,我们可以很容易找到一个逃走的地方。”
“啊!如果‘鹦鹉螺号’从直布罗陀海峡出来,往南方驶去,如果它把我们带到没有陆地的区域去,那我心中会跟您现在一样,感到烦恼。”
“但是,我们现在知道尼摩船长并不躲避有风浪的海面,我想在几天内,您可以比较安全地来执行您的计划。”
尼德·兰更是直直地盯着我。最后,他终于开口了。
“就在今晚。”他说,“今天晚上,我们离西班牙海岸只有几海里,教授。”他接着说,“我完全相信你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放心,夜色昏暗,而且还刮着海风。”
我没有应声。尼德·兰离得我近些说:“我已经通知了康赛尔。今晚9时,那时,尼摩船长已经睡了。机械师和其他人员也不会轻易发觉,我和康赛尔先去打开入口,教授,你就待在图书室里听我们的好消息。上帝会帮助我们的!”
“海上风浪很大呢。”我说。
“我知道风浪大。”尼德·兰回答,“但必须冒险了。自由是值得付出代价的。而且,小艇很结实,在风浪中走几海里,算不了什么。要知道明天我们也许就跑到百里外的海面上了呢?愿我们一切顺利,10时至11时我们就可能在某处陆地登陆了,或者是送了性命。所以,希望上天保佑!今天夜里见!”
这一整天我烦乱地待在房间中。我想重获自由,但又不想放弃这次海底研究。至于尼摩船长,他会怎样看待我们的逃跑,不知道是否会让他生气,或者会伤害他。
我不禁想道,这个神秘的尼摩船长是否还在船上。自从那天晚上,小艇离开“鹦鹉螺号”去完成某个神秘任务后,我对他的看法有一些改变。无论怎么说,尼摩船长肯定还和陆地保持着某种联系。那么,他有时接连几个星期看不到,他都做什么去了?现在晚上7时了,再过120分钟就到了尼德·兰约定的时刻了。
最后,我还是决定去客厅看看。穿过长廊,走进我曾多么幸福和陶醉地待过的陈列室。双眼凝视着这些财富,这些稀世珍宝,如同一个人要永远流浪而对故乡产生的留意一样。
我在客厅来回走了几趟,墙的一角是通向船长房间的门,我惊讶地发现门虚掩着,但里面无人。我推门走了进去,里面如同隐士般的朴素。墙上的几幅铜版画那次进来时我并未注意,这时留心观看。那是一些历史上的伟大人物的肖像,他们曾把毕生的精力都献给了人类的幸福事业。
突然,时钟敲响了8下,但它敲第一下就把我击得全身颤抖,就像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已洞察了我内心最深处的秘密。我回到房间,穿戴整齐,准备着、等待着,船上螺旋桨的震动,打破了宁静,我感到了恐惧。我走到客厅,尼德·兰还没来,我又向船长房内听听,仍一片沉寂。
我把通向图书室的门打开,室内光线昏暗,冷冷清清的,我站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尼德·兰的信号。突然,螺旋桨的震动减弱了。接着完全停止了。“鹦鹉螺号”船只的航速怎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呢?这次停船对尼德·兰的计划是有利还是不利呢?我说不准。
过了一会儿,我觉得脚下一顿。我意识到,“鹦鹉螺号”已停在洋底了。我惶恐极了。这时客厅的门开了,显然,尼德·兰不会愚蠢到这时进来发信号。是聪明的尼摩船长,他见到我就说:“哦!教授,我想找你,你了解西班牙的历史吗?”
“知道一点儿,但有限。”我支吾道。
“博学的人总是要学很多东西。”船长说,“请坐下,我要把西班牙历史上一段奇特的事件告诉你。”
尼摩船长在一个沙发上坐下来,我木然地挨着他坐在阴影处。“听我说,教授。”他说道,“这段历史会在某个方面令你感兴趣,因为它将揭开你心中一个长久的秘密。”
“请说,船长。”我心不在焉地回答,却在考虑是不是关于我们逃跑的秘密。
“这不得不从1702年说起。”尼摩船长接着说,“当时,你们的路易十四非常蛮横,非要把他孙子——安茹公爵强加给西班牙人做国王。后来这个国王号称菲利普五世。但不久,他的外交上遇到了麻烦。荷兰、奥地利以英国王室签署了海牙同盟,要把王冠从菲利普五世的头上换到奥地利某亲王头上。”
“这个同盟当然遭到了西班牙的反抗,但它缺少士兵和水手,于是法国海军派出23艘战舰,护送一艘从美洲开来的、满载金银财宝的帆船支援西班牙,由海军将军夏都·雷诺指挥。”
“这个船队正要驶向加迪斯港,但雷诺将军发现这一海域有一支英国舰队,就决定先把船队开到一个法国港口去。”
“但船队中的西班牙人反对这么做,坚决要把船驶往西班牙港口,不能去加迪斯港,就去维哥港,维哥港位于西班牙西北部。那里不会有敌人的军舰,夏都·雷诺听从了这个建议。但是,维哥港是个易攻难守的开放型港口。所以,必须赶在敌人海军封锁之前把船上的金银卸下来。但没料到,加迪斯港的商人在菲利普五世授予的特权下,不允许在维哥港卸货,要求等敌人舰队走后,再将满载金银的船直接开到加迪斯港去。”
“不幸的是,当时这个港口是个没有设置任何防御的开阔地。那么就必须在盟军舰队到达之前,赶快把货卸下。如果当时不是发生了一场毫无意义的纠纷,卸货时间还是有的。你在听我说吗?”尼摩船长问道。
“是的。”我答道,我还不知道他给我上这节历史课的目的是干什么。
“那我继续。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加迪斯港的商人有一种特权,根据这一特权,来自于西印度的所有商品都要由他们接收。然而,在维哥港卸下这些金条银条,这和他们的利益是相悖的。”
“于是,他们跑到马德里去申诉,并从软弱无能的菲利普五世那里得到了圣旨,要求船队不能卸货,封停在维哥港里,以等到敌军的舰队解除对加迪斯港的封锁后,再运回来。”
“而正当他们采取这个决定时,英国的舰队到达维哥港了。夏都·雷诺海军司令官不顾敌众我寡,英勇战斗。但当他看到一船船财富将落到敌人的手里时,他便将这些装满金银的帆船烧毁、凿沉。”
“那么,教授。”船长回答道,“目前,我们正是在维哥湾中,你很快就会发现这个秘密了。”
我跟着他走到客厅的玻璃窗前,努力稳定了一下情绪,仔细看着外面。灯光照亮了“鹦鹉螺号”周围的半海里,在那些漆黑的残骸中,一些船员身穿潜水衣,正在清理那些已经腐烂的木桶、木箱,地上散落着金银财宝。船员们拾起这些宝贝,回到“鹦鹉螺号”上卸下来,再重新投入这种永远不会让人感到疲倦的拾金捡银的工作中。
此时,我明白了。这里是1702年10月22日海战的战场。西班牙政府的运输船队也正是在这里沉没。在这里,尼摩船长根据自己的需要,收集了千百万金银,装进了他的“鹦鹉螺号”船上。这些金银从美洲运来只是为了给他,仅仅是为了他。
“教授,你知道吗?”尼摩船长微笑着问我,“海洋中藏着非常巨大的财富。”
“我只知道。”我回答,“海水中的银有200万吨。”
“这没错,但是要提炼这些银,费用比利润要大得多。而在这里就不一样了,我只需捡别人丢掉的就足够了,还不止是维哥港,我还知道千百处这样的失事点,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会是亿万富翁了吧?”
“我明白了,船长。但请您让我说一句,就是您来打捞维哥港金银的事,您不过比跟您竞争的一个公司的工作先走一步罢了。”
“什么公司?”
“是一家获得西班牙政府的特许,来打捞这些沉没的运输船只的公司。公司的股东们因为有巨大利润可图,兴致很高,因为人们估计这些沉没的金银价值5亿法郎。”
“5亿法郎!”尼摩船长回答,“从前是在海港外的水域,现在却不在了。”
“确实是这样。”我说,“因此,最好先给那家公司的股东们一个通知。这或许是个仁慈之举,说不定他们会很感激。因为那些赌徒们最恨的,通常是他们疯狂希望的破灭,而不是金钱的损失。总之,对于他们,我毫不可怜。我可怜的是那些穷苦人,这么多的财富,如果能分给他们,本可以大加利用的,可现在对他们将永远毫无益处。”
“没有益处?”尼摩船长有些冲动,“你认为,教授,我费了这么大的劲搜寻这些财富是为了满足我自己吗?你又怎么知道我不会用于正道呢?你认为我忘掉了世上那些受压迫、受奴隶的穷苦人吗?还有那么多穷人需要去救济,那么多被压迫的民族需要解放,你知道吗?”
尼摩船长突然把话头止住了,好像后悔说了这么多。我没有猜错,不管他到海底来寻求绝对的自由是出于何种动机,但他最起码还是一个“人”!我也猜得出,他送出去的那万两黄金作何用途了。
第二天一大早,尼德·兰就跑到教授房里来,满脸沮丧的神情。
“尼德·兰,昨天晚上咱们的运气真不好。”我苦笑着说。
“是啊!”尼德·兰咬牙切齿地说:“那个可恶的家伙一定是看破了我们的计划,才会突然把船停住的,真奇怪,真弄不明白到底是哪里露出了马脚?”
“我倒觉得这很可能是一个巧合。”我说:“依我来看,尼摩船长只是因为恰好要去银行办一点事,才下令停船。”
“银行?”
“或许应该说是大宝库比较合适。事实上,他把财产储存在海底,真是比存在任何一家银行都安全得多。”
“也许。”尼德·兰神情沮丧,“我们只有等下一次机会了……”
“你知道‘鹦鹉螺号’目前航行的航线吗?”
“不知道。”
“那么,中午我会找出我们所在的方位。”
于是,尼德·兰又回到康赛尔身边去了。我穿好衣服,走进客厅。罗盘并不太准确,“鹦鹉螺号”的航向是西南偏南,我们是背向欧洲行驶的。随后,我有些不耐烦地把船的方位在地图上标好。11时30分左右,储水池排空了,“鹦鹉螺号”浮出了水面。我快步走上平台,尼德·兰已经比我先到达那里了。
正午,太阳出现了一会儿。一小时后,我看了一下地图,看见图上记着“鹦鹉螺号”的方位,是西经16度17分,南纬33度22分,离最近的海岸还有150海里。现在是没办法逃走,而尼德·兰在我告诉他我们的位置时会有多么愤怒是不难想象的。
此时,我却觉得压在心头的大石头被搬开了,我又能够以平和的心态去继续自己的研究了。晚上,尼摩船长突然走进我的房间来看我,我感到很吃惊,因为现在已经11时了。
“教授,你乐意在晚上做一次海底漫游吗?”
“我很乐意,船长。”
“您只在白天有阳光照射的情况下参观过海底。您愿意在黑暗的夜晚里去看一看吗?”
“非常乐意。”
“首先我要提醒你,需要走很长时间,而且还要爬山,道路很难走,会很累人。”
“这更能提高我的兴趣,船长,我不怕累。”
“既然这样,请来吧,教授先生,我们要先穿上潜水服。”
走进更衣室,并无其他人。船长也没对我说要通知尼德·兰或康赛尔一起去。不一会儿时间,我们俩就穿戴好了装备。我们背上了装满空气的空气罐,但没准备探照灯。我提醒了一下尼摩船长。
“探照灯对我们没有什么用处。”他回答道。
船长递给了我一根铁手杖。几分钟后,我们的脚已经踩在大西洋海面下300米的深处。此时已是半夜时分,四周一团漆黑。船长向远处指了指,我看到一团暗淡的红光,如同有一大片光源,距离“鹦鹉螺号”大约有2海里。
我们并肩走在一起,直奔向那团发光处。平坦的海底正慢慢上升。我们拄着手杖,大步向前走。可总的来说,我们走得很慢,因为我们的脚经常陷入一种布满海藻和石块的淤泥里。当我们在行进时,我能听到头顶上有种杂乱的声音,原来海面上正在下大雨。很可笑,我竟然怕淋雨!在水中竟还怕弄湿了自己,但潜水衣使我没有一点湿的感觉。
走了半个小时后,地面上的石头多起来了。水母,微小的甲壳动物,还有发出微微磷光的植虫动物,把海底照得有点光亮。我模模糊糊看到了一堆堆爬满植虫动物和海藻的石头。在这些黏糊糊的海藻地毯上,我的脚经常打滑。
如果不是那根铁手杖,我恐怕不止摔倒一次。我不断地回头,望着远处慢慢暗淡下去的“鹦鹉螺号”船上的灯光。我刚才提到的那些石头,是按一定规律排列在海底的,对此我无法解释。我看见一些巨大的沟,没入远方黑暗中,长度使人们不可能估量。还有其他奇特的地方,我简直不能承认它们的存在。
那团淡红色的光芒越来越亮了,眼前的海水也被照得通红。光源竟是在水下,难道这又是一种电光吗?我的好奇心达到了顶峰。眼前的路越来越清楚了,那发光的源头是在一座243米高的山顶上,我看到的只是在水层中多晶体折射的光罢了。真正的光源还在峰顶的另一侧。
在这大西洋下面罗列起来的石头迷宫中,尼摩船长一点不迟疑,大步前进。他很熟悉这阴暗的道路。他一定时常来,不可能迷路。我跟着他走,信心十足。我觉得他是一位海中的神灵,当他走在我前面的时候,我赞美他的魁梧身材,在天际水平的晶莹背景上作黝黑色显现出来。
凌晨1时,我们到达了山脚。眼前出现了一片被海水石化了的树林,好像一片站立着的海底煤矿,路上到处都是海藻和黑角菜,里面几乎爬满了甲壳动物,我们爬岩石时,它们会在身后轰然崩落,发出阵阵隆隆声。
尼摩船长对这些挺吓人的动物却不多看一眼,仍然继续往上爬,终于登上了一座高台。上面是一片广大的废墟,它们暴露出人类手工的痕迹,并不是造物主的杰作。废墟上已经长满了海草,依稀还能看出是宫殿和神殿的轮廓。
“这里原来应该是块陆地,大概是由于地壳变动才沉入海底的,但原来是什么地方呢?”
我真想问清楚,但是因为戴着头盔,无法开口说话,只好急着拉住尼摩船长的手臂。船长却摇摇头,不知道是不是明白我的意思,依旧示意我继续一起向前走。我竭尽全力,终于和船长同时到达了山顶。
远方有一座火山。在山顶15米处,岩石和火山渣堆中,可以看出一个巨大的火山口喷出熔岩流,在水中像瀑布般散开,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炬,照亮了伸展到远方的整个低谷平原。
这个水下的火山喷出来的是熔岩,而不是火焰。火焰燃烧需要空气中的氧气,而在水里火焰是不可能燃烧起来的。不过炽热的熔岩可放射出红白色光,与周围的海水一接触,水就被气化,湍急的海流就立即带走了这些气体,熔岩流向了山脚。
事实上,在我眼底下是一座废弃、崩溃的城市,屋顶坍塌、庙宇摧毁,拱门破损、石柱倾倒。我能辨认出这是多斯加式建筑物的坚实结构,远方是一个庞大的运河工程废弃遗址,更远处有一条长长的、倒塌的墙垣,宽敞的大路上空无一人,这是尼摩船长向我呈现的一座水底古城!
我在什么地方?我到底在什么地方?我不顾一切想知道,我想说话,我想把囚禁着我的脑袋的铜头盔摘下。这时,尼摩船长拿起一块岩石,在上面写了这样一个名字。
亚特兰蒂斯城
我恍然大悟!亚特兰蒂斯城,这个千百年被世人争议的古城,竟然是真实存在的。没过多久,尼摩船长带着我在古城又转了一些时间,随后我们就回到山脚下,穿过化石森林后,我看到了“鹦鹉螺号”的探照灯,此时就像是一颗星星挂在那里。尼摩船长径直向船走去,我们回到船上时,也正是早晨最初的光线照在洋面上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