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誓与黑山共存亡
10月21日，廖耀湘兵团开始猛攻黑山，攻了一天毫无进展，当他加强兵力再攻时，东野已命梁兴初率十纵队和一个独立师进入黑山、大虎山，协同黑山守军严阵以待。23日黑山阻击战打得正激烈的时候，刘亚楼电告梁兴初：“务使敌在我阵前尸横遍野而不得前进，只要你们坚持3天，为主力到达争取时间，西逃之敌必遭全歼！”
电文短短不到百字。然而，每个字包含着多么重的份量；每一句话，又寄托着党和人民给予的多么重大的信任和期待！在纵队指挥部里，在暖烘烘的炕上，纵队党委的常委正在紧张地开会。黑山、大虎山，正像两扇坚实的铁门，开则南北畅通，闭则人堵车塞，好啊！当十纵的指挥员们清醒地意识到了自己肩负的历史使命的严峻和光荣时，无不拍掌叫好，信心百倍——十纵就是要牢牢地把守住这两扇铁门。，不让廖耀湘这块到手的“肥肉”，从手掌里逃掉一兵一卒；十纵将要用“不让敌前进一步”的顽强精神，打好这一阻击战，使黑山、大虎山成为廖耀湘兵团的葬身之地！
当然，对胜利有坚定信念，并不等于说胜利会自行来临。梁兴初他们有了坚定信念的同时，也充分估计到了敌方的优势，看清了敌方的弱点，也只有根据敌方这些弱点，才可以定下正确的战斗部署，进行顽强的战斗，才能实现他们的决心：无论所处的环境将是如何艰险，但胜利一定会到来的！
十纵面对的是蒋军嫡系“王牌”——新一军、新六军、二〇七师。在装备上，他们有大量飞机、坦克和上千门大炮配合作战的全美式机械化部队。而十纵在数量上，仅是1个纵队，外加上1个临时配属的友军师，在装备上，正如人所共知的，除了步枪、手榴弹外，谈不上什么飞机、坦克配合；就是所属炮兵，也仅是刚成立不久、炮弹很少的3个山炮营，在敌人强大炮火的压制下，其作用将要受到很大的限制。
是的，如果光从数量和装备上看，十纵与敌方的力量悬殊。但是梁兴初也深刻地看到了他们面前的敌人，已不是前两三年那样气焰嚣张、横闯南北满、气势汹汹不可一世的敌人了。他们在受到去年解放军连续发起3次强大攻势的打击之后，已被迫退守孤点，成为即将被歼的“瓮中之鳖”；而在锦州守敌被歼，长春守敌投降之后，他们更是危在旦夕，军心动摇，士气不振，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这就使梁兴初他们深信，第十纵队能够在5倍于他们的敌人面前，用他们“与阵地共存亡”的决心，寸土不让地堵住敌人；用他们的顽强和机智，以一当十地消灭敌人！
然而，正因为敌人是“丧家之犬”，则鸡死都要扑翅，狗急更要跳墙。敌人是不会轻而易举地一击即溃、一溃即逃的。
更何况，十纵1个纵队，竟要担负起宽达25公里的防御正面。3个师同时展开防御的阵地形势，迫使他们在每一块阵地上都将受到最大限度的沉重的压力！
而且，敌人的先头搜索部队，已经进占了离黑山60公里的芳山镇。时间是如此紧迫，他们赶到黑山、大虎山后，还要修筑必要的防御工事。在紧急仓促的时间内工事能够修出多少？赶修出来的防御工事，又能够达到什么样的坚固程度呢？
更何况，此刻已是北风凛冽、寒气刺骨的初冬，而十纵整个纵队的指战员绝大多数尚未穿上棉衣。战士们还要穿着薄不经寒的单衣，终日战斗在风急地冻的山头，不仅要和敌人作战，还要与严寒搏斗。这对战士们的战斗处境，又将增加多少艰难困苦；整个纵队，又将加重多大的考验呢？
所有这一切，是那样严酷无情地使梁兴初意识到：这场战斗，绝不是一般的反复厮杀、来回拉锯的阵地争夺战！他们必须占据主要方向和制高点，控制强大的预备队，准备随时投入对敌人的反冲锋。
这一切都决定了这场战斗，必须是在当地人民的大力配合下，才有可能胜利地完成任务。只有动员人民在物资、人力上给予支援，才能保证十纵在仓促的时间内，修成工事；只有人民在担架、运输上给予支援，才能保证他们把一人一马全部投入到与敌人反复厮杀的战斗中去！
胜利前景在望，严酷现实当头。所有的一切，都促使常委会迅速地下定了决心：
“死守黑山，抗击敌人，誓与阵地共存亡！”
“人在阵地在，誓死不让敌人前进一步！”
“坚持就是胜利！一定要把敌人狠狠抓住，以忍饥耐寒、死打硬拼的精神，杀得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绝不让敌人从东北跑掉一兵一卒！”
梁兴初在会上严峻地指出：“要想打好这一仗，不咬咬牙是不行的！现在野司首长在看着我们，各兄弟部队更在看着我们。打好了，不仅是标志着东北的全部解放，更重要的是蒋介石又一个‘10万主力军’被我们从他的军簿上一笔勾销；打坏了，10万大敌就将逃入关内，这对我们整个解放战争，又将意味着什么呢？那只能说，我们对人民犯下了滔天大罪，大家看，我们现在就站在这样严重的任务面前，我们对待自己，难道还能有其它第二个要求么？没有了！要求只能是一个，那就是：只准打好，不准打坏！”
字字含铁，掷地有声！这就是梁兴初的大将风度。可就是这么一位斩钉截铁的司令员，在生活中却不乏机智的幽默天才——有一天早晨梁兴初正在吃饭，担架队的人员也正在洗脸，突然，蒋军的轰炸机唏哩哗啦就在不远处投下了一溜黑烟的炸弹。炸弹爆炸了，气浪和弹片到处都是。人们劝司令员快走，谁知梁兴初却从饭碗里夹出一块弹片，风趣地说：“今天没肉，哪来的骨头呀？”一句话就把大家惹得大笑起来。
在各师受领具体防御任务后，师长、政委们纷纷表达战斗决心。从他们斩钉截铁、慷慨激昂的发言里，梁司令员深深感到，纵队常委“与阵地共存亡”的坚强决心，已在到会所有同志们的思想上，铸结成一条坚如磐石的顽强信念了。这信念，很快就要变成一座巍峨大山，即使天塌下来也能顶住！这信念，像一道炽热的电流，将通过他们飞快地传给战士，化作千万道熊熊怒火，把敌人烧得焦头烂额！
散会时已是深夜11点钟，部队火速整装，向黑山、大虎山进发。为了在天亮前赶到阵地，立即开始修筑工事，战士们几乎是跑着行军。在清幽幽的月光下，只见战士们身披绒毯，头裹毛巾，迎着扑面寒风，在窃窃私语中，不时发出一阵阵得意笑声。战士们对今晚行军的目的，虽然暂时不明确它的重大意义，但凭着他们的灵敏嗅觉，此次行动必定是“很有名堂”，他们想已是猜到十之八九了。就连那些“快板大王”们，这时也禁不住压着嗓门在队伍前后跑着说唱：
“同志们，别着忙！今晚行军急，保险打大仗，多舒畅，你想立大功，我想挂奖章。咱们十纵‘毯子队’，气死北风威名扬……”
部队赶到黑山，东方已朦胧发白。遥闻黑山城内，人声鼎沸，骡马长嘶，车轮滚滚。原来，昨晚动员，全城居民即通宵不眠，连夜为他们筹备木料、麻袋。待主力进入城内，他们早把各种物资装上大车，停在街头路口，部队一到，即可出动了。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爷，一手托住肩上的门板，一手拉住战士的手，激动地说：“同志，把这副新门板也拿去修工事吧！只要是打‘遭殃军’，你大爷就不心疼。你要不肯收下，大爷就给你扛去！”一位衣着褴褛的大娘，把一件半新棉衣强披在一个战士的身上。战士婉言谢绝，大娘哭着数落道：“这件棉衣是我儿子穿的，他只穿了一冬，就让国民党抓去，在路上被打死了！现在天气这么冷，你们不穿棉衣怎么行！孩子，穿上它吧！穿上这件棉衣，多杀些‘遭殃军’，也好给大娘报仇啊！”
清晨7时，各师相继进入阵地。由于时间紧迫，各部队只得将动员工作与修筑工事同时进行。纵队党委指令所属政治机关人员，纷纷深入连队，协助连队进一步加强动员工作。梁兴初带着作战科长陆忍前去二十八师观察地形。
二十八师是在中部防御地段，担任黑山正面防御。其西侧大白台子，为敌人南下首经之路，东侧高家屯一线，则为长达3000米的弯形丘陵地带，丘陵突出部位有“101”、“97”、“94”、“92”、“90”高地，而又以“101”高地首当北来之冲，虎视新民之路，位置最为险要，到了二十八师，马不停蹄，二话不说，他们同二十八师师长贺庆积，首先去高家屯阵地。
天，阴沉沉的。北风，随着严冬的降临加快了脚步，显得更加凄厉冷酷，寒气咄咄逼人。但当他们走到城东时，却又是一幅沸腾喧闹的景象。
为了支援部队迅速修成工事，黑山村镇的老乡们，几乎不分男女老幼全部出动了。他们肩扛门板，背驮麻袋，一面气喘吁吁地向山头奔跑，一面向路旁的战士吆喝：“同志们，你们还需要什么，只管开口呀！你们为我们打仗，就是天塌下来，我们也得顶一半啊！”公路上的大车，拉铁轨的，拉木料的，更是阵如长索，急匆匆直奔山脚而去。遥望山头上的战士们，只见锹起镐落，尘土飞扬。“战前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号声，隔山遥相呼应……
一行三人，不禁为这激战前的生动景象深深感动，跨出的步子更轻松、更急速了。
登上“101”高地，一个未曾预料到的情况，突然摆在他们面前。原来，这个地居险要的制高点，竟是一座寸草不生的石头山。在光秃溜滑的地面上，战士们艰难地挖着、刨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仍是一镐一个白点，照这样作业下去，能否在短短的时间内做出有效工事，的确是一个迫不及待的问题。
梁司令员和贺师长迅速研究后，立即决定集中全力，作好表面工事，用大量土袋、铁轨，首先修成地面火力点，然后再尽量多挖凿散兵坑，加强阵地的副防御。
由于人力不足，贺师长亲自去联系民工，支援部队运送泥土。
“101”高地顿时沸腾起来了，老乡们背着满袋土石，成群结队，向这里蜂拥而来；战士们干得更是热火朝天。片刻之间装满泥土的麻袋、草包，堆得满山都是；寸草不长的石头山，在军民努力下，变成一座崭新的土包山了。虽然，这座用麻袋、草包组成的土包山，在敌人强大炮火轰击下，并不是什么不可摧毁的。但人民所给予的真诚热爱和期望，对党和人民的高度赤诚和责任感，却将化为一道真正的铜墙铁壁，任凭敌人用多么猛烈的炮火，也打不垮，也摧不毁！
入夜，各师纷纷报告构筑工事的进展情况。梁司令员和周政委再次向下面强调指出：战斗迫近眉睫，时间分秒必争。一定要组织机关、勤杂人员，星夜投入修筑工事。对主阵地之火器、步兵掩体，要保证首先完成！
时间！时间！那种对时间的强烈占有欲，是多么绞缠人心，令人难以入睡啊！
23日，敌主力先头部队，沿新立屯、芳山镇南下，直逼二十八师尖山子、胡家窝棚警戒阵地，上午9时，随着一阵激烈的炮响，只见尖山子顿时隐没在滚滚的烟尘之中。
前哨战终于打响了！
梁司令命令参谋张哲同志迅速去二十八师传达指示：对侵犯尖山子之敌，定要狠狠纠缠，能死守1天即算完成任务。一面又通知各部队，修筑工事应加快进行，并密切注意敌人运动情况，派小部队出去，捕捉俘虏。
八十二团七连在连续击退敌人5次冲锋后，终于坚持到黄昏7点，胜利地撤出了尖山子阵地。
就是这个连队，在子弹、手榴弹全部打光之后，最后用石头击退了敌人第5次冲锋。他们的顽强固守，迷惑并牵制了敌人，为整个纵队争取了一整天的战前准备时间；他们“以少胜多”的光辉战例，为黑山阻击战立下了旗开得胜的第一功。
深夜11时，二十八师侦察队将一名“活舌头”送到了梁兴初面前，这是敌军七十一军八二七师师部的通信班长，衣袋里装满了送往各团的“战斗命令”。这个俘虏可抓得太及时、太令人满意了！从文件和俘虏的嘴里了解到：敌人的意图恰如林彪、罗荣桓所料，是想夺取黑山、大虎山这两扇大门，抢路向关内逃跑。
深夜，梁兴初站在寒气袭人的指挥部空旷的“窑洞”门前。夜幕笼罩大地，越向北望，越发漆黑一团。随着一阵令人沉闷的寂静之后，不时传来一阵急促的枪声和短暂的爆炸声。这是他们派出的小股出击部队在炸断敌人的冲锋要道，袭扰敌人的夜间调动。他好像看见那根无形的战斗导火线，正在吱吱作响地燃烧起来了。明天，明天该是这些狂妄、愚蠢的敌人遭到狠狠痛击的第一天吧！
24日晨6时，4架野马式敌机，带着滚雷似的轰鸣声，飞扑黑山城上空。随着凄厉刺耳的尖啸，炸弹成串地往下落，黑山城顿时被撕裂开了。与此同时，部署在张家窝棚方向的敌重炮群，也以雨注般的炮火，向高家屯一线劈头盖脑地打来。
几天来昼夜等待着的一场恶战，终于开始了！
梁兴初守在指挥所电话机旁，他叫二十九师、三十师报告情况。
回答是：“敌人正在集结区内暗自运动，目前尚无攻击征候。”
如此看来，敌人将黑山视为解放军的心脏，妄想先从心脏开刀。梁兴初激动地思索着：“这阴险毒辣的一着，也正是我们昨天所预料到了的。但从现在炮击情况看来，敌人避开我军黑山正面阵地，将矛头指向我军侧翼高家屯，企图首先切断我军伸向敌人心脏的一只铁臂，这一着更加毒辣狡猾。”他注意到敌人这一新的趋势，因此，又想到高家屯阵地难修，工事较弱，心头不禁有些沉重起来。因此，他决定亲自去二十八师指挥所，提醒该师加重注意这一新的情况。
走出指挥所“窑洞”，只见大地、天空，已完全沉浸在一团浓黑色的烟雾中。高家屯炮声已停，激烈的枪声随之而起，敌人开始冲锋了！他心急脚快，几步便登上了城南的一座小山包。这时，看见黑山城内，已是四处大火。纵队直属的战士们，冒着生命危险抢救受难百姓的小孩、财物，正在熊熊火舌中跑进跑出。听到老乡们愤怒的咒骂声和凄厉的哭喊声，梁兴初内心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沉痛：东北人民的血海深仇，笔笔都记在解放军心里，一定要找国民党彻底清算的。老乡们，你们高兴地看着吧，国民党在东北彻底垮台的日子已经到啦！
二十八师指挥所设在城北高地的一个碉堡里。梁司令员刚走进碉堡，贺师长迎上来说：“司令员，敌人在高家屯干起来了！看样子来头不小哩！”
梁司令员问及前沿报来的情况，贺师长说，敌人第一次冲击即展开3个营：一路冲向“92”，一路冲向“101”，一路冲向高家屯石头山，以“101”方面之敌来势最猛。
话音刚落，只听得飞机轰鸣声和炮弹爆炸声，又在高家屯阵地绞成一片了。显然，这是敌人第一次冲锋被击退后，紧接着又开始了第二次冲击的炮火准备。
这时，梁兴初俯身从了望孔看去，只见“101”、“92”等制高点，已完全裹卷在团团尘烟之中。五六架野马式敌机，发疯般啸叫，像一根线牵着似的，接二连三地在阵地上空翻滚；炸弹落处，烟柱四起，密如冰雹的炮弹疯狂地横扫过来。断木抛向半空，石块满天飞起。他想着战士们在这般猛烈炮火下的处境，深知这一场阻击战的激烈、残酷，将要超过以往他亲自参加过的任何一次战斗了。
因此，他向贺师长说道：“老贺，敌人避开我刀尖锋芒，却从侧翼攻我刀背，这一着确实毒哩！我们现在得随时准备把刀尖转过来，要让高家屯阵地，成为我们刺进敌人胸膛的一把利剑。对的，就让这把利剑，反复刺进拔出，致敌人于死命吧！但剑柄却要牢牢掌握在我们的手里。”
贺师长回答道：“请纵队党委放心，高家屯交给我们，我们就有决心把它守住。二十八师是经得起这场考验的！”梁司令说：“对！就是丢了，也要趁敌立足未稳，立即把它夺回来，反击一定要快！”
紧张、残酷的阵地争夺战，在高家屯一线激烈地进行着。
敌人在激怒之下，于12时集中所有重炮群，豁出成吨钢铁，向二十八师3处阵地暴雨般地倾泻而来。12时半，敌人以1个半营，不惜一切人力损失，连续猛攻高家屯石头山。二营六连一排，就在这表面工事全被摧毁的石头山上，先以机枪、手榴弹，后以石块、木头，连续击退敌人3次冲锋；当敌人紧接着发起第4次冲锋时，阵地只剩4人，激战至14时半，阵地终于被敌人占据。
就在这万分紧急的关头，四连指导员刘宝珊，沉着得像大浪中的舵手。他一面指挥战士们沉着应战，一面高声喊道：“同志们！谁是阶级硬骨头，就在这最困难最危险的时候，显出我们的阶级本色吧！刺刀见血是英雄，杀敌立功最光荣！”他那严峻、洪亮的声音，像一把熊熊的火炬，照亮了战士的头脑；他那平静、沉着的面孔，像一座巍峨大山，镇定了战士们的意志。一排长李永发把口袋里的钢笔、零钱，一把掏给指导员，喊道：“指导员，我们有‘与阵地共存亡’的决心。要是我牺牲了，就让这钢笔、零钱作为我最后一次缴的党费吧！我们一排请指导员放心，在阶级敌人面前，我们绝不会出现草包！”英雄的“赵连才班”全体战士，这时纷纷向指导员喊道；“指导员，敌人夺不走我们‘赵连才班’的光荣称号！只能让我们光荣的红旗染上鲜血，绝不能让红旗染上半点污点！指导员，为我们感到高兴吧！‘赵连才班’争取新荣誉的时候到啦！”阵地上群情激奋，士气高昂。不到20分钟时间内，四连战士又以击毙敌人二百余名的战果，连续击退敌人3次冲锋。在这段时间时，刘宝珊像一个胜利信息的传播者，跑遍了阵地每一个角落。他不时地喊着：“英雄的投弹手，狠狠地打呀！”“‘赵连才班’，看你们显威风啦！”他随时都站在战士身边，随时都在和战士们同甘共苦。一个共产党员的阶级本色，首先在他的身上得到了最光辉的体现！这种光辉，很快地反射在全连每个战士身上。敌人狼群似的冲锋队伍，每次都像坍塌的墙壁，垮下去，垮下去……
然而，敌人很快又聚集了1个营的兵力，向这仅剩下二十余人的连队，发起了第4次猛攻。炮火节节轰击，队伍蜂拥而上；此时四连弹尽粮绝，前去增援六连的两个班，途中遭到炮火轰击，大部伤亡。显然，固守对他们已不利，团指挥部遂令四连撤出阵地，加强“101”高地防御。该连一排6名战士未及撤回，阵地即遭敌人突破。一排长李永发为掩护全连撤退，身先士卒，与敌人展开了白刃格斗，身负重伤，仍坚持用刺刀拼倒5个敌人，壮烈地牺牲在这块英雄的土地上。
战斗的焦点，仍然集中在高家屯阵地。“101”高地在成为敌人最后的一颗眼中钉的同时，也成了十纵在高家屯一线最后的一个制高点！
情况万分危急！
高家屯阵地失守，敌人必将直逼黑山城下，并趁此突破整个黑山阵地。
在千钧一发的关头，二十八师贺庆积师长表现出高度的沉着和果断。他不给敌人丝毫的喘息机会，立即命令所属12门山炮，向占领“101”高地之敌发起狂风骤雨般的轰击，又指令八十二团一、三营，统由八十四团团长蓝芹指挥，在炮兵作好炮火准备后，立即反击高家屯。
12门山炮集中突击一点，发挥出了它的强大作用了！密集在“101”高地的敌人，还未来得及重整部署，炮兵的炮火就如同烧得滚红的铁锅，遮天盖地地压将下来。“101”高地上顿时骨肉横飞，嚎啕四起。
红旗——被战士的鲜血染得更加鲜艳的红旗，重新又飘扬在高家屯阵地上了！
在矮小狭窄的纵队指挥所窑洞里，十纵师以上干部会对当天双方情况进行了冷静的分析和讨论。敌人在第五、第六纵队强逼下，为争取时间迅速夺路逃跑，明日势必全力猛攻，这已是定局了。现在的中心是：敌人的主要突击方向将是指向哪里？会不会由于昨天高家屯的严重受挫，因而矛头另指？——不！十纵指挥员们根据敌主力已大部靠拢黑山城东北地区，敌一六九师已逼近高家屯阵地等情况，很快地就取得了一致的结论：高家屯阵地，明日可能仍为敌人的主攻方向。这是由于高家屯阵地遍体鳞伤，明显地暴露出它的易攻难守。敌人，是不会看不到这一点的。
在迅速作出调整防御部署、确定二十八师星夜加强高家屯工事的决定后，梁司令员进一步强调纵队党委的决心说：“明天，是起决定作用的一天了！不管有多大压力，只要主力没有赶到，我们就一定要坚决守住。今后的作战方案，不管哪个师都是这么一句话：丢了，马上拿回来！”
冬夜，寒风携带着浓烈硝烟气息，在阵地上空不知疲惫地呼啸着。在炮火中爬滚了一整天的战士们，唯一作为御寒用的绒毯烧焦了，薄不经寒的单衣烤糊了！现在，在战斗的间隙，当人们的思想刚刚从激烈战斗中解放出来的时刻，战士们忽然想起这已是冬天了！寒冷，好像从现在起才回到他们身上。“棉衣”——现在对战士们来说，这是多么温暖的字眼，是多么令人感到热烘烘的字眼！
但很快就在前沿阵地的战壕里，发出了这样惊喜的喊叫：“绒毯来了，大衣来啦！”战士们像拥抱一个想念多年的战友，紧紧地把绒毯披裹在自己身上。这时，他们才忽然问起绒毯、大衣的来由。他们很快了解到：披穿在他们身上的大衣、绒毯，是从各级指挥员身上脱下来的，是从所有机关干部身上脱下来的。这种阶级兄弟的温暖，使他们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感动；他们流泪了！他们深深地感到全身的热流是从阶级兄弟的血管里发出来的。这种热，能使他们在朔风中昂首挺立，笑驱寒冷；这种热，像一把火照亮在他们心里，他们懂得明天该怎样去对付敌人，怎样来守卫自己的阵地！
大路上，人流滚滚，马车如潮。黑山村的老乡们，白天冒着炽烈的炮火，奔跑在山头阵地之间，救伤员、抬担架；现在，在寒风刺骨的深夜里，他们拖着疲乏劳累的身子，争抢着扛铁轨、抬木料，真挚恳切地招呼战士们说：“同志，一定要把工事修好！”在这里，根本分不出军和民，分不出谁是战士，谁是老乡。只有在这种时刻，人们才深深感觉到：守卫着黑山、大虎山的，不仅仅是一个纵队，还有那在任何时刻都将占多数的人民，人民是永远和他们的子弟兵站在一起的。
25日。一阵天崩地裂般的炮声，撕破了黎明的帐幕。昨天遭到惨重打击的敌人，显然是恼羞成怒了。
正如纵队首长昨天的估计，高家屯阵地仍然遭到已严重伤亡的青年军二〇七师第三旅的攻击。二十八师八十二团二营坚守高家屯一线，以该团及八十团全部作为随时反击高家屯的预备队。
8时，炮声刚停，10架敌机突然飞临上空，进行轮番低空轰炸、扫射。接着，敌一六九师倾注全师兵力，向“101”、“92”高地以成团的兵力发起猛攻。一场激烈、残酷的阵地争夺战，立即在高家屯一线展开。
狂妄自大的敌人，满以为在经过一阵猛烈的炮击、轰炸之后，山头上的战士就毫无生存的余地了。殊不知战士们在炮火轰击期间，机智灵活地隐蔽在山背防炮洞内，待敌人炮火一停，即闪电般突然出现在敌人面前，成束的手榴弹势如骤雨，机枪火力密如火网，倾向拥挤成团的敌人，百发百中。刹那间，阵地前倒下许多敌人。敌人在1小时内向高家屯发起的3次冲锋，就这样被解放军击退了敌人3次冲击未成，即在高家屯石头山使用最毒的手段：以1个连的兵力向石头山发起冲锋，等解放军守备分队1个排与其扭打成一团时，立即发射猛烈炮火，将其1个连作为牺牲品，照着山头进行残酷轰击。就这样，敌人1个连在咒骂嚎啕声中，被其上司亲手指挥的炮火全部打成“炮灰”。与此同时，八十二团1个排也大部伤亡，石头山就此失守了。
敌人夺取了石头山，“92”高地五连的侧翼因而暴露。10时，敌人以4个营的兵力，由石头山、山东屯向“92”高地发起夹击。敌人冲锋队伍暴露在解放军炮火射程内，二十八师贺师长就立即指令所属山炮营，向敌发起猛烈轰击。敌人未及靠近阵地，即刻调集了几个重炮群，向山炮阵地进行疯狂的猛烈射击，一面又纠集4个营，仍按原路冲向一连阵地。五连战士在连长、指导员相继阵亡的情况下，班、排长自动代理指挥，以密集火力，杀伤敌百余名，连续击退敌人的2次冲击。
就这样，与敌反复争夺二十多次，相持到下午2时，阵地前敌尸堆得像山一样，吓得面如土色的敌冲锋群，即使其身后督战队如何高声喝斥，也没有一个胆敢前进一步了。这时，坚守在山头的战士，看见气极无奈的敌人，又在山脚下搬出了蒋介石的“老法宝”——用金钱利诱，组织他们所谓的“敢死队”，参加者每人奖励10万元！头一个冲上去的，奖金再加一番！
也许是国民党的金圆券不太值钱，那些士兵好像觉得为“10万元”丢条命，太不合算了。叫喊了半天，仍是谁也不动。于是“督战官”又喊道：
“现在每人再加5万，勿失良机，弟兄们冲呀！”
“督战官”就这样喊喊叫叫，不知最后加到了多少“万”，一支三百多名的“敢死队”终于蜂拥而上。但他们刚冲至山腰，即遭到解放军迫击炮火的严重杀伤；等冲至二营阵地时，二营战士一面投出密如冰雹的手榴弹，一面向敌人高声喊道：
“你们不是‘敢死队’，你们是‘送死队’，你们是国民党抓来的穷哥们，你们受了国民党的欺骗了！他们出钱，是要你们为他们卖命，家里的人却没有饭吃……”
战士们一阵喊话，像针尖一样刺痛了那些平日受尽压迫的国民党士兵。“敢死队”马上溃乱了，任凭“督战官”哇哇喊叫，队伍仍像决堤的洪水。敌人好不容易组成的这一支“敢死队”，一下子被打掉了三分之一，变成一支“怕死队”溃退下去了。
“金圆券”的利诱，看来仍然不能挽救敌人的既定恶运。时间每推迟一分钟，那“恶运”就更加逼近了。气急败坏的敌人，终于孤注一掷，使上它最后的一着了：由国民党党徒和尉以上军官组成的“效忠国民党先锋队”，很快就在“101”高地的山脚下排成一线了，这些与普通士兵有着本质区别的顽固分子，现在已成为廖耀湘手中最信任的最后一张“王牌”。例行的炮击又开始了，这次炮击是为了掩护其走狗党徒们进攻，显得格外疯狂猛烈；碎石、沙土、热辣辣的气浪、又苦又辣的硝烟味，组成一股粗暴的狂风，是那样令人难以躲避地窒息着战士们的呼吸。“101”高地在经过两整天炮击之后，山头被削2米，实际上已变成“99”高地了。此刻，战士们就在那烧成焦黑色的沙石堆里滚着；连续六七个小时的激战，已使得他们忘记了寒冷和饥饿。在战士们心里，只剩下这样几个很简单的念头：“把自己保存住，把敌人杀下去！” “只要我活着，我就要消灭敌人！”“我们把敌人拖住，敌人就逃不掉了！”除此以外，他们再没有其它更多的念头了！现在，战士们那红得冒血的眼睛，对天空、原野、远山已失去了视觉的作用，他们狠狠地盯着敌人，又不时地照顾着自己身旁的战友。他们知道熬过了一场炮击，跟着将是和一群恶狼的血战，在这场战斗里，他们将亲自宰掉一些人民的死对头，这的确是他们把全身怒火完全喷放出来的时候了！
然而，一个不可否认的现实，同时严酷地摆在他们面前：阵地上的战士，已经不足一百人了，在这些人中间，有许多还是身负重伤、坚持着不肯下阵地的；用以打击敌人的子弹、手榴弹越来越少……所有这些，当战士们还来不及考虑到它的严重性时，敌人的炮火突然停住，那些党徒们排成一字队形，组成五六道人网，前呼后拥地冲上来了。
现在，每一颗子弹、每一颗手榴弹，对战士来说，都是极其宝贵的！营长侯长禄沉着地指令机枪射手们，首先将敌人的指挥官击毙，然后再将这群“无头之鸟”放进三四十米内，集所有步枪火力，将敌人成排地消灭掉。每当敌群里出现新的代理指挥官，子弹立即准确地飞到他的头上。敌人的冲锋队伍，顿时混乱起来。那些自以为是“至死服从”国民党的党徒们，为着一时的失利，在那里相互指责，破口谩骂，而就在他们争执不休的时候，战士们的手榴弹凌空而至，劈头爆炸，有些家伙争执着尚未得出结论，自己的结局却已作出定论了。未死的敌人立即清醒过来。他们重整队伍，随着一阵猛烈的枪弹、手榴弹，呜嗷地喊叫着，冲杀上来。
由于实力悬殊，敌人终于冲上了阵地。此时，战士们端着安上刺刀的枪支，面对这些顽固的敌兵，展开了一场英勇的肉搏战。有些战士身负几处刀伤，坚持不倒，却用双手狠狠地掐死敌人；有些腿负重伤的伤员，由于不能站立战斗，就在敌人迫近他时，拉响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就这样反复扭打二十余分钟，到头来仍是怕死的国民党兵在成堆敌尸面前，在四连1个班的反击下，连滚带爬地溃退下去了。
敌人立即用猛烈的炮火再次轰击“101”高地。这时，敌人不先从正面突破，却一面以占领石头山之敌，攻进黑山城北孙家屯，一面又以占领下湾子之敌，迂回占领了黑山城东的“94”高地，至此“101”高地已被围困，情况极端危险。
在这紧张情况下，八十二团军事教导队队长张国，机智果断地带领全队学员，以迅速勇猛的动作，全歼敌1个排，夺回了“94”高地；八十二团三营用白刃反击，驱出孙家屯之敌，将敌人追至十里岗子。黑山正面威胁虽然得到解除。但“101”高地终因三面被困，弹尽人寡，于下午4时被敌人攻占了。
“101”高地失守，又一次打开了黑山的门户。“101”高地必将成为敌人的火力立足点，直接威胁到十纵整个黑山阵地！梁司令员和周政委迅速商讨后，认为“101”高地务必立即夺回，否则敌人很可能乘势直插黑山，其后果是非常严重的。这时，贺师长在电话里请示：“是否等到晚上再反攻？”
梁兴初不加思索地说：“一定要黄昏前反击！我们现在虽然极度疲累，有伤亡，但敌人的疲累、伤亡比我们更大！晚上攻，敌人就喘过气来了，工事也修好了。哪个划得来呢？当然是现在就攻。攻到山头天就快黑了，天黑了就是我们的天下。你认为对吗？”
贺师长坚定地回答道：“我们坚决执行纵队常委指示。马上组织反击！”
下午6时，八十二团全部和八十四团三营所有兵力，在贺师长亲自进行战斗动员后，随着一阵猛烈的炮火，分4路直扑高家屯。八十二团一营主攻“101”高地；八十四团三营从两侧包围；八十二团三营则分成两路，直取高家屯石头山与“92”高地。
此刻全纵队把愤怒和力量，都放在二十八师这把弓上。现在，他们如同4支脱弦的利箭，直插向敌人的心脏。所有的山炮、迫击炮和步兵炮火，现在都朝着山背后猛打，为他们擂鼓助威。八十二团一连在战斗英雄倪恩善率领下，担任夺取“101”高地的尖刀。他们巧妙、灵活地避开了敌人的机枪火力，三跳两跳，就登上了“101”高地的山腰。随着一连串轰隆巨响，战士张连发爆破敌人4个机枪火力点，把红旗插上“101”山顶；接着又枪挑两名敌人，在大声怒喝之下，独自俘敌9名。此时，八十团三营从两侧蜂拥而上，经过为时10分钟的短兵接触，守敌1个连全部被歼。八十二团二、三营亦乘势攻上石头山与“92”高地，激战半小时，至6时50分，高家屯阵地终于全部收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