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行乐之法

夏日的可怕，前文中已经透露过一点了，但是还不及它全部危害的十分之一。如果四季中没有了夏天，人的死亡率将会大大降低，巫、医、僧、道之流都将饭碗不保。就因为有了夏天，人的性命变得诡异莫测，说不定早上起床还是人，到晚上就变成“鬼”了。《小戴礼记》说夏天是“阴阳争，死生分”，这话说得让人不寒而栗。

人处在夏天，得时刻防止生病，天天担心丧命。可是，也别忘了在患病怕死的夹缝中，偷得片刻清闲用来行乐。人们从来只喜欢在春天行乐，进入暑夏反倒没有了这份闲情逸致。其实，人逢春天精神勃发，即使不特意行乐，也无损于身体；而暑夏则使人精神萎靡、浑身无力，如果再不行乐，就是对身心两方面的进一步摧残，如同火上浇油，直接置人于死地。

《月令》以仲冬为闭藏之际。我认为天地之气可以闭藏于冬，但人体之气应当闭藏于夏。试观隆冬腊月，人的精神是越冷越抖擞，与夏天炎热的时候比起来，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状态。所有的人，除了那些身不由己的——譬如说国家社稷一天也离不开他，或者说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都应该只在春、秋、冬季工作，而把整个夏天都拿来休养生息。过了这个危险关头，再出来应酬谋生也不迟。

回想起明朝失政以后、大清革命之前，我无意于仕途虚名，避乱于深山，反而无事一身轻。夏天不访客，也无客来访，不但不用戴头巾，就连衣衫和鞋子都免了，光着身子躲进乱荷丛中，连妻子都别想找到我；或者酣眠于古松荫下，有隐者从身边走过也浑然不觉。在飞瀑下洗砚台，煮积雪以试新茶，想吃新鲜的瓜果，一出门遍地都是，累累挂满枝头。那真的是人间最清闲的所在，也是生平最快乐的时光。后来我迁居城市，应酬又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虽然不至于利欲熏心，但仍不知不觉间被虚名所累。算起来，我这一生中像神仙一样快活的日子，只有那三年时间。如今想要重温，哪怕再过一天那样逍遥自在的日子，都已经不可能了，想想都很悲哀！人非铁石，哪里承受得住磨杵成针般的日夜操劳？命非泥沙，怎能将生命像尘埃一样抛在地上肆意践踏？因为劝人行乐，我现在特别后悔曾经自我奴役。唉！上天既不愿赐我荣华富贵，为何亦不肯赋我一生清闲以示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