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水下葬礼
第二天,也就是1月10日那天,“鹦鹉螺号”重又潜入了海底,开始漫长的水下航行,一直向西驶去。1月11日,我们穿过了维塞尔角。依据地图上的记载,这一带礁石密布,但“鹦鹉螺号”在无任何阻挠的情况下通过了。
1月13日,我们到了帝汶海。尼摩船长曾经就知道了这处与此海同名的那个岛屿。该岛屿由爪哇王公所统治,面积为1625平方千米,王公们自称是神鳄的子孙,就是说,他们是源自于人间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断言自己所属的那最古老的一个支系。
因此,在岛上河流之中生衍繁殖着的那些带有鳞甲的祖先,便成了人们特别崇拜的对象。人们保护它们,娇惯它们,奉承它们,喂养它们,把年轻女孩子送给它们作食物,因而,外来人要是胆敢碰一碰这些神圣的蜥蜴类动物,那他就惹祸上身了。
但“鹦鹉螺号”跟这些难看的动物并没有什么交道可打。帝汶岛也只是在中午,大副记录方位的时候,出现了一下。同样,我只望到了属于这群岛屿的罗地岛,这岛上的女人在马来西亚的人口市场上被公认为有名的美人。从这个航位开始,“鹦鹉螺号”不停地变化方向,向印度洋驶去。
1月14日,在经过了卡特礁、西伯尼亚礁以及斯各特礁后,我们就看不见陆地了。“鹦鹉螺号”的速度特别缓慢,但又好像非常任性,有时在水中走,有时又浮出水面来。
在这段时间的航行中,尼摩船长做着有趣的实验,测量不同深度的海水温度。这些实验的结果是,在1000米深度时,无论任何一个纬度,海水的温度都是4.5度。
有时,尼摩船长也会告诉我他获得的一些数据,这些数据显示了世界上主要大洋的海水密度的关系。这天早晨,尼摩船长与我正在平台上溜达,他问我是否知道海水密度的差异,我说不知道,并告诉他,科学上缺乏这方面的精确测量。
“但我做过了。”他对我说,“并且我能保证其准确性。”
“好的。”我说,“但是,这是在(鹦鹉螺号)的世界里,而这个世界的科学‘理论’不能传到陆地上。”
“你说对了,教授。”他沉思了一会儿,“这是和陆地没有关系的世界。不过,既然命运让我们见面了,我会告诉你我所观察到的结果。”
“愿闻你的高见,船长。”
“海水的密度比淡水的大,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了,教授,但这也并不是说各处的海水密度都一样。”
尼摩船长随即列举出一系列精确的数据。在以后的几天时间内,我和他兴致勃勃地做着各种类型的实验,计算各种深度的海水的盐含量、导电性、染色功能以及其透明和传光性。从这些实验中,能看出尼摩船长是一个多方面的奇才,而他也慢慢对我友好起来。不过,在接下来的几天,我又见不到他了。
这天,“鹦鹉螺号”在水下几米深处仿佛睡着了。船上的电机、螺旋桨都停止了工作,任由船随波摇晃。客厅窗外的嵌板打开了,船的探照灯关闭着,窗外的海水阴森晦暗,但我却看到一种新奇的景象。忽然,外面一片光明,但并不是探照灯亮了。
那是一片鳞光,在阴暗的海底尤其显得绚烂辉煌。这显然是一些发光的微生物,因为可以看到它们提着灯笼在船身边溜过。借着这些不发热的光,我能看到漂亮的海猪急速跑着,它们是永不知疲倦的海中丑角;我能看到长达3米的剑鱼,它们是海上风暴来临的先知者。接着,我又看到一群小型鱼类在这海下夜市里熙来攘去,一派热热闹闹的景象。
我们就这样行驶着,不时陶醉在窗外的美景中。但接下来的一件事,使我顿时对航行的兴致大减。1月18日,“鹦鹉螺号”正处在东经105°和南纬15°。天色陡变,顿时让人体会到“江湖险恶”的含义,风从东方猛烈地横扫过来,船上的仪器也显示出与四大高手——暴风、雨、海水、空气之间的一场决斗。
在平台上,大副看完后叫出尼摩船长,他眼睛对准望远镜,望远镜则对准天边。看了一会儿,两人之间交谈了几句。大副似乎很不安的样子,有点按捺不住。
尼摩船长则胸有成竹,神态镇定。他似乎在不停地以反面作论证,而大副则语气坚定,固执己见。我努力地向他们指的方向望了望,不得要领。天水之间地平线依然清晰。
尼摩船长在平台上来回踱步,似乎当我不存在。他步伐沉稳,但有失往日的节奏感。他临风而立,但安详略显不足。他到底要寻找海洋中的什么真理?在距海岸几百海里的“鹦鹉螺号”上会有什么担心呢?大副又取过望远镜,依然向天边瞭望,并不时望洋兴叹,这两人一静一动搞什么把戏呢?
尼摩船长下达命令,螺旋桨转动加快,推动力增强。我好奇地跑下客厅,拿出我用的大功率望远镜,返回平台。我的眼睛与望远镜似触非触之际,突然有人一把夺走了望远镜。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尼摩船长,他目光中闪着阴森可怖的光芒,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他身体直挺,双拳紧握,想要一把望远镜抢在手中,但望远镜却掉在了他的脚前,看得出,他在极力控制着愤怒。
是我什么地方无意中得罪了他吗?还是这个常有怪异之举的人认为我作为一个“乘客”看到了不该看到的秘密?但他很快又换上了那副镇定的面容,变得又像个镇定的船长了。他回头向大副交代了几句,然后又扭回身面对着我。
“阿隆纳斯先生。”尼摩船长说话时还无法掩饰他的激动,“希望你能遵守原来我们约定的条件。现在,我需要把你和你的同伴都关起来,直到我认为能让你们恢复自由。”
“客随主便。”我不回避他的目光,“但能否向你提一个问题?”
“不能,教授。”
话说到这份儿上,只有照办了,因为再多说也没什么用了。我下到尼德·兰和康赛尔住的舱房里,同时将船长的决定告诉他们。可以想象,那位加拿大人得知这个消息时的反应是怎样的。此外,也没有时间对这一切事情做出解释了。
4个船员等在门口,他们将我们领到了我们曾经在“鹦鹉螺号”船上度过了第一个晚上的那间小牢房里。尼德·兰想要质问,可他刚一进去,门就关上了。而这,便是完全的回答。
“先生可以给我说明这是什么意思吗?”康赛尔问我。
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我的同伴。他们跟我一样惊奇,但也一样得不到答案。这个时候,我被尼德·兰的下面一句话惊醒,从苦心思索中解脱出来了。他说:“瞧!午餐端来了!”
可不是,饭桌上都摆好了。显然是尼摩船长下了开饭的命令,同时他加大了“鹦鹉螺号”的航速。
“如果先生允许。”康赛尔说,“我想给先生一个劝告。”
“好的,我的老伙计。”我回答。
“就是请先生快用饭!这样比较妥当些,因为我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事。”
“你说得对,康赛尔。”
“很可惜,”尼德·兰说,“人们只给我吃船上的菜。”
“里德好朋友。”康赛尔说,“如果午餐完全没有,你将怎样?”
这话把鱼叉手所有的咒骂都停下了。我们坐下来开始吃饭,席间很沉闷。我吃得很少,严谨的康赛尔像往常一样,强迫自己吃了一些东西,而尼德·兰却没有失去他的食欲。我们吃完饭,每个人到一个角落躺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照亮这间小牢房的灯便熄灭了,我们就处在一团漆黑之中,尼德·兰不一会就睡着了,可令我奇怪的是,康赛尔竟然也昏昏入睡了。
我正在想到底是什么东西使得他那样迫切需要睡眠的时候,我觉得我的头脑也充满了一种沉重的麻木感。我的眼睛,我是想睁开,但却是不由自由的闭上了。一种错觉萦绕着我,使我感到痛苦。
很明显,一些安眠药掺进我们刚才吃过的食物里了!由此可见,为了不让我们知道尼摩船长的那些秘密,把我们关将起来仍不够,而且还必须让我们尽快入睡!我能听到舱门关上了,原来一直动荡着的大海也平息了,难道“鹦鹉螺号”潜入了宁静的海底了?
第二天,我早早就醒了,不知是不是第一个醒的,因为让我惊讶的是房内只有我一个人,而我也躺在自己的房间。我走出房间,发现嵌板正开着,于是就顺着梯子爬上了平台。
尼德·兰和康赛尔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至于“鹦鹉螺号”,它似乎还和往日一样,依然那么平静而且充满神秘,此刻它正以中等速度航行在海面上,船上好像从来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变化。
“鹦鹉螺号”换过新鲜空气后,行驶在深度平均为15米的水底下面,因为这样它可以很快地回到水面上来。但是,今天跟往常有所不同,在1月19日这一天做了好几次。大副这时又到了平台上,他习惯说的那句话又在船里面听到了。至于尼摩船长,他并没有出来。船上人员,我只看见那冷冰冰的仆人,他跟平常一样,准时地,默不作声地给我开饭。
下午2时,我正在客厅做笔记,门一开,尼摩船长走了进来,他依次看了各种仪器,但却不像往日那样记录下来,难道嫉妒我比他睡得好?他最后走到我面前,问道:“教授先生,你也是医生吗?”
“是的。”我答道,“我学过临床医学,在我去博物馆当教授前,曾在医院工作过几年。”
“教授。”他说,“你是否乐意为我的一个船员做治疗?”
“船上有人病了?”
“是的。”
“好的,我愿意。”
“请跟我来。”
床上躺着一个人,40岁左右,但不是生病,而是受了伤,他头上的绷带都被血浸透了。我慢慢解开绷带,那人呆呆地望着我,连呻吟也没有一声。
看来伤势很严重,那人的头盖骨被钝器击碎,脑浆外露,而且受到了震动。在外露的脑浆上布满了一块块血痂,颜色好像酒糟一般。大脑在被打伤的同时又受到了震动。他呼吸迟缓,肌肉抽搐,整脸都扭曲了。大脑已受到了感染,所以思想和行动都变得麻痹。
我给他把脉,已经断断续续的了。肢体已开始发冷,死神也在接近他,我也无回天之术了。我又包上他的伤口,转过身来对着船长:“他是怎么受的伤?”
“原因并不重要!”船长闪烁其词,“发生了一次撞击,机器上一根杠杆折断之后击中了他。他还有救吗?”
“没救了。”
尼摩船长浑身发抖,两行热泪流了下来。转瞬之间,我再仔细地观察了这个垂死的人,他的生命正在缓缓地离他而去。在笼罩他那尸体的电光的照射之下,他的脸色越发显得苍白起来了。
“你可以回去了,教授先生。”尼摩船长强忍着悲伤说出这句话。
第二天,我早早走到平台上,而船长早就在那里了,他一见我就走了过来。
“教授。”他说,“你乐意今天再和我去做一次海底散步吗?”
“我的同伴能一块去吗?”我问。
“只要他们乐意,我不制止,你们去穿上潜水衣吧。”尼摩船长说。
他却没跟我说起那个病人的任何情况。我来到尼德·兰和康赛尔那儿,告诉他们尼摩船长的邀请。康赛尔急着要去,而这次,加拿大人也好像很想跟着去。8时30分左右,我们都准备好了。门一开,尼摩船长以及我们,还有十来个船员一齐下到了10米深的海底。
尼摩船长带领我们穿行在一条珊瑚王国的黑暗通道中,一路倾斜向下,来到100米深的地方。在探照灯的照耀下,沿着正在形成中的珊瑚层向前走。灯光在色彩斑斓的枝叶间扫来扫去,产生了一种变幻无穷的迷人效果。
有时,我会忍不住把手伸向那些带有纤维状触须的新鲜花瓣。然而,刚一挨近它们,它们就像含羞草一样缩了回去,在我眼前的珊瑚树丛瞬间就转变为一大团石圆丘。我感谢命运赐予我这个机会,把如此珍贵的珊瑚品种呈现在我的面前。
又走了两个小时,下到300米的深度,到达珊瑚岛的山脚。这时,尼摩船长停住脚步。我们也都站住了。只见船员们围拢在船长的身后两侧,还有一个长方形的物体被4个人抬着。
这时,我的眼前有一片空地,那是海底珊瑚森林中的林间空地,数盏探照灯的光交错辉映,使周围人的影子相互交织,而空地的末端是漆黑一片,偶尔只能看到几枝珊瑚的尖刺。
尼德·兰和康赛尔就在我的身旁。我们都在观看,可一个念头此时却在我的脑际冒将出来,不久,我将会看到一个奇特的场面。我看着地面,发觉有些地方鼓起来,有微微隆起的石包,这是由于石灰质的积淀,以及人工有规律的安排所至。
空地中央,石头的地基上,矗立着一副大型珊瑚十字架。尼摩船长打了一个手势,其中一个船员走出去,走到距十字架几英尺的位置,他从身后取出铁锨,向下挖起来。
原来他是在挖坑,哦,挖坟!这空地原来是个墓地,那个长方形物体肯定是昨天晚上那人的尸体!现在尼摩船长和他的船员们来到这海底公墓,来安葬他们的同伴!我的心从来没有受到这样的震撼!我的脑子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经历这样的场面!
慢慢地,一个深坑挖成了,尸体裹在白色的麻布中,庄重地安放进去。尼摩船长双手交叉胸前,跪下来为朋友祈祷,所有的人也都这么做了,他们都在哀悼着亲爱的同伴。
葬礼结束后,送葬的队伍沿着原路,在森林的拱形建筑物下,一堆一堆的珊瑚丛林中间,朝着“鹦鹉螺号”的方向前进。
最后,船上的灯光出现了,有一道长长的光线,把我们一直引到“鹦鹉螺号”前。我们回到船上的时,刚好是1时。我换了衣服,走上平台,心情依然难以平静。于是,我走到探照灯旁边坐下,尼摩船长来到了我的跟前。我站了起来问道:“正如我预料的那样,那人是夜间死去的吗?”
“是的,阿隆纳斯教授。”尼摩船长答道。
“那他现在是长眠在他的同伴身旁,在那块珊瑚墓地吧?”
“是的,他们会被所有人所忘记,但是,我们却除外!我们挖好了坟墓,而那些珊瑚虫,就将尽职尽责地把我们的死者永远封闭起来!”
尼摩船长双手捂着脸,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开始抽泣起来。过了很久,他说道:“那是我们的公墓,现在是在海平面以下几十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