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赛马场上
香港有一家报纸,在我去港之前,发表了一篇响应我《港胞四愿》的文章,题目是《马场四愿》,最后说如果我再去香港,务必去参观一次赛马。主人听我说起这件事,欣然约我去马场实践一次。我说实践,并不是说去骑马参加赛马,那不是我今生能做的事了。我所说的实践是像普通香港人一样去参与“赛马”,就是到马场去投注赌博。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的新鲜事,要我说出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觉得困难。能说的首先是这是香港人中绝大多数群众都参与的活动。一星期一般有两次赛马。到赛马之日,可以说吸引了全社会的注意力。真如《马场四愿》所说的,不懂得马会就不懂得香港人。
我翻开香港政府出版的《香港一九八五年》这本类似年鉴的书,在看完经济、就业两章之后就见到六幅《马会百年》的彩色插图。所附的说明很有意思,标题是《造福社会,惠及市民》,下面说:“1984年,适逢英皇御准香港赛马会一百周年纪念。该会服务社会,成绩斐然,历年秉承不牟利宗旨,拨出所得盈余资助各项饶有意义的发展计划——教育、卫生、康乐、社会福利以至艺术方面的均有。拨款由香港赛马会(慈善)有限公司分配支付,1983年至1984年度内,共捐款26600万元,赞助各项慈善及社区建设计划。自赛马于1971年至1972年转为专业化至今,该会先后拨出慈善款达15.6亿元。1983年至1984年度内,马会资助逾94项慈善及社区建设计划,惠及社会每一阶层。”
这里讲的确是事实,无须怀疑。赛马原是一种竞技运动,在这个意义上,香港的赛马并不有别于内蒙古那达慕大会上的赛马。作为一种文体活动,赛马是可借以锻炼,有益身心。同时观众们在场观看,看哪些马匹和骑手奋勇争先,拍手助威,也是一项有益的娱乐。香港马会来自英国,英国原是牧业民族,赛马可能也就是这样开始的。
英国经济发展,进入了工业社会,牧马已失去其经济价值,但是赛马作为一种体育运动依然为人民所喜爱。于是他们组成赛马会,成为一种俱乐部,称马会。平时有人饲养和训练马匹,马主人要骑马运动时就可以从马厩里牵出来。爱好马术的人,定期比赛,也成为观众娱乐的机会。
观众在赛前不免对赛马结果有种种猜测,有人说这匹马跑得快,有人说那匹马才好,他们就下开赌注了。猜中了就赢,猜不中就输。赛马者的胜负,变成了观众的输赢。这种个人之间赌输赢原是不足为奇的。在商业社会里有人看中了这是谋利的机会,就出来组织观众下注赌博。赛前各人下注买定哪匹马会跑第一,比赛结果把猜错的人下的注统统合起平分给猜中的人,组织者自己扣下一笔服务费用。于是赛马会成了一种企业,它的重心不在骑马者锻炼身体,而转化为观众的赌博。有人专门养马来作比赛,马主人根本不必自己上马背,而是雇用骑术好的骑师来驾驭马匹。赌博下注的方法也越来越多,不仅猜测哪匹马会跑第一,还可以猜哪匹马是头三名,或是哪两匹马会跑第一二两名,等等,猜中的机会越少,猜中后分的钱也越多。可见,赛马会吸引人的已不在看马术表演而是在赌博了。组织这种赌博的人是稳拿钱的,而且公开规定佣金的比例。
现在香港的赛马是由一个“赛马会有限公司”承包的,它规定群众下注总数中做三股分:一是分给猜中的马票持有者,二是马场自己的经营费用,三是给政府的税。具体比例我不清楚,只听说每一场赛马政府要得到几亿元的收入,一年要有几百亿元。政府拿到这笔收入后,有一部分就用来做所谓“慈善事业”和“社区建设”。“造福社会,惠及市民”是指这一点施舍。
到了赛马那一天,香港真是万人空巷,其中有一部分挤到马场上,更多的人在电视前用电话下注。赛一次马卖一次票,只要几十分钟,一次马赛下来,输赢就定,赢家就可以分到钱了。下注多少是观众自定的,十元、百元、几千、几万元都可以。赢家一下子就可以收回成倍的钱,有时真是一本万利。人们都争着传说某某人一场赛马成了百万富翁。这自然不是虚构的。但总的说来,因为要扣去经营和税款,最后分发给赢家的总数大大少于全部下注的总数,所以算总账,买马票的人总是要输的。但是从一个个人来说却有运气好坏的问题,有赢有输的机遇。靠这一点侥幸心理,人们像发了狂似的去买马票。
从资金集中上看,这倒是一个方便的办法,但是这种赌博在社会上引起的后果是十分严重的。“惠及社会”是从有形的、局部出发来说的。对每个市民来说不仅物质上每星期要抽一次血,而且抽得又不平均,集中在一些“运气不佳”、死心眼儿想侥幸发财的人。人们并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流行的看法是:马票富不了人,却可以把人搜干。尽管这样,人们还是掏钱去买马票。
买赛马票当然还不同于在澳门时我们看到的赌场。赌场周围是银行和当铺,据说还有放“驴打滚”的高利贷者在场里等人上钩,在那里倾家荡产的,比比皆是。
为什么香港马会这么兴旺,为什么澳门的赌场闻名天下?这里让我留下这些问题给读者自己去回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