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窥室
原来申关刚才表情如此震惊的原因在于他根本不像刑江明所预料的那样知道邵九日干的事情,因为拍摄角度的问题,不管是客厅还是邵九日卧室里的摄像头,都无法证明邵九日才是制造密室的人,而他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诈了出来。
刑江明拍了拍邵九日的肩:“有视频可以证明的事情我们过会再讨论,现在还是先来聊一聊你刚才说的关于密室的事情吧。”他直视着对方,“你现在可不要说自己刚才只是开玩笑而已,那样可是很难看的。”
事已至此,正如刑江明所言,再做狡辩已经用处不大,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沉不住气,于是邵九日只好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事实大体上就和刑江明他们所推测的一样,尤其是关于动机的部分。
第二天早上从自己的屋子里出来后,他便注意到梁志成的房门是开着的,估计这人应该是去上班了,一开始邵九日也没多想,自顾自的刷牙整理,直到要出门之前,他才注意到梁志成的鞋子并没有被穿走,这一下让他心头一震——梁志成还在屋内。
但是自己刚才在房子里制造了那么多动静,且不说他有没有被吵醒,最起码也有些动静吧,然而梁志成的屋里一直什么声音也没有传出,就好像是没人一样。
两者联系起来,邵九日的冷汗已经下来了,离上班时间还有挺久,他便鼓起勇气走到梁志成的房间内,结果刚进去一步,就看到了梁志成仰卧在床上的躯体,他没有上前确认这个朝夕生活的舍友是否死亡,因为任何一个尚有理智的人在看到这番景象后,都不会做出类似的尝试。
他几乎瘫软在地上,但是理智告诉他现在不是做这个的时候,他下意识拿起手机拨打了110,但是停留在拨号界面了两分钟都没有其他的动作,他的思路很快,快到足以在这短短的两分钟权衡完所有的利弊。
梁志成死了,肯定不是老死或者病死,哪怕是意外,作为舍友的他都有十足的嫌疑,更别说他杀了。
警察肯定会费尽心思寻找他和梁志成之间的矛盾,并试图在里面寻找自己杀人的动机,死亡时间自己可以确定是昨晚,而那个时间段自己正在睡觉,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平时一向冷静的邵九日还是慌了,在面对这种事情时,这种关乎到自己将来人生的事情时,只有少数人能做出理性判断,可惜邵九日只是个俗人。
平日里耳闻的新闻内容就这么毫不讲理的把自己选作主角,当“杀害梁志成的嫌疑人”这个称呼在自己头上悬挂之时,一切都无法挽回,他看过一则新闻,锒铛入狱的人喊冤二十余年才能翻案,最终虽然得到了巨额的国家赔偿款,却因此搭进去自己的大半人生。
回过神来时,邵九日已经靠着墙坐在地上,全身都在微微的颤抖着,仿佛过了几个小时一样,但实际上只过了三分钟而已。
接着邵九日便开始思考改变现状的方式,他很快就想到了:把梁志成的房门从内部锁上,就可以彻底打消警方对自己的嫌疑,毕竟那样的案件只可能是自杀或者意外。
想到这里,后面的事情就顺其自然了,他接着自己身份的便利获取了可以用于制造密室的门牌,在晚上回家后利用简单的小机关制造了密室,接着用最快的速度叫来申关一起来破门,这样做的理由有两个:一是让密室的可信度更高,毕竟不是他一个人看到的,二是减少自己的嫌疑,他所做的不过是正常的舍友该做的。
但是当事情如他预料的那样发展之后,邵九日又陷入了痛苦的纠结中,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无异于画蛇添足,也许保持现状的话警察早就破案了,自己所预想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但是时光无法倒流,他除了悔恨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即便跟杀人没有关系,破坏现场影响侦查方向也足够他喝一壶了,这些后果都和他最初的设想背道而驰,这才是最令他难以接受的。
事实证明,永远不要在情绪无法控制的时候做出任何决定。
“这就是你全部的心路历程?”闫发有些不悦,“在你的想法中,我们警方就是会诬陷好人的存在吗?”
“不……不是……”邵九日的回答听上去有些苍白。
“他说的主要是名誉上的事情吧。”姜晓雅替他解围道,“哪怕不是杀人犯,只要曾经有嫌疑犯这么一个身份,对之后的各方面都会有影响。”
邵九日刚投过去一道感谢的目光,却没料到对方下一句的矛头就直指自己:“但是不得不说,你这种反应还是有些过激,不仅是耽误侦察了,已经是误导侦察了,这让人不得不怀疑你到底是不是还有所保留。”
众人都明白她所说的就是动机问题,不过不是真凶杀人的动机,而是邵九日制造密室的动机。
“我跟梁志成的确有矛盾,但是这是很正常的。”邵九日大声地说,“我害怕你们把这当作动机把我抓回去审,就这么简单。”
“也许吧。”刑江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你刚才的描述能否保证属实?”
“绝对属实。”邵九日坚定地说。
“其他的部分呢?”刑江明接着问道。
“属实。”邵九日保持着刚才的语气。
“你刚才所说的那些都将成为你妨碍公务罪的证据,你最好考虑清楚。”刑江明的语气冰冷,“刚才看到的录像里的那个女人,你有没有什么印象?”
“视频那么模糊,我是没什么印象。”邵九日答道,“而且就算拍得清晰我也不一定能认出来,毕竟梁志成经常带陌生的女人回来,基本上没有过固定的伴侣。”
“你说当晚你睡觉睡得早,我们姑且相信。”霍于在一旁说道,“当晚你只听到了一次开门的声音,你现在还能确认吗?有没有记错的可能?”
“从录像里看,当晚的确有个陌生女人进入了家中,不过我还是可以肯定,当晚只有一次门响。”邵九日说,“他肯定是跟着梁志成一起进来的,但你们并没有提取到什么可疑的足迹啊。”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刑江明皱着眉,“屋内除了你们房主俩的鞋印之外别无他物,而且技术人员把鞋柜里所有的鞋都做了检测,并没有发现异常。”
“如此看来,凶手应该就是穿着你的拖鞋进入的室内,而穿过拖鞋还不留下生物痕迹的方法,这位凶手应该很清楚。”
闫发接着说:“凶手本来敞开大门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成为嫌疑人,就像你刚才说的,你的确有想要杀死梁志成的想法,这很正常,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总会在一些情况下突然对某人心生恨意,乃至杀意,但那些大多只停留在想法,大部分人都无法迈出开始的那一步,但真凶不管那些,只要你有这个想法,他就可以替你实现,接着你就会成为头号嫌疑人了。”
“换句话说,你制造密室的行为反而让真凶的计划失败了,让自己‘安全’了。”闫发用讽刺的语气说,“但是可让我们费劲了,如果不是因为你搞的这一出闹剧,这起一号案子能够被更早地发现,我们可能早就找到这些案子中的联系了!”
邵九日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他不解的表情很快提醒了闫发,闫发自知失言,捂住了嘴。
刑江明摆了摆手,想要赶紧把他打发走:“该问的也差不多了,你自己去外头客厅自己想想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吧。”
交代完,邵九日便乖乖的离开了房间,在走之前还看了一眼申关,对于这个有怪癖的奇怪邻居,他实在是想不出能说什么。
只看到申关的表情有些波动,他也知道邵九日的问题已经解决,下一个就到自己了。
“刚才我就想问了,怎么只有两段视频?”闫发问道。
“只有这两段我认为是有意义的,其他的都记录的不好。”申关低声回应。
“是删掉了吧,还有没有意义。”闫发毫不留情的揭穿,“我们的技术人员也不是吃素的,你真以为这样的小花招能骗过他们?”
“不过最起码他还是积极配合的。”刑江明缓和了气氛,“你也没必要那么紧张,虽然你偷拍别人住宅的行为是违法,但从某种角度来看,我们还得要感谢你,如果没有你的录像,我们的进展恐怕不会这么顺利。”
因为申关是面朝电脑的,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刑江明把旋转椅一转,让他面朝他们。
只看到申关的表情相比于一开始已经缓和了很多,也不知道是说出了心中隐藏已久的秘密让他放松了,还是他已经适应了这种相对轻松的“讯问”环境。
“对于你,我们其实没什么好聊的,你的违法事实清晰,证据充足。”刑江明语气轻松的说,“不过我还是要重复一遍咱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对话,这次希望你能够实话实说,不要有所隐瞒。”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在跟申关的第一次对话时,他因为不想让警方知道自己偷拍的原因而对很多细节有所隐瞒,事到如今,他所有的伪装基本上都被揭开,所以在这时重新讯问还是很有必要的。
申关默默点了点头,看上去态度很诚恳。
“案发当晚,你注意到了什么?你在警方来询问过后就查看了监控,并且得知了有人将梁志成谋杀的事实,正常人在这时都会回忆当时自己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吧?”刑江明问。
“我的确是回忆过,但是我也的确没有对你们隐瞒什么。”申关叹了口气,“而且已经能确认当晚确实有人到达过梁志成家中,那我的证词又有什么用呢?”
“你说的那些都是你非法摄像所留下来的,你真的以为那些能被放到法庭上吗?”刑江明加重了语气,“我现在需要知道,你当晚到底有没有听到,或者看到有人进入梁志成的家中?”
“我说了我不清楚,在那种情况下,只能确认门外有人,但人数我是真的听不出来。”
也许确实不能再强人所难了,申关应该没有隐瞒真凶的必要,刑江明只能放弃从这边入手的打算。
他们带着申关走出卧室来到客厅,见到了愁眉苦脸的邵九日,此时呼叫的支援也已经到了,同事们将这两人分别带走,对他们的处理就不用刑江明他们操心了。
回到卧室,重新浏览了一遍那段杀人视频,几人皆是沉默不语,所有人都想要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那段视频已经被循环了四遍了,就在马上要开始第五遍循环时,刑江明伸手敲击了空格键,视频暂停了,背景正好是凶手离开的背影。
“结合这段视频,我们之前所有的推断都可以整合起来了。”刑江明沉声说道,“从至少一个月前就开始策划的,这一系列案子中的第一案。”
“这,是一切的起点。”霍于淡淡的说,“现在,是时候给它画上终止符了。”
“真凶在决定要杀死梁志成后,就一直在寻找着作案的机会,她清楚梁志成是个好色的轻浮之徒,只要等待到他在酒吧中迷失自我,丧失意识,而且没有其他人伴随的状态时,就是出手的最佳时机。”
“但是为了确认机会是否存在,她不能仅仅依靠运气,天天在小区门口等待未免太过愚蠢,所以她选择了一种风险与收益并存的方法,也就是近距离观察,并且设法将条件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调整。”
“在潜移默化中操纵一个人的思想都并非不可能,更别说是行为习惯了,那要简单得多。”
“她一直跟随着猎物,直到确认猎物已经步入陷阱后,她便离开了那里,抢先一步来到了小区里,等待着猎物的到来。这样一方面可以避免因为行程问题而留下漏洞,也可以避免和梁志成的接触,为后续的计划埋下伏笔。”
“结合这附近的治安环境,她通过一些特殊的伪装让当晚孤独一人的猎物上当并不算难,哪怕没有成功,她还有下一次机会,并不会直接暴露。”
“她跟着梁志成上楼,紧随其后,前者的内心是喜悦和兴奋,是突如其来的艳遇,而后者则正在为杀死眼前这个人而做心理准备,毕竟这是她的第一次。”
“梁志成打开了房门,吵到了刚睡醒的邵九日,身后的女人也许在这时已经传递出信号,这让接下来的过程更加顺畅。”
“在梁志成洗澡时,女人在厨房挑选着合适的凶器,然而未果,她穿着邵九日的拖鞋,等待梁志成进入自己的卧室,她准备着,为接下来的活动准备着。”
“接下来,就是视频中的内容。”
刑江明长吁一口气,操作着鼠标继续播放,女人的背影消失了。
“这种偷拍摄像头质量普遍不高,在这种昏暗条件下的清晰度尤其的低,根本看不出什么来。”闫发叹了口气。
“而且她的动作也是,基本没留下什么特征。”霍于表示赞同,“难道这个女人知道这里有个摄像头吗?”
“你是说她提前有过踩点?”姜晓雅不可置否,“盗窃案里踩点行为倒是不少见……不过如果是这个凶手的话,也并不是不可能。”
“毕竟摄像头藏得也不深,稍微仔细检查过就会发现,只不过一般人都不会在家里这么检查。”刑江明说,“而这起案子一开始以意外定性,而后才确认凶杀,各种原因作用之下现场勘察并不细致,但就算凶手有提前踩点,我认为也做不到这种地步。”
“在这里猜测意义不大,不如想想凶手还有什么其他的地方可能留下痕迹呢?”闫发说道。
“但真凶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为了不留下痕迹啊。”刑江明有些无奈,“她一直等待着最佳的行动机会,又特意和梁志成错开离开时间,就是为了不在监控里留下马脚,我们对她的各类特征一概不知,连怀疑对象都没有,看监控也不知道该看什么。”
没错,他们没法知道凶手是在梁志成回家多久之前过来的,哪怕是计算酒吧一条街到这里的距离然后测算都没有,因为“凶手什么时候认为时机成熟”这个问题本来就是由凶手完全主观决定的,同理,他们也不知道凶手会在杀人后何时离开,有没有改变特征之类的,这些都是问题。
而且,这些工作也并不是没有开展,事实上早在这起案子被却认为凶杀后图侦的工作就几乎没停过,然而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就是这条路行不通的最好证明。
“也许对这个案子我们的确还缺少一些碎片。”刑江明看向战友们,“但是关于这三起案子,我们应该能看得更透彻一些了。”
他又看向霍于:“现在在我们的心中都有一个凶手的名字,但是我觉得现在还不是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我们还缺少一些东西。”
霍于没有做声,她看着刑江明,表情有些复杂。
太色已经不早了,众人没有休息的意思,从现场出来后驱车前往元余分局,想要把至今为止所有的线索做一个整理。
推门下车,熟悉的办公楼前却有一个不熟悉的身影,而且看那人的意思好像还是专门在等待他们一样。
刑江明正在诧异的同时,只见那人小跑着朝这边来了,他身材略胖,一头疏密的头发的像是假的一样,手上拿着一个大袋文件夹,表情很激动,像是有天大的事情要给他们汇报一样。
就在他笔直着站到车前,开口说话时,刑江明终于反应过来这人是谁。
“闫警官,好久不见啊!哎,其他的警官们也好啊!”此人语气夸张,电话里的声音第一次在现实里听到的轻微奇怪感出现,不由得让刑江明重新打量起眼前的这位记者,一直以来为他们的破案提供了不少帮助的X市日报的记者——杜学。
局里的停车场灯光并不好,他们所处的地方就略有些暗,闫发礼节性的跟他握了手,问道:“有什么事吗?还专门跑到这里。”
“我之前不是给您打了电话吗?但你当时没接,我估计警官您正在忙,所以也没敢再打扰。”杜学一边搓着手一边说,“但是我觉得这件事的确十分重大,所以必须要让您赶快知道,这才来了你们分局,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下午——”
“打住吧——嗯,我的意思是,咱们还是换个地方聊。”闫发刚打断对方,但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妥,杜学为了帮助警方做了如此之多,自己的态度也要稍微好些,不能再是之前那种不耐烦的态度,至少这次。
“好的好的。”杜学看上去并没有注意到闫发态度的突然转变,高兴的就像是得到了表扬的孩子一样。
因为杜学再怎么有贡献也只能算是无关人员,所以他们也不方便直接把他带进办公楼,好在他们的SUV足够宽敞,他们便决定先去车上。
一路上,杜学没有再说,而其他人也没有多问,仿佛所有人都在等着,等着那个开口的时机。
刑江明推开车门,欠身进入车内并打开了灯,虽然不算太亮,不过总比没有好。
其余人依次进入后轮番落座围成一圈,杜学将手里的文件夹打开,将里面的五份资料掏出,依次放在会议桌上,像是一刻也不想耽误一样,让大家赶紧坐下。
本以为这份资料会是九年前事件的一些拓展资料,但没想到他们全都猜错了。
资料标题的年份,对他们来说都有些陌生:
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