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1983-1996)(合编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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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扭转这人文生态的恶性循环呢?

第一,思想上要解决点问题。企业的领导人一定要认识,不从“大而全”和封闭模式中解放出来,不开放,就不能生存、不能发展。要开放就要有人接应。包头市能否接受和吸收大企业的扩散?这里还有一个群众的思想问题。目前,人们的观念还停留在前商品经济的阶段,需要改变。

我在包头坐车到旧城所在地东河区跑了一趟,看到有不少成衣铺,挂出的牌子上都标明是浙江人开的。后来一问才知道在包头除了成衣铺之外,还有修鞋、家具、理发等,各种各样的服务行业都是沿海各省的人来开办的。这对沿海地区来说是一种劳务输出。这批人在边区劳动很辛苦,但一年可赚几千元寄回去。

但这却是一个触目惊心的现象:当前的边区,一方面是知识分子外流,另一方面却是手艺人滚滚而来。这说明本地居民自己,一方面缺乏现代化工业技术,另一方面又不愿办第三产业。这样下去不但人才外流,而且资金也会外流。是否可以下命令冻结,一面不许走,另一面防止进来呢?那就更不行了。如果这样做,边区将会成死水一潭,根本谈不上开发了。应当欢迎这些为当地居民服务的手艺人进来,设法使他们赚的钱留下来,投资扩大再生产。也就是说,得对他们采取开放政策,让他们落户。同时边区居民为什么不可以自己学一学,开些铺子呢?外地手艺人的涌进已经有5年了,当地居民就是没有人去搞。我想,究其思想根源,就是自给经济培养出来的轻商和贱役的陈旧观念在作祟。

这种观念一下子改变也不容易,可是必须想办法改变。比如说,办缝纫学校,请老师教,甚至给文凭,说是“成衣学校”的毕业生,地位高了,有了面子,就会逐步把青年引进第三产业里面去,要欢迎外面来人输入技术,外助自立,边区人民要从自给经济的观念中解放出来。

第二,体制得进行改革。目前,包头的“三张皮”,正在进行结合,即中央、自治区、地方三级的协作,过去各管各的状态开始改变。这样做了,三级企业通力合作,发展地方工业,就可使已经聚集在包头的人才发挥出应有的作用,不再外流了。发挥科技人员作用的方式可以各种各样:让他们出去帮助人家解决技术问题,改造旧设备,筹办新厂,发展乡镇工业等等。技术人员有了前途和事业,干劲就会起来的。这样边区对他们就有了吸引力,他们也就不愿离开边区了。留人得靠吸引力,不能靠行政命令。

相对而言,当前包头还拥有相当雄厚的智力资源,只要采取一些措施是可以使之发挥更大作用的。我在北京曾到首钢参观过沙发厂、成衣厂、饼干厂,这些小厂吸收了首钢两万多职工,解决了首钢剩余劳动力的问题,也解决了待业青年问题,并以小厂养了大厂,把首钢搞活了。农村体制改革推行了家庭承包责任制,打破了大锅饭,转移了大批剩余劳动力,出现了小城镇。大企业同样也有一个剩余劳动力和技术能力转移的问题。技术和劳动力留在内部发挥不出作用,还会造成人文生态失调,一旦转移出来英雄就有了用武之地。

另外要找拳头产品,包头耐火器材厂就是一个例子,瓷砖是他们的拳头产品,是从唐山传过来的,厂里曾有40多个技术骨干是从唐山来的,他们始终与唐山保持联系,传入这么一个拳头产品,便使这个厂活了起来。这说明外地的智力支援对开发边区是何等重要。包头大企业的技术力量并不小,要设法把这股力量释放出来。

目前包头正在进行城市体制改革,把“三张皮”结合起来,互相配套,重点放在地方企业的发展上。这个方向是对头的。但是包头还要看到自己的任务:要把工业扩散到外围乡镇中去。作为一个城市,有150万人口是够大的了。苏州市人口60万,无锡市不到100万,而这两个市的工业产值都已超过100亿元。包头没有必要搞得人烟稠密。人多了市政费用太大,最好是在城市外围搞一个乡镇网络,一个大小企业的群落。

我还是主张在边区也要发展小城镇,这样能使基层人民生活较快地提高起来。但小城镇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苏南的乡镇发展得快是因为有上海作为依托。相对而言,南京附近的县就比较落后,这是因为南京的大企业和军工企业,长期以来和这里一样是封闭的,智力资源扩散不出去。1984年以来,南京市把大企业和军工企业从“高墙深院”中引了出来,与小厂进行联合,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同一个道理,平地起家搞工业是很困难的,苏北就是这样。苏南的一位县委书记调到苏北去当县委书记,用同样的办法搞乡镇工业就搞得不如苏南,甚至搞不起来。为什么?就因为上海的技术没有辐射到那里。过去无锡人到上海当技工,其中不少是钣金工,十年动乱,他们回到家乡,就把无锡的小型机器工业办了起来。苏北的盐城地区也有大批人到上海去做工,据说上海十分之一的人口来自盐城地区,但他们过去多数是干苦力活,同时,因为生活贫困,多数又是举家搬迁,没有留根,所以很少人回家乡传技术。现在盐城正朝着一个中等城市的规模发展,打算成为工业向乡镇扩散的“二传手”。包头市也是这样,要把包钢这个工业发动机的作用扩散出去,应以包头为“二传手”,把整个地区经济带动起来。因此内蒙古也要发展小城镇。我看还要补上这一课,不能直接学苏南,先要把大企业中的智力和技术扩散出去,发挥中等城市的作用。

第三,工业结构要起点变化。包头的工业建设是从重工业开始的,因为这里有资源,从重工业开始是很自然的。但是如果停留在重工业的片面发展上,地区经济是起不来的。边区从内地吸引了大批重工业技术力量,有了这一批技术力量就应当设法培养轻工业。重工业投资多,收入少,轻工业搞起来快,回收力强,而且还可以搞小型的,投资可以量力而行。重工业小了不行,要有一定规模。轻工业则可大可小,甚至以小为宜。纺织厂就是如此。我在日本看到一种家庭小工厂,夫妇二人管十几台织机,24小时不停,劳动生产率高过大厂。可见,包头要以重带轻,以轻养重,光有重工业是不行的。地区经济发展了,就业问题解决了,市政收入也增多了,就有力量改善对市民的服务。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企业办社会的封闭状态才能逐步扭转过来,使人文生态形成良性循环。封闭的重工业是不能常葆青春的。

第四,要充分利用超距离辐射。类似包头这样地区的工业发展,一方面可以依靠大企业的扩散,另一方面要对外开放,从先进地区尽可能地引进智力、财力和劳力。在我们这个时代,技术的传递已经不是靠口口相传和当面指点的方式了,而是可以通过各种信息系统把新技术传进来。前面已经讲过,目前我国东西两部分的差距正在拉开,产生一种人文生态的恶性循环。边区人才和资金外流是个大问题。从资金外流来看,江浙手艺人赚走的还是少数,大量流出的是购买外地日用品引起的边区和沿海贸易逆差。要改变这种逆差,一方面要调整边区出产的原材料价格,一方面是发展轻工业和原料加工业,制造日用品。边区起点低,发展轻工业还需要外地支持,要善于利用外力,自己站起来。提倡外助自立,不能靠出卖原料过日子。大量从外面引进智力、财力和劳力,为当地增加生产能力,有什么可怕呢?我看应该欢迎。30年来,大概有600万人从内地移入内蒙古,一部分被称为盲流,过去曾采取“挡”的政策。现在情况变了,不能再这样做了,因为内地的农村富起来了,还要发展。听说,内地去东北的一些移民,现在已经开始回归家乡了。我想,将来会有一天,请人家进来都不容易了。可见,人口移动并不可怕,问题在于如何使流进的人发挥作用,为提高本地的经济出力。

第五,要大力发展第三产业。包头早年就是“水旱码头”,为什么现在第三产业还没有发展起来呢?思想没有转过来是原因之一,大企业封闭也是原因之一,主要原因恐怕是当地工业没有发展。第三产业不是一下子就发展得起来的。它是随着第一和第二产业发展而发展的。从现在起我们就应当注意培养第三产业的人才,提倡和鼓励人们经营第三产业。

第六,国家在对边区的政策上要采取一些特殊措施,也就是采取保而不护的优惠政策。这里说的是要保住边区发展的条件,而不是保护落后,不是护短。补贴的办法是保护落后的办法。为什么不向边区投资,去发展产业呢?现在的基本情况是边区廉价输出原料,中央从受惠的企业中收了钱,再补贴到边区:我认为这是对边区“输血”,而不是“造血”。“造血”的方法是让发达地区向边区投资,发展边区的产业。过去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边区依赖中央,伸手要钱。要了钱来不是“造血”,搞生产,而主要是用来维持边区的行政开支。对于这一点,我期期以为不可。世界上没有一个民族能在贴补中站起来!

我认为对边区不应采取贴补政策,但是又必须看到边区发展一定要依靠外力支援,所以应采取优惠政策。优惠不同于贴补,因为这是扶植而不是救济。利税政策应当研究,边区的税率应动用民族区域自治法,由中央与边区协商决定优惠办法,并且给企业生产的原料定出留成比例,利用留下来的部分去发展当地的生产事业,层层把企业搞起来。

现行的原料价格政策也要认真研究。我国的工业资源主要集中在边区和少数民族地区。这些地区输出的原材料价格影响着他们的资金收入和积累。要照顾这些地区的发展,价格需要适当调整。另外,现在边区企业的设备还多是50年代配置的,已经相当陈旧,按目前的折旧率,需要15—20年才能更新,速度太慢了。大企业的“老牛破车”,无法使其发挥发动机的作用,无力带动地区工业的发展。我们的政策要有利于边区大企业设备和技术的及时更新,使大企业始终保持先进的根基。

还应当提出,现在内蒙古和北京的地区工资类别是相同的,而内蒙古的日用品价格一般高于北京。在民族地区支边的人们生活水平至少不应低于原地区的水平,否则人才外流是挡不住的。

在这种形势下,我们除了采取一切必要措施,保住边区现有的智力资源和加速发展边区经济外,还应大力提倡爱国主义,鼓励支援边区,恢复50年代的精神,而且要防止再走弯路。我们要坚定不移地把改革进行下去,使大中企业真正活起来。这样,建设在边区的重点企业才能真正发挥发动机的作用,带动地方工业的发展,成为现代化农、林、牧业发展的好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