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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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吴用赚金铃吊挂 宋江闹西岳华山

诗曰:

堪叹梁山智术优,舍身捐命报冤仇。

神机运处良平惧,妙算行时鬼魅愁。

平地已疏英士狱,青山先斩佞臣头。

可怜天使真尸位,坐阅危亡自不羞。

话说贺太守把鲁智深赚到后堂内,喝声:“拿下!”众多做公的把鲁智深捉住,却似皂雕追紫燕,犹如猛虎啖羊羔。众做公的把鲁智深簇拥到厅阶下,贺太守喝道:“你这秃驴从那里来?”鲁智深应道:“洒家有甚罪犯?”太守道:“你只实说,谁叫你来刺我?”鲁智深道:“俺是出家人,你却如何问俺这话?”太守喝道:“恰才见你这秃驴意欲要把禅杖打我轿子,却又思量不敢下手。你这秃驴好好招了!”鲁智深道:“洒家又不曾杀你,你如何拿住洒家,妄指平人?”太守喝骂:“几曾见出家人自称‘洒家’?这秃驴必是个关西五路打家劫舍的强盗,来与史进那厮报仇。不打如何肯招?左右,好生加力打那秃驴!”鲁智深大叫道:“不要打伤老爷!我说与你:俺是梁山泊好汉花和尚鲁智深。我死倒不打紧,洒家的哥哥宋公明得知,下山来时,你这颗驴头趁早儿都砍了送去!”贺太守听了大怒,把鲁智深拷打了一回,叫取面大枷来钉了,押下死囚牢里去。一面申闻都省,乞请明降如何。禅杖、戒刀,封入府堂里去了。

此时闹动了华州一府。小喽啰得了这个消息,飞报上山来。武松大惊道:“我两个来华州干事,折了一个,怎地回去见众头领?”正没理会处,只见山下小喽啰报道:“有个梁山泊差来的头领,唤做神行太保戴宗,见在山下。”武松慌忙下来,迎接上山,和朱武等三人都相见了,诉说鲁智深不听谏劝失陷一事。戴宗听了大惊道:“我不可久停了,就便回梁山泊报与哥哥知道,早遣兵将前来救取。”武松道:“小弟在这里专等,万望兄长早去急来。”

戴宗吃了些素食,作起神行法去了,再回梁山泊来。三日之间,已到山寨。见了晁、宋二头领,便说鲁智深因救史进,要刺贺太守被陷一事。宋江听罢,失惊道:“既然两个兄弟有难,如何不救?我等不可耽搁,便须点起人马,作三队而行。”前军点五员先锋:花荣、秦明、林冲、杨志、呼延灼,引领一千甲马、二千步军先行,逢山开路,遇水叠桥。中军领兵主将宋公明、军师吴用、朱仝、徐宁、解珍、解宝,共是六个头领,马步军兵二千。后军主掌粮草,李应、杨雄、石秀、李俊、张顺,共是五个头领押后,马步军兵二千。共计七千人马,离了梁山泊。端的是:枪刀流水急,人马撮风行。直取华州来。在路趱行,不止一日,早过了半路,先使戴宗去报少华山上。朱武等三人安排下猪羊牛马,酝造下好酒等候。有诗为证:

智深雄猛不淹留,便向州中去报仇。

计拙不能成大事,反遭枷锁入幽囚。

再说宋江军马三队都到少华山下。武松引了朱武、陈达、杨春三人,下山拜请宋江、吴用并众头领,都到山寨里坐下。宋江备问城中之事。朱武道:“两个头领已被贺太守监在牢里,只等朝廷明降发落。”宋江与吴用说道:“怎地定计去救取史进、鲁智深?”朱武说道:“华州城郭广阔,濠沟深远,急切难打。只除非得里应外合,方可取得。”吴学究道:“明日且去城边看那城池,如何用计,却再商量。”宋江饮酒到晚,巴不得天明,要去看城。吴用谏道:“城中监着两只大虫在牢里,如何不做提备?白日未可去看。今夜月色必然明朗,申牌前后下山,一更时分可到那里窥望。”

当日捱到午后,宋江、吴用、花荣、秦明、朱仝,共是五骑马下山,迤餵前行。初更时分,已到华州城外。在山坡高处,立马望华州城里时,正是二月中旬天气,月华如昼,天上无一片云彩。看见华州周围有数座城门,城高地壮,堑濠深阔。看了半晌,远远地望见那西岳华山时,端的是好座名镇高山!怎见得?但见:

峰名仙掌,观隐云台。上连玉女洗头盆,下接天河分派水。乾坤皆秀,尖峰仿佛接云根;山岳惟尊,怪石巍峨侵斗柄。青如泼黛,碧若浮蓝。张僧繇妙笔画难成,李龙眠天机描不就。深沉洞府,月光飞万道金霞;甝瓽岩崖,日影动千条紫焰。旁人遥指,云池深内藕如船;故老传闻,玉井水中花十丈。巨灵神忿怒,劈开山顶逞神通;陈处士清高,结就茅庵来盹睡。千古传名推华岳,万年香火祀金天。

宋江等看了西岳华山,见城池厚壮,形势坚牢,无计可施。吴用道:“且回寨里去,再作商议。”五骑马连夜回到少华山上。宋江眉头不展,面带忧容。吴学究道:“且差十数个精细小喽啰下山,去远近探听消息。”

三日之间,忽有一人上山来报道:“如今朝廷差个殿司太尉,将领御赐金铃吊挂来西岳降香,从黄河入渭河而来。”吴用听了便道:“哥哥休忧,计在这里了!”便叫李俊、张顺:“你两个与我……如此如此而行。”李俊道:“只是无人,不识得地境,得一个引领路道最好。”白花蛇杨春便道:“小弟相帮同去如何?”宋江大喜。三个下山去了。次日,吴学究请宋江、李应、朱仝、呼延灼、花荣、秦明、徐宁,共八个人,悄悄只带五百余人下山,径到渭河渡口——李俊、张顺、杨春已夺下十余只大船在彼。吴用便叫花荣、秦明、徐宁、呼延灼四个埋伏在岸上;宋江、吴用、朱仝、李应下在船里;李俊、张顺、杨春把船都去滩头藏了。

众人等候了一夜。次日天明,听得远远地锣鸣鼓响,三只官船到来,船上插着一面黄旗,上写:“钦奉圣旨西岳降香太尉宿元景”。宋江看了,心中暗喜道:“昔日玄女有言:‘遇宿重重喜’。今日既见此人,必有主意!”太尉官船将近河口,朱仝、李应各执长枪,立在宋江、吴用背后。太尉船到,当港截住。船里走出紫衫银带虞候二十余人,喝道:“你等什么船只,敢当港拦截住大臣!”宋江执着骨朵,躬身声喏。吴学究立在船头上,说道:“梁山泊义士宋江,谨参祗候。”船上客帐司[1]出来答道:“此是朝廷太尉,奉圣旨去西岳降香。汝等是梁山泊义士,何故拦截?”吴用道:“俺们义士只要求见太尉尊颜,有告复的事。”客帐司道:“你等是什么人,敢造次要见太尉?”两边虞候喝道:“低声!”宋江说道:“暂请太尉到岸上,自有商量的事。”客帐司道:“休胡说!太尉是朝廷命臣,如何与你商量?”宋江道:“太尉不肯相见,只怕孩儿们惊了太尉。”朱仝把枪上小号旗只一招动,岸上花荣、秦明、徐宁、呼延灼引出马军来,一齐搭上弓箭,都到河口,摆列在岸上。那船上梢公都惊得钻入梢里去了。

客帐司人慌了,只得入去禀复。宿太尉只得出到船头上坐定。宋江躬身唱喏道:“宋江等不敢造次。”宿太尉道:“义士何故如此邀截船只?”宋江道:“某等怎敢邀截太尉?只欲求请太尉上岸,别有禀复。”宿太尉道:“我今特奉圣旨自去西岳降香,与义士有何商议?朝廷大臣如何轻易登岸?”宋江道:“太尉不肯时,只怕下面伴当亦不相容。”李应把号带枪一招,李俊、张顺、杨春一齐撑出船来。宿太尉看见大惊。李俊、张顺明晃晃掣出尖刀在手,早跳过船来,手起,先把两个虞候踢下水里去。宋江连忙喝道:“休得胡做,惊了贵人!”李俊、张顺扑地也跳下水去,早把两个虞候又送上船来。张顺、李俊在水面上如登平地,托地又跳上船来,吓得宿太尉魂不着体。宋江喝道:“孩儿们且退去,休得惊着太尉贵人,俺自慢慢地请太尉登岸。”宿太尉道:“义士有甚事,就此说不妨。”宋江道:“这里不是说话处,谨请太尉到山寨告禀,并无损害之心。若怀此念,西岳神灵诛灭。”到此时候,不容太尉不上岸。宿太尉只得离船上了岸。众人牵过一匹马来,扶策太尉上了马,不得已随众同行。有诗为证:

玉节龙旗出帝乡,云台观里去烧香。

却怜水寨神谋捷,暂假威名救困亡。

宋江先叫花荣、秦明陪奉太尉上山。宋江随后也上了马,吩咐叫把船上一应人等并御香、祭物、金铃吊挂,齐齐收拾上山,只留下李俊、张顺带领一百余人看船。一行众头领都到山上。

宋江下马入寨,把宿太尉扶在聚义厅上,当中坐定,众头领两边侍立着。宋江下了四拜,跪在施面前,告复道:“宋江原是郓城县小吏,为被官司所逼,不得已哨聚山林,权借梁山水泊避难,专等朝廷招安,与国家出力。今有两个兄弟,无事被贺太守生事陷害,下在牢里。欲借太尉御香仪从,并金铃吊挂去赚华州,事毕拜还,于太尉身上并无侵犯。乞太尉钧鉴。”宿太尉道:“不争你将了御香等物去,明日事露,须连累下官。”宋江道:“太尉回京,都推在宋江身上便了。”宿太尉看了那一班人模样,怎生推托得?只得应允了。宋江执盏擎杯,设筵拜谢,就把太尉带来的人穿的衣服都借穿了。于小喽啰数内,选拣一个俊俏的,剃了髭须,穿了太尉的衣服,扮做宿元景;宋江、吴用扮做客帐司;解珍、解宝、杨雄、石秀扮做虞候;小喽啰都是紫衫银带,执着旌节、旗幡、仪仗、法物,擎抬了御香、祭礼、金铃吊挂;花荣、徐宁、朱仝、李应扮做四个衙兵。朱武、陈达、杨春款住太尉并跟随一应人等,置酒管待。却叫秦明、呼延灼引一队人马,林冲、杨志引一队人马,分作两路取城。叫武松预先去西岳门下伺候,只听号起行事。戴宗先去报知。

话休絮繁。且说一行人等离了山寨,径到河口下船而行。不去报与华州太守,一径奔西岳庙来。戴宗报知,云台观观主并庙里职事人等直至船边迎接上岸。香花灯烛,幢幡宝盖,摆列在前。先请御香上了香亭,庙里人夫扛抬了,导引金铃吊挂前行。观主拜见了太尉,吴学究道:“太尉一路染病不快,且把轿子来。”左右人等扶策太尉上轿,径到岳庙里官厅内歇下。客帐司吴学究对观主道:“这是特奉圣旨,赍捧御香、金铃吊挂来与圣帝供养,缘何本州官员轻慢,不来迎接?”观主答道:“已使人去报了,敢是便到。”

说犹未了,本州先使一员推官带领做公的五七十人,将着酒果来见太尉。原来那扮太尉的小喽啰,虽然模样相似,却言语发放不得,因此只叫装做染病,把靠褥围定在床上坐。推官看了,见来的旌节、门旗、牙仗等物都是东京来的、内府制造出的,如何不信?客帐司假意出入禀复了两遭,却引推官入去,远远地阶下参拜了。那假太尉只把手指,并不听得说甚么。吴用引到面前,埋怨推官道:“太尉是天子前近幸大臣,不辞千里之遥,特奉圣旨到此降香,不想于路染病未痊,本州众官如何不来远接?”推官答道:“前路官司虽有文书到州,不见近报,因此有失迎迓,不期太尉先到庙里。本是太守便来,奈缘少华山贼人纠合梁山泊草盗要打城池,每日在彼提防,以此不敢擅离。特差小官先来贡献酒礼,太守随后便来参见。”吴学究道:“太尉涓滴不饮,只叫太守快来商议行礼。”推官随即教取酒来,与客帐司亲随人把盏了。

吴学究又入去禀一遭,将了钥匙出来,引着推官去看金铃吊挂。开了锁,就香帛袋中取出那御赐金铃吊挂来,叫推官看。便把条竹竿叉起看时,果然是制造得无比。但见:

浑金打就,五彩妆成。双悬璎络金铃,上挂珠玑宝盖。黄罗密布,中间八爪玉龙盘;紫带低垂,外壁双飞金凤绕。对嵌珊瑚玛瑙,重围琥珀珍珠。碧琉璃掩映绛纱灯,红菡萏参差青翠叶。堪宜金屋琼楼挂,雅称瑶台宝殿悬。

这一对金铃吊挂,乃是东京内府作分[2]高手匠人做成的,浑是七宝珍珠嵌造,中间点着碗红纱灯笼。乃是圣帝殿上正中挂的,不是内府降来,民间如何做得?吴用叫推官看了,再收入柜匣内锁了。又将出中书省许多公文付与推官:“便叫太守来,商议拣日祭祀。”推官和众多做公的都见了许多物件文凭,便辞了客帐司,径回到华州府里来报贺太守。

却说宋江暗暗地喝采道:“这厮虽然奸猾,也骗得他眼花心乱了!”此时武松已在庙门下了;吴学究又使石秀藏了尖刀,也来庙门下相帮武松行事;却又叫戴宗扮虞候。云台观主进献素斋,一面教执事人等安排铺陈岳庙。宋江闲步看那西岳庙时,果然是盖造得好,殿宇非凡,真乃人间天上。怎见得?

金门玉殿,碧瓦朱甍。山河扶绣户,日月近雕梁。悬虾须织锦栊帘,列龟背朱红亮槅。廊庑下磨砖花间缝,殿台边墙壁捣椒泥。帐设黄罗,供案畔列九卿四相;扇开丹凤,御榻边摆玉女金童。堂堂庙貌肃威仪,赫赫神灵常祭享。

宋江来到正殿上拈香再拜,暗暗祈祷已罢,回至官厅前。门人报道:“贺太守来也。”宋江便叫花荣、徐宁、朱仝、李应四个衙兵,各执着器械,分列在两边;解珍、解宝、杨雄、戴宗各带暗器,侍立在左右。

却说贺太守将带三百余人,来到庙前下马,簇拥入来。假客帐司吴学究、宋江见贺太守带着三百余人——都是带刀公吏人等入来。吴学究喝道:“朝廷太尉在此,闲杂人不许近前!”众人立住了脚,贺太守独自进前来拜见太尉。客帐司道:“太尉叫请太守入来厮见。”贺太守入到官厅前,望着假太尉便拜。吴学究道:“太守,你知罪么?”太守道:“贺某不知太尉到来,伏乞恕罪。”吴学究道:“太尉奉敕到此西岳降香,如何不来远接?”太守答道:“不曾有近报到州,有失迎迓。”吴学究喝声:“拿下!”解珍、解宝弟兄两个身边早掣出短刀来,一脚把贺太守踢翻,便割了头。宋江喝道:“兄弟们动手!”早把那跟来的人三百余个惊得呆了,正走不动。花荣等一发向前,把那一干人算子般都倒在地下。有一半抢出庙门下,武松、石秀舞刀杀将入来,小喽啰四下赶杀,三百余人不剩一个回去。续后到庙里的,都被张顺、李俊杀了。

宋江急叫收了御香、吊挂下船。都赶到华州时,早见城中两路火起。一齐杀将人来,先去牢中救了史进、鲁智深,就打开库藏,取了禅杖戒刀,将财帛装载上车。

一行人离了华州,上船回到少华山上,都来拜见宿太尉,纳还了御香、金铃吊挂、旌节、门旗、仪仗等物。拜谢了太尉恩相,宋江叫取一盘金银相送太尉,随从人等,不分高低都与了金银。就山寨里做了个送路筵席,谢承太尉。众头领直送下山,到河口交割了一应什物船只——一些不曾少了,还了来的人等。

宋江谢别了宿太尉,回到少华山上,便与四筹好汉商议收拾山寨钱粮,放火烧了寨栅。一行人等,军马粮草,都望梁山泊来。有诗为证:

蚓结蛇蟠合计偕,便驱人马下山来。

虽然救得花和尚,太守何辜独被灾。

且说宿太尉下船,来到华州城中,已知被梁山泊贼人杀死军兵人马,劫了府库钱粮,城中杀死军校一百余人,马匹尽皆虏去;西岳庙中又杀了许多人性命。便叫本州推官动文书申达中书省起奏,都做“宋江先在途中劫了御香、吊挂,因此赚知府到庙,杀害性命”。宿太尉到庙里焚了御香,把这金铃吊挂吩咐与了云台观主,星夜急急自回京师,奏知此事。不在话下。

再说宋江救了史进、鲁智深,带了少华山四个好汉,仍旧作三队分俵人马,向梁山泊来。所过州县,秋毫无犯。先使戴宗前来上山报知。晁盖并众头领下山迎接宋江等,一同到山寨里聚义厅上,都相见已罢,一面做庆喜筵席。次日,史进、朱武、陈达、杨春各以己财做筵宴,拜谢晁、宋二公并众头领。过了数日。

话休絮烦。忽一日,有旱地忽律朱贵上山报说:“徐州沛县芒砀山中,新有一伙强人,聚集着三千人马。为头一个先生,姓樊名瑞,绰号混世魔王,能呼风唤雨,用兵如神。手下两个副将,一个姓项,名充,绰号八臂那吒,能使一面团牌,牌上插飞刀二十四把,手中仗一条铁标枪;又有一个姓李名衮,绰号飞天大圣,也使一面团牌,牌上插标枪二十四根,手中仗一口宝剑。这三个结为兄弟,占住芒砀山,打家劫舍。三个商量了,要来吞并俺梁山泊大寨。小弟听得说,不得不报。”宋江听了大怒道:“这贼怎敢如此无礼!我便再下山走一遭。”只见九纹龙史进便起身道:“小弟等四个初到大寨,无半米之功,情愿引本部人马前去收捕这伙强人。”宋江大喜。

当下史进点起本部人马,与同朱武、陈达、杨春都披挂了,来辞宋江下山。把船渡过金沙滩,上路径奔芒砀山来。三日之内,早望见那座山——乃是昔日汉高祖斩蛇起义之处。三军人马来到山下,早有伏路小喽啰上山报知。

且说史进把少华山带来的人马摆开,史进全身披挂,骑一匹火炭赤马,当先出阵。怎见得史进的英雄?但见:

久在华州城外住,出身原是庄农。学成武艺惯心胸,三尖刀似雪,浑赤马如龙。体挂连环铁铠,战袍风逎猩红,雕青镌玉更玲珑。江湖称史进,绰号九纹龙。

当时史进首先出马,手中横着三尖两刃刀。背后三个头领,中间的便是神机军师朱武。那人原是定远县人氏,平生足智多谋,亦能使两口双刀,出到阵前。亦有八句诗,单道朱武好处:

道服裁棕叶,云冠剪鹿皮。

脸红双眼俊,面白细髯垂。

智可张良比,才将范蠡欺。

军中人尽伏,朱武号神机。

上首马上坐着一筹好汉,手中横着一条出白点钢枪,绰号跳涧虎陈达,原是邺城人氏。当时提枪跃马,出到阵前。也有一首诗,单道着陈达好处:

生居邺郡上华胥,惯使长枪伏众威。

跳涧虎称多膂力,却将陈达比姜维。

下首马上坐着一筹好汉,手中使一口大杆刀,绰号白花蛇杨春,原是解良县蒲城人氏。当下挺刀立马,守住阵门。也有一首诗,单题杨春的好处:

蒲州生长最奢遮,会使钢刀赛左车。

瘦臂长腰真勇汉,杨春绰号白花蛇。

四个好汉勒马在阵前,望不多时,只见芒砀山上飞下一彪人马来。当先两个好汉,为头那一个便是徐州沛县人氏,姓项名充,绰号八臂那吒。使一面团牌,背插飞刀二十四把,百步取人,无有不中。右手仗一条标枪。后面打着一面认军旗,上书“八臂那吒”。步行下山。有八句诗,单题项充:

铁帽深遮顶,铜环半掩腮。

傍牌悬兽面,飞刃插龙胎。

脚到如风火,身先降祸灾。

那吒号八臂,此是项充来。

次后那个好汉,便是邳县人氏,姓李名衮,绰号飞天大圣。会使一面团牌,背插二十四把标枪,亦能百步取人。左手挽牌,右手仗剑。后面打着一面认军旗,上书:“飞天大圣”。出到阵前。有八句诗,单道李衮:

缨盖盔兜顶,袍遮铁掩襟。

胸藏拖地胆,毛盖杀人心。

飞刃齐攒玉,蛮牌满画金。

飞天号大圣,李衮众人钦。

当下项充、李衮见了对阵史进、朱武、陈达、杨春四骑马在阵前,并不打话。小喽啰筛起锣来,两个好汉舞动团牌齐上,直滚入阵来,史进等拦挡不住,后军先走,史进前军抵敌,朱武等中军呐喊,各自逃生。宋军被他杀得人亡马倒,败退六七十里。史进险些儿中了飞刀,杨春转身得迟,被一飞刀,战马着伤,弃了马,逃命走了。

史进点军,折了一半,和朱武等商议,欲要差人回梁山泊求救。正忧疑之间,只见军士来报:“北边大路上,尘头起处,约有二千军马到来。”史进等直迎来时,却是梁山泊旗号。当先马上两员上将,一个是小李广花荣,一个是金枪手徐宁。史进接着,备说项充、李衮蛮牌滚动,军马遮拦不住。花荣道:“宋公明哥哥见兄长来了,放心不下,好生懊悔。特差我两个到来帮助。”史进等大喜,合兵一处下寨。次日天晓,正欲起兵对敌,军士报道:“北边大路上又有军马到来。”花荣、徐宁、史进一齐上马接时,却是宋公明亲自和军师吴学究、公孙胜、柴进、朱仝、呼延灼、穆弘、孙立、黄信、吕方、郭盛,带领三千人马来到。史进备说项充、李衮飞刀标枪滚牌难近,折了人马一事。宋江大惊。

吴用道:“且把军马扎下寨栅、别作商议。”宋江性急,便要起兵剿捕,直到山下。此时天色已晚,望见芒砀山上都是青色灯笼。公孙胜看了便道:“这一伙人必有妖法。此寨中青色灯笼,必有个会行妖法之人在内。我等且把军马退去,来日贫道献一个阵法,要捉此二人。”宋江大喜。传令教军马且退二十里,扎住营寨。

次日清晨,公孙胜献出这个阵法,有分教:飞天大圣,拱手来上梁山;八臂那吒,延颈便归水泊。正是:

计就魔王须下拜,阵圆神将怎施为?

毕竟公孙胜对宋江献出什么阵法来,且听下回分解。

注释

[1] 客帐司:专管招待、礼赞司仪一类事务的官吏。

[2] 作分:作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