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择师
得到赵仲冬的首肯,杀马特青年兴奋地尖叫起来,自我介绍叫沙思源,马上让赵仲冬把行李搬过来自己的软卧车厢。
赵仲冬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把仅有的一个行李箱拎了过来,心里琢磨了一下,摊开棋盘、摆上棋子。
“等等,这是干嘛?”洗漱完毕回来的沙思源诧异地问道。
“不是开始教棋吗?”赵仲冬纳闷了。
“不!不!不!”沙思源倒先笑了起来,“你搞错了,要学棋的并不是我。”
“不是你?”赵仲冬糊涂了。
“其实,要学棋的是我的表妹。”沙思源抬腕看了看手表,“还有半个小时我们就到站了,直接去我表妹家。”
赵仲冬倒是并不介意徒弟是谁,只是觉得很稀奇,问道:“表妹要你帮他请象棋教师吗?”
“表妹想请一位象棋教师。”沙思源回答得很谨慎。
“哦。”赵仲冬微微有些疑惑,但也不再多问,更没兴趣去琢磨话中的意思。
“是这么回事,”沙思源倒是有些在意,他顿了顿,说道,“除了我之外,七婶、九伯、大表姐也都已经为表妹请了老师,但最后肯定只能留下一个。”
“这不逗我玩吗?”赵仲冬心想道,顿时就有了种上贼船的感觉,不由得问道:“既然他们都请了,你又何必再请呢?”
“我必须请。”沙思源沉下脸来,“这次我正巧出门在外,她们把这件事情瞒得很严,差点害我耽误了,幸亏我阴差阳差找到了你。”
看到赵仲冬有些为难的神色,沙思源宽慰道:“别担心,有我罩着你,谁都不能为难,你专心下好棋就行了。”
赵仲冬淡然一笑,心里却想着:“只怕会让你失望的。”
半个小时后,下了车,有小车将赵仲冬和沙思源接到了位于郊外的一栋别墅处,这里就是表妹的居所了。
“七婶!”沙思源冷淡地打着招呼。
“原来是二表哥来了。”这个被叫做七婶的胖女人同样冷淡地回答道,她不过四五十岁,颧骨高高拱起,眼角耷拉下来,一脸苦相,皮肤黝黑,似乎长期从事过农活。她脖子上挂了金项链,手腕上戴了玉镯子,每根手指上都带着一枚金戒指,脸上永远挂着不屑的表情。
七婶冷冷地瞥了赵仲冬一眼,很快转过脸去,对二表哥沙思源似笑非笑道:“你来晚了。”
“哪里晚了?”沙思源不太爱搭理这位七婶,淡淡反问道。
“九伯在网上请的那个江湖骗子已经被揭穿,跑了,”七婶含笑望了一眼蹲在角落处抽旱烟的六七十岁的老人家,继续说道,“现在是我请的人和大表姐请的人在里面比棋呢。”
坐在沙发上,一身职业女装、十分干练的三十来岁的年轻女子正在玩手机,她脸上画着淡淡的妆,脸上波澜不惊,闻言抬起头来温和地笑道:“二表哥回来啦?也请了个高手吗?晚倒是不晚,只不过恐怕时间太仓促,请不来高手,要知道七婶请的可是我们风头最近的冠军呢。”
“那是,”七婶得意地说道,“这位李先生可了不得,连续两年都获得全省业余冠军,太不容易请啦!我可是花了高价钱和大心思的。”
“是啊,”大表姐轻笑道,“看来我从韩国请回来的职业二段、韩国冠军获得者金先生可还远远不够瞧啊。”
“什么?”刹那间,七婶的笑容凝固了,身体摇晃了两下,她脸色煞白,吞吞吐吐地问道:“那个韩国人是?”
“你已经听到了。”大表姐收敛了笑容,冷若寒霜地回答道。
与此同时,沙思源也愣住了,不由自主地问道:“什么职业二段?难道表妹要请的是围棋教练吗?”
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沙思源和赵仲冬的身上,大表姐嘴角上翘,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吃吃笑道:“不好意思,通知你的时候让你误会了。”
“果然是围棋吗?”赵仲冬脸上有些尴尬,不易察觉地摇摇头,人生的命运啊,总是绕着绕着又回到了原处。
沙思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沉默了片刻,才咬牙道:“我还不了解你吗?早就防着了,你放心好了,我请的人一定比你请的强。”
“好吧,那就拭目以待了。”大表姐嫣然一笑,不以为意,继续低头看自己的手机去了。
沙思源悄悄地靠近赵仲冬,低声问道:“赵兄,你的围棋水平怎么样?”
“唉,”赵仲冬叹了口气。世界第一人啊,居然会被人担心围棋水平不到家。一边感慨着,一边含糊地说道:“略知一二,略知一二。”
沙思源抹着额头细密的汗珠,连连点头:“行,知道一二就好,赢是赢不了了,但咱们不能太丢脸。”
赵仲冬也只好点头,接着话茬说:“我尽力而为,保证不丢咱们的脸。”
卧室紧闭着的房间门打开了,两位年轻人走了出来,三十多岁的韩国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二十多岁的中国人脸上却带着尴尬的苦笑,向满怀最后期待的七婶投去抱歉的一瞥,行了个礼,便欲离去。
“李先生请留步。”从屋内传出一个稚嫩却沙哑的声音来。
一位约莫十七八岁的鹅黄色长裙女孩手捧着一卷书走了出来,顿时全场都没有了声音。她瘦瘦小小,大脑袋上带着一副耳机,眼神清澈透明,认真望着你的时候,会让你莫名的悸动。面孔说不上漂亮的她,却有一种让人沉静下来的气质。
“我想请一位围棋老师,棋艺固然看重,却也不是全部。”白裙女孩摘掉耳机,平静地说道。
“就是!”七婶眼前一亮,说道,“并不是棋艺高就能当好老师,世界冠军的教练也未必是世界冠军呀。”
“是不是好老师,能不能教出好学生,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大表姐淡然一笑,“不过棋艺水平的高低,倒是显而易见。”
长裙女孩转向沙思源,面色苍白露出一丝红润:“原来三表哥回来了。”
“是的,表妹。”沙思源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也带回来了一位老师。”
“带回了位象棋教师。”大表姐插嘴道。
“象棋教师也未必差,至少国语说得比韩国人好吧?”七婶旁敲侧击道。
大表姐噗呲一下笑出声来。
“诸位,我曾在中国棋馆学习过两年,也获得了中国围棋教师的资格证,”来自韩国的金正南用纯正的国语礼貌地说道,“另外我还获得了韩国首尔大学的智能AI博士学位,并且已经开课三年。”
七婶和沙思源倒吸了一口凉气,再也说不出话来。赵仲冬却是松了口气,这位韩国的职业选手,记忆中似乎见过一两面,虽然平时没怎么打过交道,但对方似乎一点都没有认出自己来。
长裙女孩却是微微一笑,摩挲着手中的线装书说道:“我曾听说一流的作品写思想、哲学,二流的作品写世界、时代,三流的作品写人物、故事。凡此三种,或能超越肉身而不朽。不知三位老师,在围棋上能以何教我?”
她的声音并不高,但吐字很清晰,有股清新婉约的味道,透入心底。大家都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围棋一道,博大精深,自古以来无数智者投入无尽精力也难获得寸进,现代围棋建立无数天才肩膀上才发展出如此蔚然大观的气象。”沉默片刻,获得过业余省级冠军的李先生感慨道,“非要说人类能够从围棋上学到什么东西,大概是对未来永恒的憧憬和追求吧。”
“我倒觉得是对胜利的渴望,”金正南却说道,“围棋就是生与死的战争,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无所不用其极来取得胜利。”
“典型的韩国人思路。”七婶撇撇嘴道。
“就是因为很多人没有这种永不言败、永不放弃的精神,他们还没开始尝试就已经是失败者了。”大表姐说道。
“嗯,都很有道理。”长裙女孩将头转向了赵仲冬。
沙思源推了一下赵仲冬的肩头,赵仲冬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人生如棋,棋如人生。”沙思源见赵仲冬的状态不佳,心里有些着急,抢着说道,“聊天的时候,我就发现赵老师对围棋向来都有独到的看法,并且真真正正地实践着……”
“表哥,请赵老师自己说吧。”长裙女孩微微笑了起来,就像一阵风吹过春天的池塘。
“围棋,不过是棋人的坟墓罢了。”赵仲冬叹了口气,轻轻说道。
“啊?”沙思源傻眼了。
“哈!”大表姐笑了起来,“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表哥,你找的人比九伯找的更加不靠谱!”
“大表姐,”长裙女孩温婉地瞪了一眼,客客气气地说道,“还请赵老师继续说下去。”
“凡人皆有一死,不值一提。棋人一生,用棋的哲学思考,以棋的价值权衡,拿棋的骨气抗争。在棋场上我们是棋手,在生活中我们又是棋子,胜负输赢、繁华寂寥,最后殊途同归,任你是否心安,总是一齐走向棋的坟墓,所谓棋道,不过如此罢了。”赵仲冬犹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喃喃道。
听闻此言,长裙女孩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大表姐皱起了眉头,开口质疑道:“赵老师果然是个棋痴,但这种道理用来教导年轻女孩子,是不是不太合适呢?”
“还请赵老师和金老师先留下来,一周后我从巴黎回来再做决定。”长裙女孩打断了大表姐的话,温温柔柔地说完后戴上耳机,转过背去施施然离开,两个沉默的瘦高个紧随其后,留下这一屋子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