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窦娥冤
作者简介
关汉卿确凿的生卒年月现已无从考证,但据史料推断,他大约生于金末或元太宗时期,即1230年前后,不会早于1210年。卒年大致不会晚于1300年。《录鬼簿》将关汉卿列于“前辈才人”56人之首。明初贾仲明在《录鬼簿》悼词中说,关汉卿“驱梨园领袖,总编修师首,捻杂剧班头”,可以看出他在元初剧坛上的崇高地位。他被公认为元代最多产的戏剧家。
关汉卿不仅有着超群的文学素养,而且由于他长期活动于勾栏瓦肆之中,具有丰富的舞台经验。明人臧晋叔在《元曲选序》中指出,关汉卿“躬践排场,面傅粉墨,以为我家生活,偶倡优而不辞”。他和当时的一些著名演员也有交往,特别是朱帘秀。另外,他对民间语言和民间艺术也都非常熟悉。这些都为他的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他一生创作了65种杂剧,现存的尚有18种:《窦娥冤》、《救风尘》、《单刀会》、《调风月》、《哭存孝》、《蝴蝶梦》、《金线池》、《谢天香》、《望江亭》、《玉镜台》、《拜月亭》、《鲁斋郎》、《裴度还带》、《陈母教子》、《西蜀梦》、《五侯宴》、《单鞭夺槊》、《绯衣梦》。其中,以《窦娥冤》和《救风尘》为最优秀的代表。
故事梗概
一、引狼入室
山阳县城有一户姓蔡的人家,婆媳两人都守寡。蔡婆丈夫死的早,身边只有一个幼子。蔡婆靠放债生活。她的儿媳妇姓窦,小名端云。父亲窦天章因上京赶考缺少路费,把女儿端云给蔡婆当了童养媳,借了二十两白银上路。端云来到蔡家,婆婆给她改名窦娥。和丈夫成亲后不久,丈夫便病死了,婆媳两人相依为命。窦娥很孝顺,蔡婆把窦娥当亲生女儿看待。这一7天,蔡婆想起城西开药铺的赛卢医,借了二十两银子,期限早到,讨了两次不见还债,她命窦娥在家看门,自己到城西去讨。赛卢医是个草包医生,医术很不高明,打着行医的幌子混饭吃。蔡婆到赛卢医药铺时,赛卢医正在算账,见蔡婆来了,不用问也知道来意。他让蔡婆坐下,盘算着怎样对付这位债主。他对蔡婆说,他手里钱不现成,西边贾村有户人家,男人在外做买卖,女人生病在家,一连吃过几十付药都没给钱。他要蔡婆跟他一块儿去讨。蔡婆讨债心切,便跟赛卢医上了路。
当时正是元朝时代,因连年打仗,田地荒芜。虽然已到播种季节,地里无人耕种,连树上的叶子也是星星点点。赛卢医领着蔡婆来到一片沙岗地,沙地上只有几棵秃柳树,前后左右都看不见村庄。赛卢医忽然大笑起来,说道:“蔡婆子,你真不知好歹!借了你几两银子,便三番五次来讨。今天我给你点厉害,叫你知道我赛卢医不是好惹的!”说着一把将蔡婆按倒在地。他从身上取出条绳子,把蔡婆绑到一棵柳树上。蔡婆求饶道:“赛卢医,你饶了我吧!欠我的钱,我不要了。我身上还有几两银子,也全给了你。”“我饶了你,你回到城里,告我一状,我还不得坐十年大牢!”赛卢医说着把绳子这一头套在蔡婆脖子上。蔡婆高喊“救人”,赛卢医用力一勒,蔡婆觉得两眼发黑,便失去了知觉。
这时,从沙岗后边上来两个人,一老一少。听到喊声,那个年轻的三蹿两跳来到跟前,赛卢医见来了人,一溜烟似地跑了。
来的这两个人是一户无业游民。父亲人称张老儿,儿子叫张驴儿,今天无意中救了蔡婆。蔡婆苏醒过来,谢过救命大恩,张驴儿问:“这个大汉为什么要害你?”蔡婆说:“为了讨债。”张驴儿听蔡婆说讨债,又问道:“婆婆家里都有什么人?”蔡婆见恩人问话,便如实回答,说家里只有婆媳两个寡妇。张驴儿听蔡婆说完,暗暗高兴。问蔡婆:“我救了你的命,你打算怎样报答呀?”蔡婆道:“救命大恩,理当重报。恩公随我去到城里,自有重谢。”张驴儿说:“不用重谢,把你嫁给我爹,把你的媳妇嫁给我,咱们两家合成一家就行了。”蔡婆原以为遇到了好人,谁想到救自己的是个流氓无赖。逃出了虎口,又掉进了狼窝。她道:“恩公,你要多少银钱都可商量,要我婆媳嫁你父子断然不能!”“什么?不能?好哇,得了活命,还没过河就拆桥。赛卢医的绳子还在这儿,我照旧还勒死你,看你答应不答应!”张驴儿说着就要绑蔡婆。蔡婆高喊:“恩人饶命,容我想想!”蔡婆没有办法,只好领着张驴儿父子先回城再说。
窦娥在家一边做针线活儿,一边盼着婆婆回来,想不到婆婆领回两个野男人。窦娥要多给张驴儿钱,让他们走,张驴儿不肯。婆婆无奈,只好暂留张驴儿父子在家帮工干活。
二、害人害己
张驴儿父子住进蔡婆家,转眼几个月过去了。蔡婆就像咽到肚里两只苍蝇,想吐吐不出,成了一块心病,身体越来越弱。转眼秋去冬来,蔡婆躺倒在炕上,一病不起。窦娥伺候在身边,不离婆婆左右。请医抓药的事,只好让张驴儿去办。张驴儿想了一条毒计,想害死蔡婆,霸占窦娥。他去抓药时,想顺便买一些砒霜,怎奈药铺不肯卖。张驴儿想:城里买不到砒霜,到荒村小店准能买到。他跑到乡下,遇见了赛卢医。原来赛卢医没把蔡婆害死,怕吃官司,挪了地方开药铺。张驴儿见是害蔡婆的凶手,心里有了主意,说道:“医生,我向你买一味药。”“什么药?”“砒霜。”“砒霜?这是毒药。你要它干什么?”“干什么你不用管,有没有吧?”“没有!”“没有?那好,跟我到山阳县城里走一趟!你害蔡婆的案子犯了!”赛卢医想起了这个人是救蔡婆的那个青年,便取出两包耗子药给了张驴儿。张驴儿见毒药到手,撒腿就往回走。赛卢医怕张驴儿再向衙门告他的状,便收拾行李,远走高飞了。
蔡婆吃了几付草药,有窦娥调理饮食,病渐渐好转。这一天,忽然想喝羊肚儿汤,窦娥给了张驴儿几钱碎银,让他去买羊杂碎。买回后,窦娥把羊肚儿洗得干干净净,做了一碗羊肚儿汤。张驴儿在厨房帮着烧火。汤做好后,乘窦娥转身去调料,他把耗子药放进汤碗里。窦娥端汤来到婆婆跟前,张老儿也来看蔡婆。窦娥将汤碗送到蔡婆手里,蔡婆用羹匙舀了一口,放到嘴里咂了咂,觉得不是滋味,说道:“窦娥,本来想喝羊肚儿汤,汤到了嘴边,又不想喝了。”窦娥回头看见了张老儿,便把汤给张老儿喝了。张老儿刚喝下去,就觉得肚子疼,喊道:“驴儿快来!”张驴儿急忙跑进上房,见蔡婆端端地坐在炕上,他爹却躺在地上打滚。张驴儿知道蔡婆没喝羊肚汤,又气又恼,嚷道:“爹,你是怎么了?”工夫不大,张老儿断了气。张驴儿哭着说:“爹,你死的我好明白呀!”
蔡婆见张老儿暴死,吓得浑身打战。还是窦娥有些胆量,问张驴儿道:“你明白什么?”“明白什么?分明是你嫌我爹在你家吃闲饭,羊肚儿汤里下了毒,把我爹毒死了!”“你胡说!羊肚儿汤是做给我婆婆喝的,做时你一直在跟前,怎说我想害死你爹!”“你别嘴硬,我爹口吐鲜血,躺在地下。他平时无病无灾,不吃毒药,怎么会死?”窦娥想起刚才做汤时,张驴儿一直在锅台边转悠,莫非是他在汤里下毒?便道:“张驴儿,羊肚儿汤里分明是你下了毒!”张驴儿一跳三尺,嚷道:“你胡说!我怎么能害我亲爹?”“你是想害我婆婆!”“我是她的救命恩人,怎么会去害她?蔡婆婆,我爹的死尸就躺在你屋里,你看该怎么办吧?”张驴儿见辩不过窦娥,又冲蔡婆婆使威。蔡婆婆看着地下躺着的张老儿,战战兢兢地说:“张驴儿,老人家已经死了,先去买付好棺材盛殓起来,然后再商量。叫老人家躺在这里,咱们于心不忍呀!”“你想了结这件事?可以官了,也可以私了。”蔡婆最怕去见官,问道:“私了怎样呢?”“私了好说,把窦娥嫁给我,我把我爹就入殓埋葬了。”窦娥一听,勃然大怒:“你休想!”蔡婆看着死尸,恨不得立即把这事平息了,也劝窦娥道:“媳妇,你就答应了吧!”窦娥听婆婆也这样说,伤心地哭了:“妈,你也来逼我,我宁肯一头撞死,也不嫁这个流氓无赖!”张驴儿一捋袖子去拉窦娥:“那好,咱们就官了!”窦娥甩开张驴儿道:“官了就官了,行得正不怕影子歪,难道还怕你不成?”说罢迈步就往外走。蔡婆也顾不得有病了,随后追了出来,说“窦娥,咱们再商量商量!”“跟一个恶人没有什么好商量的!”窦娥回答一声走出大门,直向山阳县衙门走去。
三、六月飞雪
山阳县是楚州首县,楚州衙门就设在山阳县城。张驴儿不奔县衙,直奔州衙。
楚州的州官名叫桃杌,是个贪财的官。常言说:“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张驴儿常年在外闯荡,懂得这个道理。窦娥先出门,他后边诈了蔡婆一大笔钱,带着银子去告状。桃杌升了大堂,张驴儿被带到堂下。桃杌一拍惊堂木,喊道:“下边跪的你叫什么名字?有多大冤枉,竟敢上州衙告状?”张驴儿道:“小人名叫张驴儿,父子以帮工为生。因为救了蔡婆的性命,蔡婆把我父子留在家里。我爹年老体弱,蔡婆嫌他吃闲饭,汤里下毒,将我爹活活毒死。现在死尸还躺在她屋里。求青天大老爷给小民做主。”桃杌问道:“你说蔡婆毒死你父亲,有什么作凭证?”“我爹口吐鲜血死的,不是下毒怎会吐血?再说,不是蔡婆害死的,她怎肯给了我许多银子?”桃杌听见银子,眼也瞪圆了:“可有证据?”张驴儿从怀里掏出二十两一锭的大元宝,一共四锭,白花花地放在桃杌面前,轻声说道:“老爷,这是给你的,要证据我再拿来。”桃杌见了银子,眉开眼笑,喊道:“去带被告!”两个衙役把蔡婆和窦娥带到了州衙大堂。桃杌将惊堂木拍得震天响:“大胆的刁妇,你们是怎样毒死张驴儿父亲的?从实招来!”蔡婆早吓得魂飞魄散,窦娥也觉得胆战心惊:“回禀大老爷,小妇人婆媳并没有毒死张驴儿父亲,他父亲是张驴儿毒死的。”“胡说!”桃杌又一拍惊堂木:“大概你就是窦娥,人不大,胆子不小,竟敢信口开河。世上哪有儿子毒死老子的?”“大老爷容禀,是张驴儿想毒死我婆婆,在羊肚儿汤中下了药,他父亲误喝了羊肚儿汤,中毒身亡。”“你说张驴儿下毒有何凭证?是你亲眼看见?”“没有。”“既没有亲眼看见,竟敢血口喷人,实实在在是个刁妇!人是贱虫不打不招,给我打!”衙役抽出一条刑杖,在窦娥的臀上腿上乱打一通,只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浸透了衣衫。窦娥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不到片刻工夫,就疼得闭了气,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蔡婆见窦娥昏死过去,大哭道:“媳妇!”桃杌吩咐道:“冷水浇醒!”一个衙役端来一盆凉水,向窦娥头上泼去。窦娥一激灵,醒了过来。桃杌又一拍惊堂木:“说,是不是你下毒害死了张老儿?”窦娥有气无力地说:“不……不是,是张驴儿下的毒。”桃杌大怒:“还敢嘴硬,再给我打!”衙役抄起刑杖又是一顿痛打。窦娥已经浑身是伤,伤上加刑,越发疼痛难忍,又昏了过去。这样打昏了喷醒,喷醒又用刑,窦娥依然不肯招认。桃杌见窦娥十分嘴硬,看蔡婆吓得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忽然有了主意,大喊一声:“带蔡婆!”两个衙役像鹰抓小鸡似地把蔡婆揪过来。桃杌喝道:“蔡婆,家有数口,主事一人。你是当家人,窦娥谋害张老儿,定是你的主意。她不说你说,说了饶你不死!”蔡婆连连叩头说:“青天大老爷,我真不知道毒死张老儿的事呀!”桃杌喊:“你也想受刑,看你上了年纪不用重刑。来人,把她拶起来!”一个衙役拿来了拶子。拶子是古代一种刑具,用六块小竹片排在一起,上边交错着穿四根麻绳。用刑时,让受刑人双手合掌,将竹片夹在指缝中间,两人用力拉绳,竹片夹着手指,越夹越紧。十指连心,受刑人很难顶的住。今天,衙役将拶子套在蔡婆手指上,两个衙役拉住绳子,还没用力拉,蔡婆就高喊:“老爷饶命吧!”桃杌道:“想不受刑,就招供。是不是你的主谋,命你媳妇下毒害死张驴儿父亲?”“老妇人冤枉!”“桃杌大喊:“用刑!”两个衙役一用力,蔡婆疼得头上滴下了黄豆大的汗珠,嘴里闭了气。桃杌喊:“松刑!”两个衙役一松绳子,蔡婆也缓了过来。“蔡婆,说!你是不是下毒的主谋?”“我,我……不是……”“再用刑!”两个衙役又要用力拉绳子,窦娥见婆婆手指被夹出血来,心如刀割。急忙爬上前去说:“不要用刑,我招!”桃杌问:“怎么,你招?”“是我看张驴儿父亲在家吃闲饭,汤中下毒,把他毒死的。”蔡婆听窦娥屈招,大哭道:“媳妇,你不能屈招呀!”桃杌喊:“你不让她说,你说!”窦娥一咬牙说:“我已经说了,毒死张驴儿父亲与我婆婆无关,全是我一人所为。”桃杌得意地笑了。
中国古代处斩囚犯,一般是春审秋决。杀人多在秋后,元代法律混乱,有法也不依。有些案子,行文批复了以后马上就地处决。正当六月天,窦娥的案子批复下来:就地处决。这天,天刚亮,狱门外有人喊:“带犯妇窦娥!”两个穿红衣服的大汉,每人手里提了一把大刀,把窦娥拉出狱来。窦娥抬头看了看天,天阴的像个锅底,乌云遮住天空,看不见一丝太阳光。窦娥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天哪!你怎么就不肯睁睁眼哪!管善恶的神灵都哪去了?为什么叫恶人逍遥法外,要屈杀我窦娥呀!”窦娥边走边喊,街两边的观众,不少人都落下泪来。
“别喊了,快走!时辰快到了!”刽子手催促窦娥。窦娥见来到了十字街口,忽然想起了婆婆。婆婆如果看到她这个模样,还不活活吓死,便向刽子手说:“两位大哥,你们发发善心,咱们别走前街,走后街吧!”刽子手不明白她的意思,问道:“这为什么?”“我婆婆看见我会吓死的!” “你死到临头,还管别人,走!”刽子手不听窦娥的,直向前街走去。蔡婆听见街上人声吵嚷,也出门去看。见刽子手推着窦娥来到近前,她才认出是自己儿媳妇。喊了声“窦娥!”扑了上去。衙役们急忙拦住她喊:“处决囚犯,不能靠近!”窦娥怕叫婆婆看到,还是叫她老人家看见了,便哀求道:“大哥,她是我婆婆。既然见面了,就叫俺婆媳说句话吧!”刽子手看着婆媳二人,也觉得可怜,便停下脚步。蔡婆看着窦娥,只是痛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窦娥道:“婆婆,你别哭了。媳妇只求你一件事,我死后,你看在咱婆媳份上,买口薄棺木,把媳妇埋葬了。每年清明,在媳妇坟上烧张纸钱。万一我爹回来了,你千万别告诉他我是被杀死的。我爹如果知道,就把他心疼死了!”窦娥说着也哭了起来。刽子手见窦娥说完,推起就走。蔡婆哭喊着跟在后边。
法场上早已戒备森严。监斩台上高搭席棚,桃杌坐在棚里。刽子手将窦娥推到台上,只等午时一到,便命令行刑。
这时,窦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和胆量,冲桃杌骂道:“赃官,你冤杀好人,天理难容!”桃杌大叫:“你死到眼前,还喊冤枉,我倒要听听你冤在哪里?”窦娥对桃杌说:“我提一件事,不知你可敢答应?”“你说!”“临刑前,在我身后立一根高杆,上悬丈二白绫。我要让我的一腔热血溅到白绫之上,证明我窦娥死得冤枉!”桃杌想,一腔热血怎么能飞到丈二白绫上。便吩咐衙役们埋高杆,挂白绫。窦娥满腹冤愤,继续喊道:“老天爷,你如果还有天理,我死后,六月天你要天降大雪,把我掩埋起来,证明我的冤枉!”桃杌见木杆埋好,喊道:“时辰已到,开刀!”刽子手推着窦娥往白绫下跑,窦娥又喊:“赃官!你屈杀窦娥,我要叫你这楚州大旱三年!”刽子手手起刀落,窦娥人头落地。说来也怪,她的尸首没有立刻倒下,一腔鲜血竟然直飞上空,一滴不剩地都溅到白绫上边。这时,乌云更浓,冷风嗖嗖,刑场上的人冻得浑身发抖。只见漫天大雪,纷纷扬扬飘落下来,一霎时,地上积雪盈尺,将窦娥的尸体掩埋起来。桃杌吓得面如土色。以后楚州真的大旱三年。
四、父女梦圆
窦天章自从将女儿端云送往蔡家,自己晓行夜宿来到大都。元代时的大都就是现在的北京,当时是全国政治中心。当朝皇帝是蒙古族,他为了笼络汉人,继金国的制度,依旧开科考,选人才。窦天章来到北京,因思念女儿,饮食不调,竟闹了一场大病,误了科考日期。病体稍愈,银子也花了个干干净净,便在京城卖文度日。今天给这家写封信,明天给那家写契约,勉强糊口。以后又经历了两次考试,都未考中,便心灰意冷,想回家又无路费。这天喝了几口闷酒,醉在大街上。正遇礼部侍郎程皓从这里路过,见一个醉汉倒在路旁,便命侍从将窦天章唤醒。问话中间,程侍郎听他的口音似是同乡。一问果是楚州人,便将窦天章带回府去。在叙述中,知窦天章满腹文才,只因考场黑暗,才未能考中。程皓念在乡里情份,便将天章留在身边,终日抄抄写写,抽暇温习功课。又一次考期来临,主考官偏偏是程皓大人。窦天章心中高兴,一考便中了第十名进士,他亲笔写了封信,连喜报一起,命人送往楚州蔡婆家。去的人扑了空,又将原信带回,告诉窦天章,数年前淮河发水,这一带村庄变成了一片汪洋。蔡婆一家生死不明,不知去向。窦天章听说女儿惨遭不幸,大哭了一场,只好打消了父女团聚的愿望。因有程皓保荐,窦天章官运亨通。几经转任,被朝廷任命为两淮提刑肃政廉访使,到两淮地方检查案件,平反冤狱,访拿贪官污吏。朝廷准他先斩后奏,便带着人役,离开京都,直奔楚州。到了楚州地界,正是秋收季节。田里庄稼枯焦,不见收成。闻听人说,楚州城出了一桩奇案。一个姓窦的寡妇,下毒药毒死她婆婆的救命恩人。临刑时高喊冤枉,向州官立了三桩誓愿:被杀后,血溅丈二白绫;六月飞雪掩埋尸体;楚州还要三年大旱。从六月到现在两个月了,楚州果然滴雨未落。窦天章听见,心中一动:这倒是一桩奇案。血溅丈二白绫,六月飞雪,世上少有。这个女子竟也姓窦,到楚州后倒要仔细查上一查。
楚州太守桃杌,本已调离楚州,荣升他任,但尚未登程。听说来了钦差大臣,心里有点慌张。他收拾了许多黄金、白银、珍宝、古玩,准备给钦差大人送礼。他相信“有钱能买鬼推磨”这句话。这天,他和山阳县令及六房典吏来到长亭迎接,将窦天章接进馆驿。窦天章吩咐楚州和山阳县,将近年来的大小案卷,一并呈来,以备审阅,有送礼的一概不收。桃杌的礼物未送出手,就被打了回去。
吃罢晚饭,窦天章从许多案中翻出窦娥毒药害人命一案。他挑高蜡烛,见案卷上写:“查犯妇窦娥,年方二十一岁,配夫蔡某。丈夫早亡,其婆母蔡氏,亦系寡居。婆媳相依为命,本应安分度日,怎奈窦娥生性凶顽,竟嫌其婆母的救命恩人张驴儿父亲在家闲居,便在汤中下毒,药死张父。杀人偿命,乃朝廷法律。今判决斩刑,立即处斩……”窦天章觉得奇怪,犯妇姓窦,不仅与自己同姓,还与端云孩儿同岁。她婆母偏也姓蔡,也是个寡妇,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莫非这个窦娥真是端云儿?不会,端云自幼聪慧,年纪虽小,颇懂礼仪,怎能下毒药害人?窦天章再细审案卷,觉得案子中有些事情,很值得推敲,窦娥的供词说:她婆婆有病,想喝羊肚儿汤。她在羊肚儿中下毒,毒死了张父。她要害张父,为什么平时不在张父饭中下毒,偏在她婆婆的羊肚儿汤中下毒?窦娥是个少年寡妇,经常不出门户,她从哪里买的毒药?既是毒药害人,为什么这个案子不追查卖药之人?窦天章越看越生疑。他打定主意,在楚州先从这件案子查起。
也是窦天章思念女儿心切,这天夜里,睡梦中见进来一个人,冲着他喊爹爹。窦天章问:“你是谁?”那人说:“我是你女儿端云。婆婆给我改名窦娥。我到蔡家后,婆婆待儿很好,长大后成了亲,不幸丈夫早死,婆媳两人相依度日。孩儿盼望爹爹早日回来,一直不见爹的音信。爹如早几个月回来,孩儿便不会被冤死。如今爹回来了,咱们只能在梦中团圆了。望爹爹给孩儿报仇,孩儿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说完飘然而去。窦天章喊:“端云,窦娥,我儿回来!”直到喊醒,竟是一梦。
第二天,窦天章来到州衙。桃杌率人役恭迎衙前。窦天章对桃杌说:“昨夜看窦娥案卷,疑点很多。我要重新审理。”桃杌心中吃惊,表面上假装镇静。说道:“听从大人安排。”窦天章命衙役先将此案原告张驴儿找来。衙役来到张驴儿家,张驴儿正在家中聚赌。他把蔡家前院变成了赌场,每天赌得很开心。今天正吆喝着“四五六”,骰子在碗里滴溜转。衙役们进来了。“张驴儿,你的案子犯了!”“我的什么案子犯了?”“窦娥杀害你爹的案子犯了,大人传你去过堂。”张驴儿心里一惊,拿出几两碎银,送到衙役手里。说:“班头哥,别嫌少,买碗茶吃。”说着跟衙役来到楚州州衙。
窦天章看了看张驴儿,只见他长得横眉竖目,不像个善良人。问道:“你是张驴儿?”“小人是张驴儿”“窦娥怎样药死你父亲,你从实说上一遍。”“大老爷,这案子不是已结了,凶手已伏法了吗?”“大胆!我知道案子已结,凶手已死,难道本钦差不可以重问一问吗?”“可以,可以,请大人问话。”张驴儿刁蛮成性,这时跪在钦差大人面前,尽管心里害怕,却装着满不在乎。窦天章问:“你们父子在蔡家住了多少时日?”张驴儿掐着指头算:“一共是一年零三个月。”“你说说蔡家平时怎样过日子?”“蔡婆放债为生,放债讨债都是她。我父子到她家后,我也帮着讨过几笔债。窦娥在家操持家务,因我爹只吃闲饭,窦娥看不惯,才起了害人之心。”“窦娥可去讨债?”“她不常出门。”窦天章道:“你要说实话。”“小人说得没有半句谎言。”“我再问你,你是怎样搭救蔡婆的?” “是她去找赛卢医讨债,赛卢医欠债不还,图财害命,要勒死蔡婆,被我撞见,救了她的性命。”“赛卢医呢?”“逃掉了。”“蔡婆回家后,为何不报官捉拿凶犯?”“小人不知她为什么不报官。”窦天章心里想,蔡婆为什么不报官捉拿凶手呢?叫人生疑。他又问道:“蔡婆生病,谁去给她请医抓药?”“这些活儿都是小人替她们干。我操持着她们半个家务,她们还嫉恨我爹。”问到这里,窦天章已经对案情掌握了十之八九。他道:“张驴儿先回去,听候再传。”“是!”张驴儿高高兴兴回去了。原来心里还有几分担惊,如今都被风吹散了。
窦天章让张驴儿走后,又命人役去传蔡婆。蔡婆在窦娥被杀后,买了棺木,雇人埋葬了窦娥,在媳妇坟前哭得死去活来。她很清楚媳妇屈招杀害张父,是怕自己受刑。她想起窦娥平时的孝顺,越哭越伤心。从坟上回来,又大病了一场,身边没人伺候,只好自己挣扎着照顾自己。这天,衙役来传她上大堂,她心里倒不怕了,媳妇已屈死了,只剩下她,早已不想活在世上,和媳妇一起走了更干净。她跟着衙役出了门,衙役对她说:“老蔡婆,今天传你上大堂还是问你的旧案子,不管怎么问,不许你胡说。你要一口咬定是窦娥在汤里下毒,不许翻供。你如翻供,小心你的老命!”这话是桃杌命衙役说的。桃杌对那天张驴儿回答钦差大人的问话,很不满意。话里出了许多漏洞,因此,他命衙役捎话给蔡婆,以防蔡婆翻供。只要她咬定是窦娥下的毒,钦差大人怎么问,就不怕了。蔡婆虽说有时想寻短见,免得受这些孤苦零丁的罪,今天衙役威胁,说如翻供就要她老命,她又害怕了,便牢牢记住衙役的话。窦天章见衙役带来一个老妇人,弓腰驼背,白发苍苍,不像是亲家蔡婆。蔡婆两眼昏花,向堂上望了一眼,一点也看不清堂上这位大人的面目,便跪在堂下,等候问话。
“堂下可是蔡氏?”“民妇便是蔡婆。”“你的儿媳叫何名字?”“幼名端云,后改名窦娥。”窦天章听到“端云”两个字,两眼一阵发黑,一头扎在堂案上,晕过去了。侍从张千在一旁伺候,见老爷伏到案上一动不动了,急忙喊:“老爷,老爷!”窦天章耳边听到呼声,极力挣扎,睁开流泪的双眼。他知道下跪的正是自己的亲家母,法场被斩的就是自己的女儿,娇儿惨死,怎能不叫人伤心!必须把这案子问清楚。百姓都传说女儿死得冤,他要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决不能叫坏人逍遥法外。窦天章继续问道:“蔡婆,你将你儿媳的案子从实讲说一遍。只许讲实话,不必害怕。”“是因为张驴儿住进我家,张驴儿还干活,他爹在家吃闲饭,无事生非,媳妇才将她毒死的。”“你说的可是实情。”“民妇不敢有半句谎言。”窦天章见蔡婆如此回答,心中纳闷,莫非真是女儿下毒药杀人?便厉声问道:“蔡婆,你儿媳毒药害人,可跟你商量过?”“没,没给民妇商量过。”“你是怎样知道的?”“是媳妇在公堂招认了我才知道的。”“你儿媳妇从哪里弄来的毒药?”“这……民妇不知。”“你病后谁去为你抓药。” “是张驴儿。”“你媳妇可曾去抓过药?”“媳妇一直伺候在我身边,她很少出门。”“既然如此,窦娥从哪里得到的毒药?”蔡婆心里很清楚,明明是张驴儿弄的毒药,想害自己,张父却喝了羊肚儿汤。可是她不敢改口,咬定是窦娥下毒害死了张父,其它一字不知。窦天章见问不出实话,只好退堂。
蔡婆回到家里,觉得今天这位大人问得很奇怪,逼着让她说实话。她真想实说,又想起衙役的嘱咐,怕丢了老命。天黑了,蔡婆晚饭也没吃,就躺倒在炕上。正在似睡非睡,忽听有人敲门,并问:“这是蔡婆家吗?”她战战兢兢下了炕,隔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不用害怕,我们是来借债的。” “我家没钱,你们到别家借吧。”只听门外说:“蔡婆婆,我们借不了几个钱,咱们是淮河边上的乡亲,不会害你,你就开门吧。”蔡婆听这个人的口音,真和自己相同,在山阳县举目无亲,遭了这样的劫难,忽然听说门外是乡亲,心里一热,便开了门。见从门外走进两个人,蔡婆急忙点上油灯,看出眼前是一老一少。蔡婆让那个长胡须的坐在凳子上,年轻的便站在一旁。长胡须的问蔡婆:“你可知道我是谁?”蔡婆睁着两只昏花眼,看不清面目,便道:“听你口音有点熟。”“我是你的亲家窦天章。”“窦天章?你是窦娥她爹?”“正是。”蔡婆扑上前去,号啕大哭:“亲家,你怎么才来?你来晚了,你的端云被他们屈斩了!”窦天章也哭道:“我已经知道了,白天在堂上问你的就是我。”“啊,如此说来,亲家做了大官了?谢天谢地,窦娥儿,你的冤仇得报了!”蔡婆扑通一声,跪在地下。窦天章忙将她搀起:“白天在公堂上,你怎么不说真话?”“衙门的人说,我要翻供,就要我的老命!”窦天章一切全明白了。蔡婆便一五一十地将她去讨债,险遭赛卢医杀害,被张驴儿父子救下。不料张驴儿也是个无赖,要霸占窦娥成亲。窦娥不肯,她也从中阻拦,张驴儿怀恨,想趁她病,汤中下毒,将她害死。不想误害了张父。窦娥在公堂上,不忍看她受刑,才屈招了下毒害人,结果惨遭斩刑。蔡婆边哭边诉,窦天章边听边哭,连张千也陪着落下许多眼泪。
这天,窦天章再次升堂,命桃杌陪审。衙役们将张驴儿、蔡婆传上堂来。窦天章看到张驴儿这个无赖,不觉怒火烧心。一拍惊堂木道:“张驴儿,你是怎样买来毒药,欲害蔡婆,反毒死你父亲,从实招来!”张驴儿一听,心想怎么一夜光景,钦差大人完全变了口气?答道:“张驴儿安分守己,并未害人。毒死我爹的是窦娥,凶手已然受刑,请大人明察。”窦天章道:“蔡婆,你要说实话。”蔡婆胆大了,对着张驴儿、桃杌,连说带骂,把事情原委讲了一遍。窦天章厉声喝道:“张驴儿,你还有何话说!”张驴儿还要强辩,窦天章喊了声:“动大刑!”衙役们把张驴儿按倒,张千亲自掌刑,要为窦天章出气。只十几棍便把张驴儿打得呼爹喊娘,血肉横飞。张驴儿受刑不过,只好从实招认,也招出了桃杌受贿的事。窦天章当场命人摘去桃杌头上的乌纱帽,也命他跪在一旁,又问张驴儿从哪里买的毒药?张驴儿招出了赛卢医。窦天章命人役将赛卢医拘捕归案。当众宣判:凶手张驴儿凌迟处死;桃杌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就地斩首;赛卢医发配边外充军。窦娥的冤案终于得到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