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一个早晨,叙述者于奇索斯山说再见
太阳的光线还未抵达峡谷底端。一只仙人掌鹪鹩用它清澈透明的嗓音唤醒了我。空气有刺痛的冷。我爬出睡袋,在黑暗里摸索到我的鞋,于纠缠中往蚊帐外钻。
就在我出来的那一刻,那最初始的、锥子般锋利的阳光渗透到了东边山峰上。我往上朝着卡萨格兰德威武而沉重的轮廓撒了尿。
一路寻去,越过山峰的巨大光芒,找到了紧凑而巨大的悬崖路,那条路看来像一座阴郁城堡,比人类构筑的那一些尺寸更大,一处所有驻军都已放弃,给天使或邪灵的防御工事。
这会儿,阳光已抵达更高的所在,可自由地对着反面弹奏,高原的西墙将那些孤立而垂直的砂岩柱变成一架管风琴,一架巴洛克管风琴正面,一架色彩风琴。一切都在悬崖的红色中弹奏。
仙人掌鹪鹩清脆的声音之外,在底下简陋的跑马小道边一丛粗糙的仙人掌那儿,此刻传出古怪的鸟声合唱。有旋木雀的声音,有印加鸽的,还有巨大的黑色乌鸦们嘲讽的号叫。然而,全然悄无声息地,两只红头美洲鹫浮现于峡谷上方。它们完全静止地在早晨的微风中,在我们头顶两百米处站立。
约翰·文斯托克,奥斯汀大学古冰岛语教授,投入的马拉松选手,穿着一条破烂短裤和一件网眼背心,已坐在酒精炉边。
他递给我一只铁杯,盛着黑色的苦咖啡。
真正的早晨已经结束。只需几个小时,我们将面临峡谷中三十乃至三十五度的燠热。通过山脉顶端唯一的开口处——那个能让我们看见的“窗户”,墨西哥高原开始缓慢地将自己从烈日所致的闪烁热流中解放出来。
下方的墨西哥一侧一定已非常炎热了。平原在我们的数千米以下躺着。这是1974年10月的一个早晨。我喝着苦涩而滚烫的咖啡。像一条发着白光的银色细线,格兰德河透过蒸腾的闪烁热流,在下方朦胧闪现。
我想:
滑稽。我已不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多的灵魂生活了。我的内里,实在是清晰、平静而空洞。有的是鸟儿的嗓音,是迎着管风琴崖石弹奏的红色光线,是苦涩、强烈的无糖纯咖啡,却没有责备,没有记忆,没有担忧。我被挂在一架陀螺仪上。我空洞、纯粹而清晰。
也许我终究是做到了。也许我把它讲丢了。
——你再来点咖啡吗?
此刻已平静。风暴结束。风不再乱刮。或许是我学会和着风的速度转动自己了,所以才浑然不觉。
美好的读者,陌生的读者。我们重新开始。我们绝不放弃。我们开始叙述五个故事中的第五也是最后的那一个。仿佛西曼兰省驼鹿狩猎中老迈而狡猾的嗅觉猎犬——顺便说一句,西曼兰驼鹿狩猎季是十月份——我们捡起丢落的足迹,跟踪它,一直跟到那血腥的猎物。
我们重新开始。是1975年早春,故事恰好开始于融雪季节。舞台是西曼兰省的北部。
西沃拉的前小学教师名叫拉斯·莱纳特·维斯汀,不过,他通常被唤作维斯朗。位于西北面的恩诺拉、坐落于湖北岸的那所地方小学关停时,他便提前退休了。他各样都做那么一点,来养活自己,主要是销售养蜂得来的蜂蜜,养蜂这活儿有时真是强度不小。自从离了婚,他就住在耐塞特一间过去的佃农小屋里,那儿和维塔纳,和博达纳村处于同一纬度,不过,自然是在湖的东岸。他有一座小园子、一片土豆田、一条狗。有时,亲戚来串门。他有电话、电视及一份《西曼兰省报》。离婚后,他不曾有过什么值得一提的和女人的瓜葛。
维斯朗没那么老。他生于1936年5月17日。不过,他看起来明显比四十岁老多了,潦倒、头发稀薄、瘦削。他戴着那种有细细的金属架的眼镜,这更强化了瘦削的印象。他生活于极其朴素的经济关系之中,不过,这不是他的问题。
现在出现的问题是他遗留的笔记本。遗留的: 1975年春,正值融雪之时,他意识到自己在秋天来临前就会离去。他患上了迟早要致命的癌症,实在太迟,已到脾脏,在周围组织中已有势头凶猛的转移。
从现在起,你们将听到的声音是他的,不是我的,因此,我在这儿和你们说再见。
【注释】
[1] 奇索斯山,Chisos Mountain,在美国得克萨斯州大弯国家公园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