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程训宣：坚贞不屈，至死不渝
严刑拷打，为了革命而牺牲
程训宣，又名可英，1911年生于湖北省黄安（今红安）县松树岗程维德村一个贫农家庭。她没念过书，但聪明活泼，爱说爱笑。1928年，她冲破封建旧礼教的束缚，毅然投身革命，从事妇女工作。她为人正派，工作积极，很快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经人介绍于1929年下半年与徐向前结婚。婚后，她没有随丈夫上前线，而是留在后方坚持革命，继续从事地方妇女工作。
1931年秋，正当徐向前在前线指挥作战时，张国焘却在后方大肆“肃反”。这场“肃反”如瘟疫一般在苏区蔓延，使得一批又一批好干部、好同志惨遭迫害甚至被杀害。工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事事都走在前面的程训宣也被抓了起来。保卫局对她严刑拷打，逼她承认是反革命，并要她揭发“同伙”，但她坚贞不屈。临终前，她将自己的一件花缎面棉袄脱下来，交给同牢的女友，要她转给徐向前，并告诉他：“你的妻子是忠诚的，是为了革命而死的，你不要为她难过。”那时，徐向前正带领全军在前方紧张地对付国民党的第四次“围剿”，根本抽不开身回家看望妻子，也没有得到妻子被捕和牺牲的消息。
1932年，红军主力准备撤离鄂豫皖革命根据地时，徐向前派警卫员送袜子回家，请妻子补一补。谁知，警卫员气喘吁吁地回来告诉他的竟是晴天霹雳般的消息：程训宣被抓走了，罪名是反革命。这样的一个好同志，怎么可能是反革命呢？这究竟是为什么？徐向前问过一些人，但没有问出个究竟。
后来，部队撤离了鄂豫皖根据地。徐向前一直惦念着妻子，到处打听她的消息，却无人告诉他。直到长征到了延安，他才得知妻子已经牺牲几年了。他悲愤地质问红四方面军的一位知情者：“为什么把我老婆抓去杀了，她究竟有什么罪？”这个人此时也只好说老实话了：“没什么罪。当时抓她，就是为了搞你的材料！”
张国焘在杀害程训宣的同时，还杀害了她的弟弟，她的大哥也受到了审查。徐向前岳母汪秀芝家的房子3次被烧，两位老人被迫东躲西藏，受尽了折磨。
徐向前心中的隐痛一直难以消除。1984年，他在写《历史的回顾》时，特意叙述了程训宣在“肃反”中的遭遇，称之为“我爱人程训宣”以示悼念，表示了一位老革命家含蓄而深沉的缱绻之情。
孝子之心，徐向前对岳母撒谎40年
历史是这样无情。汪秀芝老人也不知道女儿牺牲了。新中国在隆隆的礼炮声中诞生，兵荒马乱的日子终于结束了。汪秀芝老人多么想看看自己心爱的女儿啊！于是，她从乡下来到北京，住进了192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过黄麻暴动的大儿子程启光的家里。徐向前得知，立即赶去看望岳母大人。
几十年来，徐向前一往情深地怀念着程训宣，并为自己当年无力保护她而抱憾终生。但他和程启光等人却一直没有把程训宣牺牲的消息告诉老人。老人已经失去了几个孩子，老伴也被战争夺去了生命。她经受了那么多苦难，怎么能再让她承受这样的打击？！尽管女儿音信杳无，但汪秀芝老人认定了女儿交给了徐军长保险。所以，她等了近20年，她指望女儿还活着，从不肯断绝这个希望。
徐向前走进了程启光的家门。一家人正在吃饭。岳母打开橱柜，拿出一罐米酒给女婿倒酒，手在不停地颤抖。她紧挨着女婿坐下，把米酒递到他手里。徐向前又像当年从战场上回到了家里一样。岳母放下碗筷，把手放在桌子上，习惯性地专心等待着女婿把饭吃完。“向前，训宣到哪里去了？娘来了，她也不来看看我？”岳母终于忍不住，问道。
徐向前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老岳母真的还不知道女儿早已牺牲了！他不忍心把这个不幸的事实告诉老人。“噢，训宣在陕西学习，怕一时回不来呢，您别怪她。”
他解释时声音有些异样。“这孩子，咋不想娘呢？一走就是几十年，忙啊忙，这回又不在……”老人说着说着眼里就噙满了泪水。她用衣角擦了擦泪眼，竭力控制住自己，又说：“来，向前，先不谈训宣，你喝喝娘带来的红安老米酒。”徐向前一饮而尽，又让程启光给他斟上一杯，说：“这一杯，我代训宣喝了，向娘赔罪。”就这样，他连干了几杯。老人家就这样眼睁睁地瞅着他，一直瞅着他把饭吃完。
徐向前望着老母亲那满头的银丝和期待的目光，他的心在发紧，喉咙里也像堵了什么。多少年了，老人还蒙在鼓里，她会想些什么呢？是女儿的不孝，还是她预感到了什么？他真想把一切都告诉老人家，但他不能说，他说不出口。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老帅，在一个既简单又复杂的问题上就那么折磨自己，这可比打仗还难啊！
老人一直沉浸在思念女儿的心绪中，她好半天又说：“向前，给你商量个事，既然训宣回不来，娘就去看她，你给娘打张车票。”说着，她便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竹背篓，把出门用的物品装了进去。
大家看着老太太真有那个意思，都急了，赶忙劝阻她。徐向前上前去接过了背篓，又开导老人：“娘，您真要到训宣那里去，我们送您。但您要缓一缓时间。训宣功课忙，又要考试，您说去就去，她也没个准备……”
“我等了她这么多年，真巴不得一下子见到她。”岳母一边悲伤地说着，一边用央求般的目光望着女婿，“那你说该怎么办？”“您老要是等不得，我就打电报让训宣退学回来。”徐向前故作姿态地说。“别打，别打……”老人看女婿一脸认真，她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就叮咛道：“娘就是想她，一时半会儿地见不着她没啥，让她安心学习吧。你们都是做大事的，耽误不得。娘老了，听你们的……”
老人知道女儿“下落”后，心里就踏实了。她也不愿在北京呆了，自己又回到了红安，心里充满了要同女儿见面的期望和欢乐。然而，这善意的谎言却让一代元戎从此走进了一个自设的更难过更难处理的生活漩涡之中……
安度晚年，汪秀芝含笑辞世
为使岳母得到晚年的幸福，徐向前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编织着善意的谎言，并为此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对于光明磊落一生的徐向前元帅来说，过这种设计亡妻仍活着的双重生活确实是很不容易的。他必须记住他对岳母说过的每一句话，以免失言。他不仅要及时给岳母捎去亡妻的问候，还要兴高采烈地和老人一起为女儿过生日。在老人眉开眼笑的时候，徐向前却一次次沉湎于对亡妻的追思和怀念之中，他一次次在这种感情的漩涡中不能自拔。徐向前就那么默默地承受着。他是巨人又是凡人，但他比凡人又多了一层痛苦。
老人知道自己的女婿是做大事的，绝对相信他不会骗自己。她愈是思念女儿就愈想见到她。徐向前为了让老人相信女儿还活着，有时以个人的名义，有时又不得不以他和训宣两人的名义写信。其情也真，其意也切。
为了摆脱老人对女儿的“追踪”，徐向前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给程训宣“调动工作”，从陕西“调”到青海，又从青海“调”到新疆，最后一直“调”到苏联。“苏联不是修了吗？她为什么还不回来？”老人担心地问。“哪里晓得呢，怕是有事吧！”徐向前只好和老人一起叹息一番，直到老人反过来安慰他、劝解他才作罢。
这期间，还得感谢老人的孙媳妇配合徐向前“演戏”。她虽没什么文化，但她十分体贴老人。每当老人絮絮叨叨想念女儿时，她就开始做工作：“向前姑爷和训宣姑母不比一般人，他们是大干部，比不得区上乡里的干部可以随便走走。要是训宣姑母当小干部，她能从这省调到那省吗？没事，好着呢，别担心……”
尽管见不到女儿，汪秀芝老人却不再感到孤独。透过女婿的关怀，她感到了女儿的体贴。在徐向前等人的细心照料和赡养下，老人安度晚年，直到1972年才离开人间，享年96岁。
临终前，老人躺在病床上，看着徐向前给她剥开的橘子，她脸上泛出微笑，不知不觉地流下了泪水。她拉着徐向前的手，缓缓地说：“向前，你是个好心人。训宣跟着你，我死也放心了！”纯朴善良的汪秀芝老人含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而她临死也不知道，女儿早在40年前就已离她而去……
（文 郑静，来源 《党史纵览》）